“谢玉台,我必须这么做。蛇族与狐族气味不同,若是今夜你不碰我,明日青丘众人必会察觉出异样。到时,就是我洞庭一族的灭顶之灾。”
那人嘴角的鲜血与朱红口脂融为一体,衬得那片如刀一样的薄唇更加艳烈、更加不近人情。
趁谢玉台还没反应过来,段冷撕下一截衣袖,将他雪白的皓腕牢牢绑在床头。
“对不住了。”
谢玉台还想说什么,却被段冷点了哑穴。他腰身以下均被段冷的长腿钳住,半分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段冷从随身的香囊中取出一点粉末,撒在他的鼻腔。
暖香醉人,谢玉台顷刻沉溺。失去意识之前,他又想起书上那句描写洞庭修蛇的话。
洞庭修蛇族,善媚术,精于香……
其实命运早在暗中提醒过他。只不过他一时不慎,还是着了这蛇妖的道。 ----
第6章 陆·落红
谢玉台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床榻已被整理得干干净净。身旁光滑的丝被上没有一丝褶皱,充满旖旎气息的檎丹①色罗幔也已重新高束在床头。沉香桌案上,昨夜倾倒的酒盏换成了茶具,妆镜下支离破碎的龙凤花烛也不见了踪影。满堂红烛消失,只有房梁上悬挂的几盏佳人才子灯,还在随风轻摇。
他安静平躺于床榻外侧,环视四周的间隙,蓦然闻见身上覆盖的罗衾散发着好闻的幽兰香。
于是他偏过头,看见镂花窗棂中透进来的浅淡日光。他不知怎么了,忽然想触一触那抹温暖而明亮的光源。
然而刚一个起身,他就被身下的钝痛扯回了床榻上。
“呃!”
谢玉台的身躯摔回榻上,又被猛烈的痛感刺激,像只鱼儿一样高高弹起。这一动作彻底牵动了他四肢百骸的感官,种种酸痛袭来,最终汇聚于他腰股间的方寸之地。
“我这是……怎么了……”
谢玉台阖眸消受这痛楚,喃喃自语道。昨夜光影却比声音更快地,窜入了他的脑海。
他记得有一个人,撑着手肘在他颈侧,宽厚的胸膛连带阴影一齐压下,两片薄唇却掠过他的面颊,最终落在他胸前的樱朱。
那人嘶哑着嗓音,对他说。
“书上写,这么做能减轻你的痛楚。实在,冒犯了。”
他挣扎、他呐喊,所有的反抗却像淹没在巨浪侵袭的深海。谢玉台只能任由那人以吻封缄,到处燃起连天的火焰。
他狠狠抓挠着那人的后背,破皮见血也不停下。而那人似乎只是吻得他更用力,将满腔痛楚,化作一汪热烈的春水交还予他。
“够了!段冷,停下……”
有一个瞬间,他难忍到极致,大睁着双眼也止不住奔涌出泪花。
泪眼迷离之际,他望见面前之人的双眸中,似乎也流淌着无穷无尽的哀伤。
这人就顶着这双哀伤的墨眸,缓慢却坚定地在谢玉台眼前一次次投落下阴影,将那份难以承受的疼痛捣碎,一丝一缕,渗透蔓延进他的灵魂与骨髓。
谢玉台猛然睁眼,如梦初醒,前胸后背皆溢出薄汗。
“段冷……段冷——!”
他终于回想起那人的姓名,咬牙切齿,一把扯开罗衾,跌跌撞撞下了床。他走到门边,双眼通红倚在门框,大声喊道。“段冷在哪?我要杀了他!”
镜花听见他的怒喝,立马丢下修剪了一半的海棠枝,快步跑来。
“公子?公子!夫人说您昨夜劳累,不可起身!您这是怎么了?”
谢玉台却像是听不见她的话语,重复道。“段冷呢?拿我刀来,我要去杀他。”
镜花的脑子不太灵光。“公子,您平时是不用刀的,只有一把藏着暗器的折扇。要婢子帮您取来么?”
“去,取来。再到程燕冰房中挑几柄趁手的斧戟,我要把那人大卸八块。”谢玉台双拳紧握,怒意滔天。
“是。”镜花领命,片刻不敢迟疑地去了。
镜花走后,谢玉台在前院焦急地踱步,似乎一刻也等不了要去手撕那人。他耳聪目明,隐隐听见后院传来一丝流水的声响。
后院是宫婢们日常活动的地方,烧柴、浣衣、除尘等等杂务都在后院进行。谢玉台正疑心,一向贴身服侍的水叶如今去了哪,便索性来到后院一瞧。
谁知在这里的竟不是水叶,而是他恨不得一杀为快的段冷。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谢玉台气到急处,竟然道出了肚子里为数不多的一句墨水。
段冷正在坐在木桶边洗衣。他穿着冷玉色裙袍,银佩牢牢扣在脖颈,两只臂袖挽起,露出光滑结实的小臂。此时闻言站起,讷讷地望向谢玉台,修长手指不断滴落着水珠。
谢玉台怒火攻心,管他三七二十一,就是一掌袭来。
“段冷,今天我不打得你叫爷爷,我就不姓谢!”
