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县离上京那么远,绝不是什么富庶之地,然而此间县令却是大腹便便的样子,一想便知其中有猫腻。 要么是此人搜刮民脂民膏,要么…… 萧韫眸色微动,目露沉思。 要么就是有人用大笔大笔钱财养着他。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县令身上的水深得很。 至于周崇,他也算不得什么好人。虽然他言行上恨不得与县令划清关系,此时此刻不也和县令坐在同一张桌上吗。 狼狈为奸。 萧韫暗骂。 他把目光移向穿着靛蓝官袍的周崇,一错不落地盯着,许久没有移开视线。 酒过三巡,县令已经醉了,脸上带着两团酡红。 他伸手去扯周崇的袖子,周崇反应慢了一拍没有躲过,只能一脸不耐地听着县令干巴巴表忠心: “周大人你放心,你吩咐的事我都办妥了。段世子那里,我绝没有说漏嘴。各乡的人,特别是梓里乡,我都打了招呼,绝不会有人把程家的事说出去。” “知道了。我回京后定不会忘了你的。”周崇皱着眉,硬生生扯回袖子,接着他一刻都不想多待,转身就想回客栈。 这些日子他总是心头不安生,生怕段书锦在梓里乡查出点端倪来。他与段书锦同住一家客栈,却好些天没瞧见他的身影,这位世子爷不会是在谋划大招吧? 周崇越想脚下的步子就迈得越快,他哪里知道,段书锦早在五六天前就盯上他了,还派了一个恶鬼来盯着他的一言一行。 他更不知道,那个恶鬼如今就站在房中,把他和县令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并非是周崇和县令不谨慎,相反,两人谨慎得很,见面前就命人清空了内堂附近所有的人,因此并不会有人知道周崇和县令交谈过。 怪就怪在,神鬼之事,玄而又玄,防不胜防。 明明探听到了想听的话,萧韫神色却顷刻间冷下来,身上的寒意几乎能冻住整间屋子,眼眸之中更是藏着很深的戾气。 果然是周崇和这个县令在搞鬼。 若非这两人,段书锦不必亲自去穷山恶水,满乡刁民的梓里乡,更不会受这群刁民刁难。 若非这两人,段书锦也不必不顾安危,冒险扮作乞丐,混入乞丐堆打探消息。 一想到段书锦,萧韫就发觉他已经好几个时辰没守着他了。 此时天色将黑,等真正到了夜里,县城就会变得更加危险混乱起来,他得回去守着他。 一想到这,萧韫连找周崇和县令算账的心思都没有了,他赶在周崇离开之前,就穿过墙面匆匆离开。 赶去破庙的路,萧韫走得飞快,不知为何,他的心总是跳得很急,还时不时绞痛,叫人十分不安。 萧韫皱眉咬牙,眸色多了担忧,同时又暗暗希冀千万不是段书锦出事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的不安在发现破庙里没有段书锦的身影后达到了极点。 萧韫一刻也不敢停留,出了破庙就在附近的街巷找人,最终他在围着三五个人的街口找到了段书锦。 白日里看热闹的人大多数都散了,只有三五个还留在街口不肯走。他们用手指着段书锦,用不知是怜悯还是幸灾乐祸的语气,高声道:“哎呦,被一群乞丐揍成这个样子,天可怜见哟!” “谁叫他有手有脚,身体健全就蹲在街头乞讨。又想不劳而获,破身板又打不过那群无赖,活该!” “都这么晚了,也没见谁把他抬回去,无亲无故的,该不会是要死在这了吧。” …… 众人絮絮叨叨的话如同一把把刀子直往萧韫心头插,萧韫如今的脸色已经不是冷,而是麻木和痛楚交杂,还透着一股灰败和迟疑。 萧韫先是不敢上前,随后急急奔到段书锦身边。也不知是跑得太急了,还是他双膝本来就是软的,竟一下子在段书锦身边跪下了。 萧韫垂着眸,鸦羽般的长睫遮住了他的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眸底的神色。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去碰段书锦苍白的脸颊,那抬在半空中的指尖还在轻轻颤抖。 终于,手指落在段书锦侧脸上。可是触手的不是往日的温热,而是一片冰冷。 段书锦的眼睛紧紧阖着,被人痛殴后流下的血迹,在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上也能看得清楚。 那些殷红是如此灼人眼,有一把火猛地从萧韫体内生起,烧得他五脏六腑俱痛,烧得他眼睛赤红。 恶鬼压抑多日的戾气有了回弹的迹象,萧韫冷着一双眼,皮肤寸寸开裂,数不清的血从身上汩汩流出,最终在地上汇成一汪血潭。 这是一个浑身染血的恶鬼,他周身气息冰冷,透着浓浓戾气和杀意,像是刚从尸山血海的战场爬出来。 可这样一个恶鬼,他跪坐于地,深深俯身,虔诚而庄重地亲上地上躺着的气息微弱的人的唇瓣。 萧韫像是失去了珍宝似的,急不可耐地在段书锦唇上碾了碾,只为了确定这个人还在,确定这个人还活着。 一息功夫过后,萧韫再次进入到段书锦身体里,而段书锦成了虚魂静静躺在地上。 他刚进入这具身体,痛意就从四肢百骸传了过来。 这些痛意对萧韫而言,当然不值一提,可以忍耐。 可是一想到最初忍受这些痛苦的人是段书锦,而段书锦身形那么瘦弱,萧韫就理智全失,一点也不想放过那些对段书锦下手的人。 萧韫用着段书锦的身体睁开眼,猛地撑直身体站起来。 还在围观的三五人顿时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然而更令他们害怕的还在后边——这个被人揍得快死的人,缓缓蹲下身,从地上抱起一个东西。