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晏心下跟着一沉,他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只夜明珠,用灵力把它送到空中。 夜明珠莹白的光辉照亮了他们和周边的一片天地。 凌然的掌心跟着升起火焰,驱散了地下洞穴的寒意。 两人顺着墙根往前走,但这个地方似乎没有尽头,那股腐尸的味道越来越重,叫人胃里发酸,要吐出点什么才好受。 走了片刻,身侧的凌然忽然停下脚步,压低了声音说:“上面有东西。” 风晏见他抬头看向旁边的墙面高处,顺着对方的目光望去,但他的目力此刻与普通人相差无几,什么也没看见。 他只得御剑飞到上空,凌然紧紧地跟在他身边。 来到高处后,一具白骨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具化成白骨的尸体上,四肢各处和眉心都钉着一根钉子,将他固定在了墙面,骷髅黑洞洞的眼眶能把一切都吞噬干净。 虽然皮肉已经消失,看不到脸,但风晏能莫名感觉到,此人死前一定遭受了巨大的痛苦。 “看骨骼,这是个修士,修为不低。”凌然分析道:“他死去的时日应该不长,但已无血肉……好像是被什么邪门的东西吸干了。” 风晏仔细地看过这具尸骨的每一处,“我记得千年前,有一部分魔修精通一种名为销魂阵的法阵,可以吸食修士的精气血来供养自己,提高修为。这尸身的模样,倒是像极了销魂阵,但它早已失传,如今的魔修也早被一剑魔尊勒令不允许使用此等邪术修炼……” “我瞧着也像。这法阵该不会是千年前哪个魔修留下的吧?这具尸骨,是前些日子倒霉闯了进来,才被吸干了。” 风晏打量尸骨的目光忽然停在他的右侧肱骨,那泛黑的骨骼上隐隐能看出一道很长的刀剑伤。 他立刻上前,与黑色的骨骼靠得不能再近。 这刀剑伤…… 风晏在心底一字一句地下了结论:和一月身上的伤痕一模一样。 其实他本无必要再上前。 他自己身上各种伤痕都数不胜数,又经常在景明院看到受伤的客人,他对伤痕的了解和记忆力比行医数百年的医师都强。 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一月身上的伤,位置、大小、弧度都一样。 正如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落叶,两个人身上同一位置的伤痕也不可能完全一致。 明明一眼就看出结果,还要自欺欺人地上前仔细地看,认为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错、或是记忆有偏差。 对某些事记得过分清楚,有时候并不是件好事。 风晏咬紧了牙,机械地抬起手,想触摸眼前的骨骼,还没碰到,手腕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耳边是凌然的话:“别碰,他仍在法阵里,你碰到他,也会被法阵吸干。” 结论太突然,风晏的大脑都来不及悲伤,他的心脏便感觉像有一把大手在捏,压榨得他完全喘不过气,他强忍着没让自己弯下腰捂住心口。 “他叫一月。八年前,我在景明院山脚下发现了身受重伤的他,将他带回景明院治疗,他醒后说自己在世上已无牵挂,甘愿做我的暗卫。八年……” 风晏无法张口,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凌然在他说起一月时便深深地皱眉,他越听越心惊—— 这根本认不出身份的骨骼,竟然是之前风晏派来人间寻药的暗卫! 风晏的语气很淡,不细听的话,跟他平时说话没有区别,他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刚才说话的不是他。 可凌然从这平静到可怕的面容下窥见他心中的巨浪。 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开解,或是干脆什么都不说,就这样陪着风晏。 风晏没再说话,只是从储物戒中取出十数颗夜明珠,他伸手一挥,夜明珠便飞到山洞顶端,一字排卡,将此处全都照亮。 凌然知道先前他不全部取出,是怕打草惊蛇,但如今暗卫无辜惨死,一切的谨慎都变得毫无意义,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随着夜明珠的光亮出现在眼前的,是另外十一副黑色的尸骨,他们和一月一样,被钉死在墙面上。 地下山洞,整整十二副黑色的尸骨,全部钉于墙面,堪称人间地狱。 分明这里寂静无声,连夏日不间断的尖锐蝉鸣都听不到,凌然却好似听到了无数人混合在一起的尖叫声,他们在喊:救命。