谢玉台算好角度,一掌拍向身旁石桌,打算来一个隔空借力。掌未击出,他的余光瞥见段冷还傻傻地站在原地,不偏也不躲。他忽然想起昨日榻上,这人硬生生接下那一招灭世惊魂掌的模样,心下慌乱,这一掌竟拍了空。
红光飞出,打向一旁的木桶,木桶翻飞水花四溅,内里浸水的衣袍也滑落地面。
谢玉台不甘心,折下身旁杨柳的枝条,向段冷狠狠抽去。
这一鞭没有偏。柳条附着妖力破空而来,正抽在段冷的左胸。段冷退了小半步,白袍上氤氲出一道血痕。然而他只是晃了晃,复又稳住身形,背脊挺拔如松。
“为什么不躲?!”
谢玉台高声质问,第二鞭也不迟疑。凌厉当空而落,砸在段冷右肩,与第一鞭交叠成叉。
“我有负于你,当挨此打。”段冷强忍住咳嗽,对谢玉台说。
第三鞭,柳条横卷而来,如蛇一般缠上段冷脖颈的银佩。谢玉台收臂向后一拉,将那人拽到自己跟前。他揪住段冷的衣领,恨恨道。
“我让你还手!拿出你的看家本领,堂堂正正地跟我决一死战!”
段冷却垂下眸,对上谢玉台的视线,一脸无辜道。“夫君,我还不想守寡。”
听到夫君二字,谢玉台气焰一下子消下去。
“谁是你夫君?”方才还气鼓鼓的人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别这么叫我。”
他将柳条扔到地上,伸手一推段冷。段冷识趣地退后些许,与谢玉台拉开距离。谢玉台也因此注意到,段冷身后那只木桶中滑出一半的正红衣袍,像是他昨日的喜服。
“你究竟在后院搞什么名堂?”谢玉台走过去,伸出两个手指头,捻起浸水的华服一角。“你洗了我的婚服?这衣服用得着你洗?”
谢玉台阁中宫婢、近侍一大堆,让刚嫁进门的正妻做这种事,实在是太屈尊降贵了。谢玉台却脑袋一短路,似乎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眉眼讥诮。“你要想讨好我,也不用殷勤至此。”
段冷轻叹了口气。“这婚服上,有我昨日吐的血。”
谢玉台一下怔住,想到自己昨日下的毒手,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再瞧段冷的神色,那张美艳绝伦的面容,似乎确实比昨日要苍白几分。
谢玉台清了清嗓子,想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镜花的痛呼声。
“疼疼疼疼,水叶姐姐你轻点……”
“公子让你去取刀你就去取刀,明儿个让你去饮鸠自尽,你是不是也一概照做?”水叶揪着镜花的耳朵,将人甩在后院门口。“你就在这儿面壁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重点,什么时候出来吃午膳。”
“水叶姐姐,你就告诉我吧,公子那句话的重点到底是什么啊……”镜花拽着水叶的衣角,回身哀求道,却忽然看见谢玉台和段冷两个人站在后院,和她来了个六目相对。
镜花大脑一片空白,顿时跪了下去。
“你这是……”水叶察觉到不对,也转身一看,大惊。
“婢子不知公子和夫人在此,惊扰了二位,请主子们降罪!”
谢玉台无意迁怒于她,摆摆手让人起了身。“无妨。你刚才去做什么了?”
“婢子,去了华胥洞给女君送喜布……”水叶说道,脸上现出两片飞霞。镜花也跟着羞怯地垂下了头。
“?”谢玉台不明所以,此时十分后悔没有认真听水叶讲的婚仪。
“喜布是什么?”他茫然地问。
半晌水叶才答道。“就是、就是带着夫人落红的床单……”
谢玉台醍醐灌顶,转而晴天霹雳。“昨、昨夜有落红?”
“是呢。”水叶回答,面上飞霞更甚,“刚才女君还夸,这落红的形状圆润无暇,乃是千年一遇的祥兆……”
谢玉台几乎要站不住,双眼发黑,双腿也跟着发软。“你们……你们先下去。”
水叶和镜花如释重负,欠了欠身便小跑着离开了。谢玉台回头看着白衣玉立的那人,恨不得当场把他手撕成八块。
——奇耻大辱!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堂堂青丘七皇子,不仅被人破了身,还被人搞出了女子才有的落红!
段冷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笠帽,黑色轻纱垂落,让人看不清底下的眉眼。
谢玉台火气更甚,指着段冷的鼻子,骂道,“你!你个王八犊子!”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段冷一本正经道,“我就算以前是个王八犊子,现在也不是了。”
谢小皇子说不过他,指着那人的手指不住地发抖。水叶的话在他脑中不断回放,让他不自觉想象那片落红圆润的模样。于是感到身下阵阵发凉,下意识夹紧了腰胯。
“你你你——段王八、毒妇、混蛋、登徒子、流……流氓!”谢小皇子恨不得自己满腹经纶,此刻能把所有骂人的字眼挑出来说一遍,“你没有心!”
“我没有心?”段冷挑眉,将左臂的袖口挽到小臂之上,“你看这是什么。”
谢玉台气得眼含泪光,不情愿地偏头一看。
只见那段光洁的臂膀上,横亘着突兀的一道新伤。伤口边缘泛红,还未结痂。
谢小皇子一下就愣了。
“那落红……不是我的血?”
段冷放下袖子。“我已然对你不敬,怎么还敢伤你。”
谢玉台这才理智回笼。他细细感受着,自己身下虽然肿胀酸痛,却并没有撕裂的痛感。运功行气,浑身各处也并没有淤塞滞堵之地,外伤与内伤皆探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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