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如今真是狼狈。老夫早就规劝过世子了,趁早躲回侯府免得碰得一头血,世子偏偏不听。如今好了,惹上一身腥。”宋翁停在段书锦跟前,不加掩饰地冷嘲热讽。说话间他挥了挥衣袖,像是怕沾上段书锦身上不干净的东西。 苏拯因为周崇的事对段书锦心生不快, 向前的交谈只是逢场作戏,苏拯因为周崇的事至今对段书锦心生不快,此刻见到他被刁难,自然没有出声解围。 司礼太监得罪不起宋翁,左右环顾,默不作声,只当没看见宋翁对一个晚辈咄咄相逼的姿态,等到宋翁把人刁难完了,才出声道:“监国大人,皇上有请。” 听了这话,段书锦便撑着跪得发麻的腿起身,略有些一瘸一拐地跟在司礼太监身后,缓缓走进御书房中。 跪着的人只剩苏拯一个了,他更加如芒在背,哪哪都不舒坦,只好紧盯着闭紧殿门的御书房瞧。 他猜,明帝召见段书锦无非就是问罪。只是这问罪也问得太久了,半个时辰后,段书锦才脸色发白地从御书房里出来,显然是被昭明帝斥责得一无是处。 “皇上有令,苏大人你可以回去了。”段书锦走到苏拯身侧停下,说话这句话后,他却再次跪在殿前。 苏拯怔愣过后,赶紧起身,如蒙大赦地离开皇宫。 离开前他特地看了段书锦挺直的腰背一眼,眼中带上怜惜。 伴君如伴虎。蒙圣上青睐是好事,可若达不到圣上的心意,这青睐便转成了利刃,刀刀见血。 段书锦如今便是这进退两难的境地了。 若没有那能力,当初何苦接下查科考舞弊案的苦差事。 苏拯连连叹息。 段书锦这一跪就跪到了申时末,跪得唇瓣干涩,脸色苍白,膝盖更是肿痛麻木。 他摇摇晃晃起身,没有人扶着,便撑着宫墙一步步离宫,终于赶在倒地之前爬上马车。 外面的车夫终究没有侯府车夫的驾车技艺好,段书锦被颠得难受,好几次都快要吐出来。 他本以为忍过这阵到侯府了就好了,谁知马车在大街上被拦住。段书锦强忍难受,探出半个身体查看情况,却被人用力拽下去。 “你还我儿周崇命来!” “为官不仁,做人不配,宣平侯府怎么出了你这个不仁不义、不辨是非的东西来!你还我丈夫,还我丈夫……” 段书锦被一老一年轻的两位妇人推搡来推搡去,更加头晕目眩,摇摇欲坠。 围住他的人是听到风声赶来的周崇家眷,周崇突然身死,他们难以接受,便匆匆来找段书锦算账。 见段书锦始终一言不发,周崇的长子看不下去了,一拳抡在他胸口,彻底把人打晕了过去。 “打人了打人了!” 街头众人怕惹上事,一时慌乱起来,大叫着逃离。 周崇家眷见此也是脸色一白,后知后觉害怕起来,相互搀扶着离开。 段书锦最终是被宣平侯府的人抬回去的,他又一次丢尽了脸,成为上京高门世家的茶余谈资,被贬得一文不值。 楠封 不过这些段书锦都不知道了,他一昏就昏了三日,正好到昭明帝给的三日之期。 三日后,大理寺。 今日的大理寺热闹非凡,不仅有昭明帝亲自坐镇,还有朝中众多臣子围观,其中不乏位高权重之人,譬如丞相宋翁,宣平侯段成玉之流。 三天时间里,段书锦早已臭名远扬,众人都以为他不会有胆子来赴皇上的三日之约,打算让他爹段成玉出面向皇上请罪呢,谁知段书锦今日还真来了。 来得这样从容坦荡,仿佛因办事不力被罚跪在御书房前的人不是他,因害死周崇被周崇家眷在街头围堵的人也不是他。 若是他有证据证明周崇真的是科考舞弊案的案犯也就罢了,若是不能,他今日岂不是要身败名裂。 这样想后,在场的人除了段成玉和宋翁外,纷纷露出看好戏的神色。 