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晏原本就瘦削,如今这样子真是一阵风都能吹倒,额头上憋出了青筋,双手用力到嵌进掌心,整个人像绷紧的一根弦,被拉伸到了无法承受的极限。 那话本说得竟然是真的,即便是大乘境界,极度哀伤的情况下真的会干呕。 而且还会更严重,因为修士辟谷根本吐不出东西,既然吐不出,那身体便会一直吐一直吐,吐到昏迷为止。 兴许是凌然输送的灵力有效,风晏不再干呕,转而咳嗽起来,与寒症眼疾发作时那咳嗽的模样极为相似,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全都咳出来。 晌午时分,万里无云,连风也没有,山体坍塌扬起的灰尘便聚在周围没有消散,他们跪坐在尘埃里,周围灰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连日光都灰暗。 凌然一只手抵着风晏的后背输送灵力,一只手扶在他胸前帮他顺气,一时竟顾不上管他那鲜血淋漓的手。 滚烫的手贴在身上,风晏本该感到温暖,可这样微不足道的热,不足以抵抗他浑身的冰冷。 他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大脑一片空白,和寒症发作时一模一样,但心如刀绞的滋味是那时没有过的。 身上哪一处都在痛,咽喉几乎要咳出血来,接着连咳嗽的力气都失去,铁锈味却立即上涌,喷涌而出。 “风晏!” 又是这声熟悉的呼喊。 意识消散之前,风晏想,如果每次昏迷的时候,都有人能拉住自己,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永州的雨季彻底过去,接下来的几日都是晴空万里,风晏的屋内却是愁云惨淡,凌然每日的表情都比连续下雨那些天更阴沉。 何岫将小裴接了过来,小书童一见昏迷的风晏就哭,哭得比院长旧疾发作时还厉害,那泪水都能替代晏河淹掉河晏村。 凌然难得没嫌他聒噪,还坐在床边听着他哭。 他看向风晏紧闭的双目,大脑不断闪过发现阵法那天的情形,头痛、干呕、咳嗽、吐血,只发生在短短的片刻,像是一座将倾大厦在瞬息之间轰然倒塌。 他复盘那天的事,才发觉其实风晏在靠近确认一月的尸骨时,便已经濒临崩溃。 院长远没有看上去的那样平淡,相反,他越是淡然得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就越是痛苦压抑。 之后他冷静地客观分析,不过是习惯使然,直到飞出山洞,看上去坚韧挺拔的青竹被压得猛然折断。 风晏很擅长控制自己,之前寒症刚发作时,看表情只会让人以为他在闭目养神,到后来症状严重得甚至会自戕,都没喊一声痛。 他情绪淡得只能从控制不住的身体窥见真实的心情。 凌然曾经那么想将风晏青色的衣衫染红,让他沾上自己的颜色,不再那么像和这尘世所有人都无关的神明。 可真看到他吐血,殷红的血迹从颜色浅淡的唇间滴落,落在衣衫上晕开一大片,还是想,如果他做神明能永不受伤,不受病痛磋磨…… 那便做神吧,即便他们永无交集。 风晏昏迷的日子里,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晚间,万籁俱寂,蝉鸣都减弱。 凌然坐在破木板凳上,手肘撑在床沿,正对着风晏的脸,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自他和风晏被河晏村村民救起,他便每晚都这样守着风晏,一来二去倒是习惯了,撑着头便能睡着。 他昏昏沉沉地睡到后半夜,全然不觉床榻上的风晏睁开了眼。
第40章 你要想好 风晏侧头看着地面上透进来的月光,又盯着凌然垂落在手臂旁边的红色发带。 犹记得凌然进执法盟的第一日,他整个人形容憔悴、精神不济,眼下乌青明显,活像没吃过饱饭、无处栖身,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的流民。 如今他一改从前满眼防备一身阴翳的模样,眼下的乌青也消失,更显俊朗。 风晏抬起手,勾起他发带的末端,缓慢地摩挲。 他的发带已经陈旧褪色,大约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的,所以这颜色已经不再鲜艳的红发带,他不舍得换掉。 心里压着的东西太多,风晏唯有看见这团足以照亮前路的火,才能喘息片刻。 可是这团火,终究不是他的私有物。 须臾他起身下床,没有惊动凌然。 他走到屋外,没发出一丁点声响。 后半夜的月光仍然皎洁,不需要点灯便能看清脚下的路,微风吹得院子里的桂树沙沙地摇曳,夏蝉偶尔发出两声鸣叫。 河晏村群山环绕,又有晏河在旁,即便是盛夏,夜晚也不会燥热不堪、难以入眠,连天上闪烁的星子都比在别处更明亮。 这是个避世隐居的好地方。 ——如果没有人在这里设下三重阵法,戕害无辜之人、为祸整个修真界的话。 风晏从储物戒中取出外袍披在肩上,御剑直冲云霄。 高空比地面更冷,他裹紧了身上的外袍,探寻当日所见的第三个阵法。 