可他怀中分明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诈尸了!鬼呀!” 三五人吓得屁滚尿流,一哄而散。 而萧韫才不管这些人如何看他,他把段书锦的虚魂紧紧按在怀中,用一种保护人的姿态,快步往客栈走去。 客栈掌柜见了萧韫的姿态也跟见了鬼一样,大气也不敢喘,根本不敢出声撵人。 萧韫直接掠过他,目不斜视地走上二楼,把段书锦放在房间的床榻上,这才满身戾气地走出客栈,去找人索命。 他是在之前待过的破庙找到那群对段书锦动手的乞丐的。 在他踹门进去前,这群二十来人的乞丐还恬不知耻地围着火堆,高声议论段书锦。 “大哥,我们把那弱小子揍了没问题吧?会不会惹上什么麻烦?” “他一个男的生得跟小娘们似的,又没人撑腰做主,能有什么麻烦。” “要是让他把程家的事说出去,我们才要被大官人找麻烦。” “打他一顿算轻的了,打死更好,谁叫他胆大包天,敢装乞丐套我们的话。” …… 剩下的人还欲再说,门却被萧韫哐当一脚踹开。萧韫就那么神色铁青地站在门边,眸光冰冷地看着他们。 二十来个乞丐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不就是被他们揍的那个人吗。 “这是又送上门来挨打?”乞丐头子狞笑,领着乞丐们再度向着萧韫靠近,打算一口气把萧韫打死算了。 萧韫一句废话也没有说,他利落地出手拽住乞丐头子的头发,按着他的脑袋就往破庙墙上砸。 他此番用了十成十的力道,乞丐头子的头一撞就破了,血流如注,殷红的血糊了满脸。 身后的乞丐见状就上来拉扯,要把乞丐头子解救出来,萧韫却在这时转身,冷冷瞥他们一眼。 谁也没看清萧韫是怎么出手的,等那些乞丐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他们的手腕或胳膊,面不改色地往下一扭,生生把他们的手给废了。 到最后,破庙里乞丐们已经倒了一地,萧韫仍旧不觉得解气,冰冷的神色没有和缓一下。 他缓缓走进倒地的乞丐中间,看见谁就把谁一脚踢出去,踢碎了他们脏腑,一口血喷出来。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我们不想死啊。”神智还清醒的乞丐们立刻忍着剧痛,哭天喊地起来,想要萧韫放他们一条生路。 萧韫却是面无神色地蹲下来,抓着人就乱砸,直到把人砸出血,砸昏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破庙再无一声呻吟,所有的乞丐都不知生死地倒在地上,他们身下全是斑驳的血迹。 料理了破庙的乞丐后,萧韫带着满身寒意往衙门走。 夜间防守的衙役根本拦不住他,他单手就夺走一根廷杖。 普普通通的廷杖在他手中就是无往不利的利器,一挥就是五六个衙役倒地,连一丝还手之力都没有。 衙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县令不可能还睡得着,他穿着一件单衣,一脸怒气地坐直身,还没等他弄清发生了何事。 身上沾血,手提廷杖的萧韫就缓步走来,把廷杖狠狠往县令身上招呼。 萧韫下手可不会手软,一杖下去皮肉肿胀,两杖下去皮下渗血,三杖打完皮开肉绽。 县令本就不是身体强健的人,他被萧韫打得连滚的力气都没有,只知道大声嚎叫,眼泪鼻涕糊成一团。 “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啊!” “饶命?”萧韫像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眸色骤然冷厉起来,“你联合周崇,又勾结刁民,禁查程家之事,阻拦本世子查案,违背天子亲令,你有几条命够我饶?” 说罢,萧韫不愿再听见县令的猪嚎,一廷杖往他头上招呼,生生把人砸得晕死。 一番忙下来,还没遭殃的人就只有周崇了。他萧韫向来睚眦必报,斩草除根,怎么可能单单饶过一人。 周崇是在客栈的床榻上被萧韫逮住的,他在睡梦中感觉身体被束缚住了,有什么东西越勒越紧。 等他猛地睁眼一看,就见萧韫立在他床前,已经动手扒了他衣衫,撕成细条弄成粗绳,牢牢把他困住。 “段世子,你这是何意?你凭什么除我衣衫羞辱我?”周崇气得脸红脖子粗,眼睛大大瞪着,像是要扑上来跟萧韫拼命。 “羞辱你又如何?”萧韫淡淡反问。他抬手就捏住周崇下巴,把锦被一角往他嘴里塞,直到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有什么话,你留着回上京被审理时,再说也不迟。”
第二十五章 回京定罪 段书锦醒来的时候,身上的痛已经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他眨了眨长睫,缓缓睁开眼,入目的就是萧韫那张俊美却冻人三尺的脸。 “萧大哥?”段书锦抬高手,想去碰萧韫眉心。 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在目空一切,傲视天地的萧韫眼中,看见一丝害怕。 段书锦抬手的动作惊到了萧韫,萧韫眸子一眨,那丝害怕便如江流汇海,再找不到一丝踪迹,仿佛那样脆弱的神色从未出现过。 果然是个错觉。 段书锦心微微一空,说不出的失落卷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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