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呢?” 彭钰童就比较聪明了,只要裁决官不发话,他坚决不多说一字。 清晨徐徐吹来, 南半球前夜下了一夜的雨,晨光下树木笼罩在雾霭蒙蒙之中, 远处万重山透着朝阳金光。 四人一同走下昆机,表面各分两派从不同入口进入裁决团环形大楼, 其实暗地分别时,赵渡和陈岁安无声对视一眼, 用心知肚明的眼神交流后才各自掉头离去。 裁决团启动重审不需要邀请源老和记者团, 裁决团的重审完全是不公开审理, 这也就意味着一切由赵渡做主。 裴瑎路哀这时也到了。 路哀穿着精致修身女士西装,高脚杯般的细高跟撑起了她整个身型, 铿锵有力的脚步声气场全开。裴瑎则是穿着淡灰色侧排扣西装, 他面上永远噙着恰到好处带着淡淡笑意的面容。 他们在设置的纠察队席位上落座。 彭钰童与其余六名裁决员坐在一起, 形成7人陪审团。 今天不像昨天听证会那么花里胡哨,主打雷厉风行和速战速决! 裁决团外勤部直接将吓成一滩烂泥的王志拖了上来。 他一看见端坐在审判席位上的陈岁安便发了疯似的叫喊。 “不不不,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求求你们放过我,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没有错,是毕萧予她自己贱,她是贱人,我又没有害她,她想害我!!” “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想活去,有什么错!!” 他癫狂叫喊,涕泗横流又语无伦次。 “我们不是夫妻,我没有义务……我没有义务……不是我的错……我没有杀她。” 陈岁安无声呼出口气,苍冷白洁的脸颊微动。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真的是这样! “谁带走了她。”赵渡坐在审判长位置上,他甚至吝啬给王志眼神,冷淡抬笔唰唰唰在高位上写着什么。 王志夸张捂住头,像爬起来半跪在椅子上,外勤部不由分说把他架好。 “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穿着黑衣服,看不清脸。” 没有前言,没有询问,王志一股脑儿自己往外倒,他浑身上下没有伤痕,但一夜未见,他整个精神彻底垮了。 只有裁决团清楚,他在一夜之间为什么会成这样。 “求求你们,不要逼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越说越小,语不成句地啜泣起来。 陈岁安刹那间想冲上去,最终稳住心神,逾矩开口,问:“那她呢?” 王志眼睛红得滴血,听到这句话呆呆一愣,猛地扭头看向陈岁安,竭力辨认着,不知道赵渡对他究竟做了什么,以至于陈岁安都辨认不出来。 “她被关在箱子里,箱子,不,透明舱里。”王志颠三倒四,“白衣服抽他们的血,好多好多,装满了罐子,不,我害怕,我要逃走。” 他试图从拷椅里爬走,又被强行按了回去。 他彻底疯了。 “他们在活,他们在活,他们想要活下去。“ “什么人要活下去?”陈岁安紧紧追问,“他们是谁,你是怎么逃走的!” “他们……那些白衣服……他们活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逃走?我没有逃走!!!”王志突然咆哮起来,“是毕潇予她愿意代替我,她让我救她,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只有跑,不是我的错。”他毫无章法地呜咽起来,“我藏起来,他们开着圆形舰船,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话到此,戛然而止。 “你这个懦夫!”陈岁安暴怒,一个利落的撑手跳过桌面,急步至王志面前,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瞬间,一记响亮至极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王志直接被扇倒在靠椅里,他脑袋哐当一声砸在尖锐桌角。 审判庭人不多,但都纷纷站了起来。 但赵渡没发话,这个地盘,就裁决团没人敢动。 “两年,她等了你整整两年,你为什么早点告诉我!”陈岁安五指紧紧抓住王志头发,迫使半昏不醒的王志仰起血流不止的头,“她为了你心甘情愿去死,而你,安全回来当缩头乌龟,她流的血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吧,所以你才害怕。” “午夜梦回的时候难道你就不后悔吗!”陈岁安手背青筋暴起,寒光闪过的瞳孔死死攫住王志,“你知道等待的人有多绝望多孤独吗!” 王志猛地咳出口血,眼皮被迫拉高,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白,狰狞抽动着面部肌肉: “不!!不是的!我知道……我只是……我不是那么想的,我想救她……” “救你妈那个B!” 全场哗然。 “你想救她?!你巴不得她代替你去死!好让那些永远就不会找上你!如果我没猜错他们一开始找上的是你吧?”陈岁安语速飞快,提着王志头发往自己面前一晃,“他们本想带你走,结果你女朋友毕潇予为了救你一起被带走,然而你跑了!她留下了!她孤零零被关在实验舱等你去救她,你一定答应她了吧?” 