第39章 阴谋 修士的身体往往比凡人强韧百倍,遭受对凡人而言的致命伤时,轻易也不会殒命,但这也意味着,若让一个修士死亡,经历的时间会更加漫长,过程会更加痛苦。 在千年前,销魂阵曾一度让所有正道修士胆寒。 听说一入阵中,四肢便会被钉上,这样的伤害显然是无法杀死一个修士的,他们会不断挣扎,但大半都是在做无用功。 接着法阵会一点一点地吞噬修士的血肉,开始时,修士表层的肌肤会像被什么东西腐蚀一般,慢慢地溃烂、脱落,形似凡间剥皮的酷刑,露出深层的血肉后,因为阵法,他们的血液不会流出。 然后里面的血肉从身体剥离,露出骨骼,到这一步,修为稍微强悍一些的金丹修士都还不会死,直到大脑也被蚕食干净,人才能真正死亡、神魂离体。 从心理层面来说,销魂阵对人精神上的摧残,比身体上要严重千倍万倍。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剥皮剔肉,在黑暗潮湿的山洞里无力挣扎,数日后才能迎接求之不得的解脱,怎能不疯? 风晏狼狈地闭上眼,可眼前还是出现一月这次出发前的画面,一月说:等这次找到药回来,院长发作时就再也不会睡不着了。 他看见一月张罗着十来个兄弟,勾肩搭背地笑着,然后一同御剑离去。 那时是暮春,景明院栽种的各色花朵在风中摇落,卷起无数花瓣在空中盘旋飞舞,好似人间仙境。 他们御剑时,带着一串地面上的花瓣跟着飞起来,缀在长剑身后,如同繁花相送。 可繁花相送,却无归期。 未曾想那竟然便是最后一面。 再睁眼时,风晏仍是往常疏离淡然的景明院院长。 他将脚下的佩剑握在手中,猛然横扫,巨大的风呼啸而过,伴随着数十声“咔”,尸骨上钉着的钉子全数断裂。 没有了法阵,十二副枯骨在掉落的一瞬间化成了飞灰。 风晏伸手将飞灰引来自己面前,取出一只木盒,暂时把灰色的尘埃装在里面,放回了储物袋。 凌然看到他握着木盒的手在抖。 他沉默片刻,平静地说:“此处修士稀少,凡人居多,若幕后之人设下销魂阵,是为吸取他人血肉灵气供养自己,并不划算。除非……他是以此法阵,保护着另一个更重要的东西。” 风晏没看凌然,自然不知道现在他脸上有多五味杂陈。 凌然还虚虚扶着他,双手圈在他身侧不敢放手。 分明刚得知下属惨死,亲自收敛了他们的骨灰,整个人感觉都要破碎掉了,可转脸便说回正题,有理有据地分析起此处不同寻常之处。 这里没有其他人,风晏其实是可以发泄流泪的。 他宁愿此刻院长完完全全把内心的悲伤都表露出来,痛哭也好尖叫也罢,不要再压抑自己,强迫自己去做目前自己认为更重要的事。 也许风晏是早就习惯如此,景明院数千人和他兄长的安危都系于他一身,这个担子太沉重,全都要他这样一个浑身病痛的人来背负。 他先是景明院院长,才是自己。 所以认识十天半个月,都看不到他脸上表情有过变化,没有快乐高兴、没有哀伤愤怒,像凡间庙宇里供奉的无悲无喜的神灵。 然而即便再像,风晏也终究是人,他强行把自己压抑成神,算不算另一种形式上的自伤? 凌然觉得他这般自伤对身体和心理的伤害,不比眼疾寒症一起发作少。 他一直教别人善待自己,本人却没做到。 风晏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凌然掌心的火焰上。 火焰悠悠地燃烧,散发出黄色的光亮。 山洞内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 风晏没有心力关注凌然为何一言不发,他只盯着那团火。 虽然那火在凌然掌心,他却觉得火烧在自己心里。 不知过去多久,他倏然握住凌然燃着火焰那只手。 这么久了,这火焰总是朝着一个方向摇晃,他是风灵根,对风极为敏感,那个方向分明不是洞内漏风之处。 这一动作,他更是发觉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仿佛是个没有灵力的凡人。 风晏沉声道:“你觉不觉得……身上的灵力在流失。” 须臾,凌然肯定道:“确实。” “这里一共有三个阵法。”风晏的声音冷静到透着一股非人般的机械感,“第一处是削弱修士身体恢复能力的阵法、第二处是销魂阵,第三处……是吸收修士灵力的大型阵法。” “以方才速度算,第三个阵法,起码有数十里那样大,非一般人能够画就。” 他放开握着凌然的手,举剑朝着山洞石壁挥去,剧烈到像是毁天灭地般的声音响彻琼霄,山洞连带着这座山头在这瞬间坍塌。 风晏和凌然一起飞出山洞。 四周的环境从不用夜明珠便伸手不见五指,骤然变化为日光毒辣的白日,风晏双目刺痛,根本睁不开眼,他伸手把龙纱系在眼睛上,过了片刻,针扎一般的疼痛仍未缓解。 他伸手抚摸龙纱,谁知早已不堪重负的身体随着双目的疼痛,彻底崩塌。 大脑如遭雷劈,好像生生碎裂成无数块,他的身体失去控制,僵硬地向下坠。 胃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直直冲向喉咙,他张开口,但早已辟谷的身体根本吐不出任何东西,只是这样一直喉咙痉挛地干呕,口中的血腥味越来越重。 凌然在风晏坠落的那一刻,便出了满身的冷汗,他赶忙把人接住,安稳地落在地上,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但风晏似乎完全失去了自身的意识,一时捂着额头,一时又开始干呕。 他看着眉头皱的死紧,只能拍着院长的后背帮他顺气,再给他输送灵力。轻易便能摸到突起的脊椎骨的身体在掌心不断地颤抖,而凌然只能抱紧他。 八年的属下意外死去,死状凄惨,连骨灰都不能尽数收拢,只堪堪收起一些余灰,怎能不痛? 凌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一切安慰的词句在那样惨烈的情状下都显得多余和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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