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名,周鸿明,先帝时期任御史大夫。”那老师傅在自己的蒲团上盘膝坐下,将龙头杖放到一边,目光掠过众人,缓缓开口。 “今日,学策论。” 没有过多寒暄,其下众学子也都安静。无论是做样子也罢,真的好学也罢,至少尊师重道,是太学之人都得遵守的。 “今天下大势,唯我大秦皇朝独尊。东高丽,北赤丹,乃至西域诸国,西凉军庭,南方恶瘴笼罩之蛮国……无一可缨其锋。”他毕竟上了年纪,说几句便要停顿一下,喘口气,又问: “你们可知,我朝最大的敌人是什么?” 羽沉在家中时,读的多是儒门经典,修文章诗赋。天下大势,哪怕家父过去总爱在酒桌上侃侃而谈,可他也只知大秦历史,不知如今形势。还是看了姜太师所著《国策十论》,才有些明白。 学子们都沉吟,这问题,说难也不难,只是大秦国力强盛,他们还真没有在乎过其他小国。 羽沉思索一阵,见无人回答,举手道:“可是西凉?家父过去常走西域,对西凉避之不及,边境也屡有摩擦,听闻近日又有铁骑突入国境作乱。” 不少人再度看过来,也有人点头,表示认同。就说在场的,他们还真没有羽沉对西域了解的多。 “不错,西凉确是我朝一心腹大患,它横亘在丝绸之路上,阻碍我们西进,我们跟西凉是迟早有一场大战。” 周鸿明抚须微笑,颇为欣赏道。有时候学生家世太显赫,不愿回答挨骂,也是很无趣的。 “不过,我朝最大的敌人,并不在此,而是北方赤丹帝国。”他话锋一转,教鞭高高指向背后地图的最高处。 “赤丹?那不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吗?” 很多人都大吃一惊,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从来相安无事的赤丹会是最大的敌人。 周鸿明也不解释,笑着观察众人神色。他看到羽沉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对自己表示质疑,而是认真思考这个答案的缘由。又掠过气定神闲的当朝太子,顿了顿,道: “李琊,你告诉他们。” 突然被念到名字,太子也并不吃惊,还是双手抱胸淡淡道: “简单,咬人的狗不叫。赤丹同我们相邻数年都无战事,必然有更大的图谋。” “这不对吧,那南蛮还跟我们相安无事呢,不过撮尔小国,有何胆量图谋我大秦?”另一华服少年当即反驳。 羽沉顿时觉得新鲜,没想到太子也会被拆台,他还以为,这些人都不敢惹对方呢。 李琊目光冰冷地看过去,略带嫌弃道: “你也知南蛮是小国,而赤丹幅员辽阔,地广人稀,尤擅游牧骑射。若父皇讲解时你能听进去几句,便不会发出如此愚蠢的提问了。” “你——”那出声的竟也是位皇子,眼看被怼得面红耳赤,愤恨坐下。 羽沉忽然觉得,太子能成为太子,是有原因的,单就这气人的工夫,与自家王爷真是不相上下…… “咳咳,李琊说得对。”周鸿明总结道,“四皇子说的,就是你们大部分人的想法,认为周围都是不值得在意的小国。但赤丹,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人口众多而环境恶劣。那里的冬天,太寒冷了,可以冻死牛羊婴孩。” 他长长叹息。 “非战之罪,只是不止大国,小国亦要求存。这便是我要告诉你们的道理——永远不要小瞧你的对手,唯有自强不息,方能捍卫大国尊严。” … 一堂课下来,羽沉只觉得获益良多,比自己闭门读十本书都有用。不同的思维碰撞,也让他产生新的思考,对这些世家子,也有了更多认识。 比如那位被当做反面教材的四皇子,姓李名琳,与太子一直不对付,自己又才疏学浅,没少闹笑话。 比如费侍郎的女儿费雪,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对自己献殷勤的少年,大眼睛一直滴溜溜地盯着羽沉转…… 有心上人就有心上人,又没规定,不让看啊。 … 下了课,羽沉背着书篓,并未离开,还打算再去听一门教文章写作的。忽然从隔壁门缝里传出一股怪力,一下子将他拉进去了。 “嘘——别出声。”一对黑暗中也紫得发亮的妖异眸子凑过来,一手捂住他的嘴,笑得渗人。 “唔——” 羽沉挣扎,可这太子完全不像外表文弱的模样,力气大得吓人,根本是纹丝不动。 “别动,我就想看看你。”李琊嘴角慢慢下垂,好像忽然变得悲伤。他仔仔细细地,从每一根发丝到那对瞪着他的双目,再到下巴……眼中带着些病态的迷恋。 “真是,太久不见了。”他叹息道。 …… 羽沉觉得,自己碰到神经病了。 不要一副我们很熟的样子好吗?几分钟前才在课堂上见过,哪里很久了!