王志嚎啕大哭:“没有……我没有,是她心甘情愿……我没让她——” ——啪。 又是一记响亮耳光。 哭声变成满堂的倒抽气。 那个赵渡口中性情温和善良的女生,可能眼里饱含泪水看着自以为所爱之人头也不回的逃离,看着王志逐渐消失的背影满怀希望,怀揣着生的渴求,在非人折磨的日复一日遥遥等待,直到她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开始担忧,王志是否没有逃走,是否逃了出去,会不会遇到了什么意外,有没有遇到危险,所以才没有回来? 于是,她在非人的折磨和暗淡的期待中慢慢死去。 又或许早在当初她就得知王志成功逃了出去,毕竟那日基地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半个外逃人影踪迹,她庆幸又高兴地流下眼泪,直到日复一日,失望一点点积累,她热忱的心早已变得木然,宛如一潭死水再无波澜,认命般静静等待死亡来临,看着自己的血被人抽干,眸光变得暗淡。 直至林无静树,川无停流。 等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出现。 她像籍籍无名的野草一样生长,命却像纸一样薄,她好像什么都没有经历过,又好像经历了感情中所有苦难。 爱这条路山高路远,全凭良心。 可惜,她再没有机会体会。 陈岁安手指止不住的发抖,轻声说:“希望她在最绝望之时什么都想过,希望唯独没想过你不回会去接她。“ 话音未落,赵渡脸色陡然变了! 接着王志彻底疯了,发疯似的砸自己,用拳头将自己砸的东倒西歪,血流满面。 ”陈部长,请你冷静,不要再用言语刺激证人!”一直一声不吭的裴瑎突然站起来,提醒:“王志显然服用药物过量,所说证词无法相信。” 事已至此,不能再任由王志说下去。 陈岁安豁然扭头,盯着裴瑎,冷冷一笑:“你是个什么东西。” 全场人:“……” “陈部长,我一直仰慕你的能力,但这里不是审问证人的地方。”裴瑎面色未改,语态悠长,“希望您能保持理智。” “仰慕?”陈岁安扔开王志,身姿笔挺傲然,他慢慢踱步走向裴瑎,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溅上了血迹点点,淡漠坦然的眸光盯着裴瑎人模狗样的西装胸膛,他漫不经心笑开:“我理应受到你的仰慕,有什么问题吗?” “至于审问证人,今天不是主要审问我么,还是说昨晚裴纠察审问了我一晚上没有审问够,需要再用你那双痴迷的眼睛,单独再审我一个晚上?” “您在说什么?!”裴瑎始料未及,“审问是纠察队必须要走的流程——” “裴纠察,纠察队只是临时成立的监督部门,机制给你们发了制式服,授予你们没有实权的头衔,不代表你们就可以与裁决团执行部肩并肩!” “明白吗?” 赵渡一反常态从审判长位置站了起来,他看了眼陈岁安沉郁的脸,转向王志:“照片视频资料是不是你伪造,特意构陷执行部部长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王志早就神智不清了,他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陈岁安恍然惊醒,扭头看着赵渡。 是的,今天重审目的其实是这个。 他慢慢坐回去。 方才还躁动不已的审判庭骤然死寂下来。 彭钰童从赵渡手里接过一张雪白的判决书。 【王志,高级轨道工程师,涉嫌故意杀人及污蔑执行部部长,经裁决,死刑,灵魂湮灭处抹杀其灵魂。】 王志死灰眼珠动也不动。 忽然空气中划过一道尖利呼啸,刺耳醒目。 只见王志额头,睁着大大的双眼,额头上插着一柄小巧精致的蝴蝶、刀。 谁都没有看见陈岁安是如何出手的,但现下谁都在看他。 他脸庞如坚冰般冷毅,眸光沉静,翻动着五指,一言不发。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那么简单利落的杀了王志。 - 闹剧般的重审会就此结束。 彭钰童迈步至纠察席,伸出手臂:“审判庭重地,请闲杂人员现在离开。” 路哀从头至尾冷眼旁观,冲裴瑎摇了摇头,两人旋即离开。 王志死狗般被人拖着带走,所有人避之不及也纷纷离开,与此同时,裁决团公告陈岁安无罪,并且阐明了事实因果。 新闻消息同时爆出,舆论哗然,也在瞬间反转。 陈岁安从人人喊打的杀人魔变成受害者,又回到了那个高不可攀的执行部部长。 而他本人面容放空的坐在审判庭。 诺大寂静的审判庭,无数空位衬托着他孤寂背影。 直到赵渡在他身边坐下,他才呆滞地眨眨眼睛,短暂的看了眼赵渡,轻声张口。 “你说毕潇予,她那时在想什么。” 赵渡心猛地一沉。 他蜷紧了双手,一言不发。 陈岁安又淡淡看他一眼,垂下眼眸,整张脸隐匿在阴影里,过了好久好久,哀切又固执的说:“小斐还在等我,她会绝望吗?” 虽然宇宙岛已经是超级无敌太空时代,除开监狱星球外,只要搭乘昆机就可以随意去任何分支宇宙。 但谁都没办法看穿,每个人内心的宇宙。 赵渡凝视着陈岁安垂着的后脑勺,那细腻的皮肤纹路,那仍未退去的红淤。 忽然明白一件事情。 原来人真的会在一瞬间,觉得自己输得一塌糊涂。 他明明是人人惧怕的裁决官,却也会在喜欢的人面前小心翼翼。 无论谁,无论有多么高贵身份加持。 谁都得在心甘情愿面前俯首称臣。 良久沉默后。 他抓住陈岁安手,摩挲了两下,用最平淡的口吻:“不会,你不是王志,你会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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