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来!”大夫呵斥他,“坐诊讲究望闻问切,你说再多毛病,那也得我摸了看了才有准头,舌苔我看看!” 祝双衣犹犹豫豫,舌头伸了一半,又缩回去:“您就别看了!能不能只开药,求您了。” 大夫见他死活不肯过来,便也摇头作罢,打算依着治中暑的方子给他开两副:“几岁啊?” “十——”祝双衣话到嘴边才过脑子,转口道,“七岁……” “嗯?”大夫问,“十七岁?” “七岁。” “什么?!” 大夫眉毛倒竖,祝双衣又道:“七岁……和十七岁开的药不一样吗?” “自然不一样!” “那您给我开七岁的。” “胡闹!” 祝双衣急得红了脸,碍于贺兰破在旁边,又不敢吐露实情,否则这药就讹不到了。 贺兰破低头笑了笑,对大夫说:“您就照着这病症开药吧。” 吃药这事儿,小孩子吃不得大人的剂量,但大人吃小孩的量,总归不会有太大毛病。 大夫也不好说什么,嘀嘀咕咕去抓药了。 不多时拿了药进来,同他嘱咐:“这边,是你喝的药,一副一天,一天三顿,共两副;这儿是小孩儿的,同样法子,喝个三天,要是还不舒服,再来看看。” 祝双衣拿过,谢了,强装镇定对贺兰破说:“付钱。” 贺兰破:“付过了。” 好吧。 祝双衣扬起下巴:“我再休息会儿,你走吧!” 他是害怕贺兰破等着他出门就把他拐了去,所以自己一定要等他离开再回家。 贺兰破当真就往外走了。 刚走没两步,又转头回来。 祝双衣警惕道:“做什么?” 贺兰破说:“我想了想,你吃了我的花生,差点死掉。我是不是应该,赔你些银两?” 祝双衣上下打量他,又虚张声势正了正位置:“那是……自然。” 说完,他耳根热了热。 祝双衣自己想法子占人便宜,于他而言并无大碍,这本就是抛却了羞耻心的事,从一开始就打足了不要脸的底气,可若有人看穿了他的想法还捧着便宜给他占,祝双衣便措手不及了起来。 只是这手还没措,便被贺兰破抓过去摊开,倒了一堆金子在掌心。 最后贺兰破钱袋子里还剩三颗帝王绿翡翠。 他本打算把翡翠也拿给祝双衣,转念一想,这东西在如今的祝双衣眼里就是两块绿石头。祝双衣看着机灵,对钱的认知除却金银铜币其实一片空白,虽在花街柳巷混过,可那儿的人花钱如流水,他便也流水般地随便认认,不懂门道。若把翡翠给了他,只怕他转头就拿去换馒头了。 于是贺兰破倒光了金子,留下翡翠,对祝双衣说:“如果还有不舒服——” 话音未落,他想到自己眼下也才回到这个节点,连住处都没定,能叫祝双衣去哪里找他? 贺兰破便没说让祝双衣找他,只道:“就拿这些钱去看病,找个好点的大夫。” 祝双衣手里攥着溢出指缝的金子,埋着脑袋不说话。 等贺兰破走了,他噌的下床,麻溜提着药飞奔回家。 家里小鱼低烧了一场,迷迷糊糊被祝双衣抱在怀里灌了碗药,喝完药,不知道祝双衣去哪找的葡萄,一连塞了几颗进他嘴里:“还苦不苦?” 小鱼闭着眼,紧紧皱眉:“好酸。” “酸吗?”祝双衣疑惑着吃了一颗,转头“哕”的一声呕出来,又去抠小鱼的嘴,“酸死了酸死了,快吐出来!” 小鱼紧闭着嘴,硬是咽了下去。 他呼吸还微微发烫,睡在祝双衣肚子上,觉着不舒服,一翻身,向上伸手,祝双衣便把他面对面抱在怀里拍拍背。 “祝双衣……”小鱼嘟嘟囔囔。 “怎么啦?” “你去哪里弄的药……” “我挣的呗。” “怎么挣?” “耍杂技。”祝双衣说,“那边抛东西我接着,吃进嘴里,就有人愿意往锣扔赏钱。吃一口我得一文钱。” “你吃什么?” “花生。” 小鱼靠在他肩上,突然睁眼:“吃了多少?” “十六颗。” “你不能吃花生。” “没事儿。”祝双衣笑,“我命大。晕在那儿,人家送我去了医馆,还让我讹了好大一笔医药费。” “讹谁的?”小鱼问。 “杂耍老板咯。”祝双衣把下午的事化繁为简,“一个大高个。” 小鱼闷了半晌:“下次别吃。” “我不吃你就要死啦。”祝双衣吓唬他。 “死了你也别吃。” “我就吃。” “……” 祝双衣说完,好一会儿没听见声儿。 扭过脖子去看,小鱼下巴搭在他肩上,一声不吭的,眼泪珠子啪嗒啪嗒掉。 “好啦好啦好啦,”祝双衣赶紧哄,“不吃不吃,以后都不吃了还不行吗……” - 城里,贺兰破进了一间名叫“永真典”的当铺。 他先把那三枚翡翠蛋放在柜上,问里头伙计:“值多少?” 伙计看了看,不敢估价,去后厅请掌柜。 掌柜来了,举着翡翠蛋子看了半天,说:“八万金。” 贺兰破又取了发冠:“这个呢?” 掌柜凑到柜台上,不敢用手碰,拿透镜仔仔细细看了上头的宝石,眼珠子一转:“十万金。” “少了。” 这典当行本就是贺兰家的产业,这顶发冠,也是当年贺兰破回家后,府里管事从库里千挑万选出来给他用的。 掌柜的笑笑:“二十万。” “少了。” 掌柜的知道遇到行家了,赔笑道:“您说值多少?” “八十万。” “成交。” 贺兰破垂下眼,心想,看来还是少了。 罢了,总归过两年,还是回到他手上。 贺兰破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没再带多余的东西。当时念着雪掖在这个节点还安安静静在贺兰府贡着,贸然带来恐生事端,便留在了祝神房中。 当下想想,八十八万,也该够用了。 他拿着银票,又换了些碎金碎银随身带着,往祝双衣和小鱼住的村子去了。 ---- 雪掖:好险,差点就回家了