第十八章 天命难违 【天命难违】 大秦的储君是神经病,皇帝他老人家知道吗? “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一直缠着你?” 李琊有意无意地,把羽沉困在自己身体同墙壁中间,离得越来越近,几乎是鼻尖对鼻尖。 眼看羽沉也看着他,等一个答案,又忽然笑道: “呵呵,没关系,你迟早会想起来的。” “……” 羽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实在不知道他说的什么话。 做太子,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又见他忽然咬牙,表情甚是丰富。 “那个李峙,有何特别,竟让从无七情的你动心?” 羽沉眨巴双眼:不然呢,喜欢阴暗癫狂的这种? “我比他,差在哪了?为何我紧赶慢赶地布局,也抵不上他?” “……” 羽沉这时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这个人过去真的见过他似的。 李琊眼中,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他好像真的很遗憾,真的错过了什么,可羽沉对此毫无印象。 他伸手把堵着自己嘴的那只手拨下来,意外地没有遇到阻碍。 “我想你认错人了。”羽沉平静地躲开他的亲近,保持一尺的距离。 “我出身在长宁坊羽家,不是您所认识的……无论是谁。” 他低头行礼,又背着自己的书篓,推开这幽暗厢房的木门。 外面天光大亮,竟有些刺眼。羽沉挡着双目,一步步往另一间学堂走去。 独留一人立于黑暗。 这个人,似乎很喜欢黑暗。上学前挡住他的时候,也是半站在阴影中。 他没有回头,也就没看到,身后黑暗之地的李琊忽而面目崩解,流下两行血泪。 “天命……难违。” 每一次,棋盘之外的变数靠近渡劫之人,都会受到天意惩罚。 可他忍不住。 因为他不是什么太子李琊,而是这渡劫之人曾经认识的修者。 只是如今,他习惯藏身黑暗。 … 下午,听完最后一堂课的羽沉走出学府,果不其然看到一个候在那里的人。 “第一天上学怎么样?” 李峙笑得有些谄媚,但羽沉还在为早上的事生闷气,只埋头上车。 李峙亦步亦趋地跟过来,也知道自己早上近乎宣誓主权的行为,深深伤害了独立青年羽沉——当然,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 羽沉那么好看,又没同这群狼崽子相处过,被三言两语拐走了怎么办? “晚上想吃什么?我让人做。” “随便。”羽沉敷衍了一句,还在思考今天碰到的太子李琊,究竟什么情况? 不知道要不要告诉李峙,不过……算了,李峙能把学府拆了。 “好,就吃随便!”李峙很激动,因为羽沉终于理他了。 羽沉真的无奈了。合着还真有这道菜啊? “你别折腾下人,做点家常的就好了,也别做太多,浪费。”他不得不又多说了几句,说着说着,也觉得没必要闹别扭了,有些矫情。 忽而整个人放松下来,靠在李峙身上。 “别说话,我就靠一会儿。今天真的挺累。” 跟那么多八面玲珑的世家子虚与委蛇,维持表面和谐,是真累。比念书累多了。 李峙便也不说话,只伸出手臂依旧搂着他,如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 “这就是官场。” 他笑着只说这一句。仿佛总能猜到羽沉在烦恼什么。 … 晚饭后,李峙说他今天有事,晚点再回房休息。 这倒是巧了,羽沉也有事。两人各有心思,依依不舍地分开。 下一刻,羽沉叫来青空。 “大夫来了吗?” “来了,已经在院里候着,没让人看见。” 羽沉点点头,青空做事,他向来是放心的。 两人鬼鬼祟祟地回到小院,锁上院门。晚上叫大夫来,便是不想要他看见羽沉是男子模样。室内只点了一只微弱的火烛,又隔着珠帘,别说雌雄,就连脸也是看不清的。 一位老者见主人到来,先是施礼,接着才坐到珠帘前,在桌上摊开医箱。 “老夫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神秘的病人。”言语间颇有些不满,正是因为光线微弱,连用具也看不清。 羽沉坐到珠帘后,清了清嗓子,对老者满怀歉意道: “我人微言轻,不敢叫王爷知道,还请先生也不要向王爷提起。” “夫人多虑了,老夫哪里跟王爷说得上话。”那医者语气缓和许多,“本人擅长妇科,请问夫人,今天要看什么?” “嗯……”羽沉有些难以启齿,要怎么说呢,他并非女子,却担心自己有孕? “我,我想知道,自己是否有孕……” 一旁,青空不由地眼睛瞪大,又急忙收敛,不敢叫主家看出来。 因为羽沉沐浴更衣从不让人伺候,在他的印象中,羽沉分明是男子。即使生得娇小些,也与女子相貌有异。 “您伸手放在这布包上,我把脉试试。”医者却是见得多了,十分淡定。见伸出来的手修长而纤细,骨节分明,又听得声音低沉,料想是位英武的女子。 不作他想,老者将一方丝帕覆盖上去,再三指按上,沉吟片刻。 “夫人,您这脉象……分明是早孕之兆。”那老者收回手指,胸有成竹道,“我先给你开几副安胎的方子……” 羽沉与青空同时张大了嘴。 老者说着,不见回音,也有些不解其意。沉默片刻,羽沉忽然问: “可有其他法子?” “您是说?” “打掉它。”羽沉抬眼看了看佯装平静的青空。 “这是我跟王爷之间的事。” 言下之意,不希望对方多嘴。 “小的明白!”青空急忙道,“可是公……夫人,堕胎伤身,您不然还是跟王爷……小的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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