站得累了,他便坐在佩剑上,分别取出修真界和凡间的地图排列在眼前,拿了白纸和笔,一点一点地还原地面这个绵延数十里的法阵。 只有做事,他才能静心, “风晏?风晏!” 纸上的阵法画到一半,风晏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便回过头,一袭红衣闯入眼眸,他向上看,见凌然压低了剑眉,很不高兴的样子:“醒了怎么不叫我,还一个人跑出来到这冷飕飕的地儿。吓得我以为你丢了。” 红衣青年说着便不客气地把自己的外袍按在了他肩上。 原本发冷的身体被暖意层层包裹,风晏看到凌然眼睛在两份地图和白纸上扫过,接着问:“你在复原第三个法阵?” 他一边点头一边把完成一半的法阵递给凌然,“只画成了一半,但可以确定这是吸收修士灵力的法阵。” “至于法阵作用的范围……” 风晏抬头望向远处,“是整个修真界。” 凌然沉默须臾,“什么人这么有胆量,敢吸所有修士的灵力?一剑魔尊都不见得有这本事吧?” “法阵设下的时间非常久远,可能要追溯到千年之前。”风晏指着两份地图,“修真界和凡间共分九州,此地正在九州的正中心,所以效用十分巨大。而且它窃取的可能不只是灵力,还有……气运。” 长久的沉默后,凌然一字一顿地说: “你是说,千年来修真界心魔频发,再无一人飞升,都是因为这个法阵?” 问出口后,两人对视着,谁都没有说话。 谁都不愿意相信,修真界这千年来种种因心魔而起的惨案和怪状,都只因为这个设在凡间荒僻山村的一个阵法。 这何其荒唐,简直可笑! 景明院所做的努力,那些身患心魔的修士的抗争,到头来都是一场笑话。 所有心存希望的修士都认为人定胜天,他们牢牢抓住渺茫的希望,像是深陷海水不断挣扎的溺水者,奋力地抓住每一根可能是浮木的稻草。 结果他们的苦难根本并非天赐,而是人祸! “设下法阵的……会是谁?” 凌然拧着眉发问,风晏却没有回答,反而说:“你的账单呢?” “要账单做什么?”凌然满眼不解,但还是听话地取出来。 风晏从他手中拿过账单,攥在手心,材质特殊不惧水火的宣纸就这样在他掌中一点点化为灰烬。 “你这是做什么,”凌然愕然,“你……不要钱了?” 他怎么感觉现在的风晏有点不正常?怕不是已经发病了,但是院长大人掩饰得很好,所以自己没看出来? 一个财迷怎么可能不要钱呢?风晏是不是悲伤过头,脑子不清楚了? 面对他的困惑,风晏只是垂下眼,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映出一片阴影。 “事关重大,涉及整个修真界,幕后之人的身份和实力不容小觑。我破坏了前两个法阵,已经身在局中,且有仇要报,不得不追查下去。” 风晏张口又闭上,似有千言万语难以说出口,最后只道:“你不一样。” 但凌然从他这寥寥四字里,读出了他的所思所想。 院长大人觉得这事追查下去前路艰险,不想让自己跟着涉险。 凌然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心脏被酸到呲牙的橘子击中,酸胀地要命。 他一下子按住风晏的肩头,强迫他正视自己,“你说什么鬼话?” “只要你破开法阵那一刻我是你的人,那在幕后之人眼里,我一辈子都是你的人,你以为现在让我走,他就会放过我么?” 身为景明院院长,风晏没有这么蠢。 院长之所以觉得让他走就能让他从此置身之外,肯定还有后手,也许是想方设法从时间和记载上彻底抹去他的存在。 虽说凌然内心渴望自由,不愿被束缚,但如果是以风晏只身面对未知的风浪和暗处的歹人为代价,那他宁愿一辈子给他打工! 风晏撇过头去,许久才听他轻声说:“你要想好。” 两个理智的人之间,向来不会有什么你来我往、互相说服的长篇大论,寥寥几句几字足以。 凌然放开了手,在自己佩剑上坐下,与风晏并肩,笑道:“我知道这法阵存在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 “况且目前的情形也不允许我袖手旁观。兴许是你我来到如今的修真界时日尚短,还没受到这法阵的影响,所以一切正常,但连谈珩都生了心魔,可见我们两个除他之外的大乘境,被法阵催生心魔也是迟早的事。” “我们疯了,没人约束的谈珩自然也会疯,到时候修真界不得重演一千两百年前的悲剧?何况那时只有一位大乘仙尊,我们可是三个。” “我不想生心魔,更不想变成彻底失去理智的疯子,自然不能作壁上观。” 风晏心中微动,和凌然帮他上药时的感觉很像,但有微妙的不不同。 他轻叹一声,不去深入思索这些,说回了法阵,“前两个法阵都是魔修创造,第三个大阵瞧着也有魔修的手笔。也许话本上的那个千秋魔尊并非不存在,若真是他所为,不被正史记录反而是件好事。毕竟没人会在意一个不存在的已死之人。” “也有可能是其他魔修借他的阵法行事。”凌然撑着脸:“目前得到的信息,都是我们猜测得出,没有实际的证据。即便真证实一切都是千秋魔尊所为,我们又向何处去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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