第38章 38 去村子的路上贺兰破去肉铺买了一点生肉泥,又去杂食店买了点甜酒米。 酒米这东西,不知是哪里的方言,其实就是醪糟。总之十二年前这块儿的人这么叫,祝双衣也学到了,跟着这么叫。 他走在十二年前很熟悉的小镇,手里端着碗拌了酒米的肉糜,穿行在街道上,似乎每一步都有祝双衣留下的痕迹。 原来不用八岁的视角去看十七岁的祝双衣是这样一种感觉,好像这个人涉世不深时也并没有很机灵,小狐狸尚未变成大狐狸,欺耍人心的手段粗糙拙劣,虽比普通人强一些,但心里打的小算盘还是能叫贺兰破看出来。 他在落日融金的天色下踏进那个小村庄的土路,路的两边是高高矮矮不具名的一些树木,远处田里青蛙和树上知了在你一声我一声地鸣叫。 他记得很清楚,在这个夜晚,喝完药退了烧的自己趁祝双衣还在院子里洗衣服,偷跑到门槛上坐着,一方面为了吹吹晚风,一方面是想看祝双衣,接着他就发现了沿着土墙畏畏缩缩溜过来的醉雕。 那时的醉雕瘦得皮包骨头,身上毛都快掉光了,也不知怎么有力气跑进他们院子里的。 可是现在,贺兰破有一种预感。 他似乎知道了。 夏季的天黑得很慢,太阳一旦下去,离月亮挂起来的时间却又很短。贺兰破不知不觉走到了天黑,兴许他在等待什么,所以并不急着快点找到家的位置。 他们现在的家离飞绝城并不远,毕竟贺兰氏管辖的地方,是沾洲最安全的区域。 蝉声渐渐偃旗息鼓,蛰伏的蛐蛐儿在夜间鸣叫。贺兰破在郁郁葱葱的草丛里,看见一双忽闪的绿眼睛。 他停下脚步,和那双眼睛对视了片刻。 接着他蹲下身,把装着生肉的碗放在脚下,往那边推了推:“吃吗?” 对面犹犹豫豫,最后架不住肉香,拖着一条瘸了的后腿怯生生钻出来,凑到肉上闻了闻,再伸出舌头舔了两下,才放心一口一口吃起来。 贺兰破等着它把碗底也舔干净,拎着它放在自己手里,往家那边去了。 他并不打算露面,也不打算过多接触祝双衣。贺兰破想,自己的到来能造成许多已知的结局,那便说明他今时今日的一举一动都会留下后果与痕迹,那未知的呢?他怎么保证自己认知以外的发展不会使未来发生改变? 他有当务之急。 贺兰破的轻功已经很高,悄无声息靠近祝双衣的院子也没被察觉。 全木架的屋子冬暖夏凉,祝双衣每次回家都要感叹自己真是会选房子,随便捡漏就挑了一处最适合给小鱼养病的地方。 这会儿他正搬了一张很小的木凳坐在坝子里,前面一个大大的木盆,里头是小鱼出汗过后换下来的衣裳和被褥。 祝双衣一边搓衣服一边抬头看月亮,时不时嘴里哼两句歌。哼的什么,贺兰破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干活儿毕竟是出体力的,洗了没多久,祝双衣鼻尖沁出汗来,这时他听见身后小鱼喊:“祝双衣。” 祝双衣一回头,愣了愣:“你怎么跑出来啦?” 小鱼跑出来坐在门槛上很久了。 他没有解释,而是朝矮墙墙根一指。 被贺兰破放下的绿眼豹子这会儿正贴着墙试试探探往他们院子里去。 “谁家的黑猫?” 祝双衣随便甩干手上的水,朝家门前的小路过去。 他的脚步近了,贺兰破在屋子的外墙听着,心里不自觉颤了颤,纵使清楚祝双衣不会过来,还是把自己隐得更深了些。 果然,祝双衣抱起绿眼睛的猫,装模作样往路上看了看:“谁家的猫啊?” 说完也不等回信儿,跳到小鱼旁边把小猫的脸露出来给小鱼看:“你瞧。” 小鱼目不转睛地看着,抿了抿嘴:“它好瘦。” 祝双衣一听,跑厨房里把今天吃剩的米饭兑了水,拿碗端出来。 饭这东西,只要有手,是个人都能煮,可煮得像祝双衣这么难吃的,世间少有。 好在小鱼遇见他之前也没正正经经吃过好的,两个人聋子遇上哑巴,一个敢做另一个就敢吃,大半个月过去,小鱼当真还就被他养得脸上长了点肉。 可他的饭除了在小鱼那里,谁都不买账。 就连捡来的野猫也不吃。 其实是它先前被贺兰破拿肉喂了个大饱,别说米,就是再来一碗肉,它也顶多凑鼻子过去嗅嗅,不会张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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