段成玉身为段书锦的爹,即使关系再不亲厚,也是担忧他的。 至于当朝丞相宋翁,不知是因为段书锦如他所愿般摔得粉身碎骨了,还是怎么,他一脸的志得意满。 只是下一刻,他的志得意满便僵硬在脸上,被全然粉碎。 只见段书锦当着众人的面,向昭明帝跪下,大声状告:“臣,段书锦,状告当朝丞相宋翁,弄权谋私,调换贡生程如墨的科考卷,为儿户部左侍郎宋翰林谋前程。” 一语出,众人皆惊,更有甚者吓得腿发软,险些瘫坐在地。 宋翁是谁,为官五十载,在位勤勤恳恳,受天下百姓赞誉的丞相。 宋翰林身为宋翁唯一的儿子,更是继承他父亲的衣钵,把户部治理得井井有条,为民谋福,不断充盈着国库银子,乃是燕朝有功之臣。 就这样两个人,两棵屹立燕朝而不倒的大树,段书锦怎么敢状告他们,敢像害死周崇一样,随意攀咬人。 “你说这话可是要负得起责的。”昭明帝眸色变得幽深且危险,属于天子的威压溢露出来,让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 段书锦却毫无所觉,继续禀告:“臣有证人,还有证据,臣绝无妄言!” 说罢,段书锦看向大理寺外,高声道:“周大人,你且出来一见。” “周大人周崇?他不是遇刺死了吗?” “说不定是假的。” “段世子究竟唱的什么戏,越来越叫人看不通了。” …… 朝臣议论纷纷,可是随着一个熟悉的人影映入眼帘时,他们便瞪大了眼,自觉闭紧嘴巴。 这还真的是周崇!原来他没死啊。 “周大人遇刺身亡此事都传遍上京,如今竟好端端站在我们身前,想必一切都是段世子授意。段世子,你可知你这是欺君之罪!”宋翁神色镇定,先发制人给段书锦安上罪名。 这次打断宋翁的不是段书锦,而是昭明帝。 “此事朕知晓。”昭明帝按住额角,语气疲乏地开口。 召段书锦进宫罚跪御书房前那日,昭明帝就在那半个时辰的交谈中知晓了周崇没有死的消息。 一切都只是段书锦的谋划,他清楚周崇无罪,只是被有心之人利用,又苦于揪不到背后之人,便将计就计将周崇打成案犯,又借和苏拯争执的机会,将周崇喊冤的事透露出去,借机麻痹背后之人,逼对方动手。 这场大计段书锦还在桐县的时候便和周崇计划好了,所以回京之时他带着人招摇过市。 大理寺被偷袭也在段书锦的计划之中,那个刺客是他让人刻意放走的,目的便是让刺客回去通风报信,告诉背后之人周崇已死的消息,从而让人放松警惕,不去验证周崇是否真的已死。 初听大计时,昭明帝连连夸耀,说段书锦不愧是他看中的人,手段如此凌厉,有勇有谋,堪为大用。 可是昭明帝从来不知,段书锦查到的案犯是宋翁、宋翰林父子。 他们二人皆得他重用,为燕朝奉献精力,做出累累功绩。 若他们二人真与科考舞弊案有关……昭明帝忽然头痛起来,有些后悔答应当初为程如墨沉冤,后悔让段书锦彻查科考舞弊案,后悔今日来到大理寺。 可是段书锦已经当着众朝臣的面状告宋翁父子,他不能视而不见,丢了公理之心,让天下人寒心。 但他又做不出责问有功之臣的事,索性闭口不言,任段书锦掌控全局。 “臣此番去梓里乡,屡次想查程家往事,屡次受阻。臣不得已之下扮作乞丐,这才套听出程家的事。” “听那群乞丐所言,程如墨十五年前赶考,一路过关斩将,走到会试,次次都是前三甲,足以见得是个有才有志之人,然而放榜之日,皇榜之上却并无他名。” “他四处奔走,多次状告,却都无果。等他心灰意冷回乡,却发现家中爹娘早已过世。” “乡里人都传是他进京后不学无术,吃喝嫖赌,明明学识一落千丈,却夸下海口能高中,最后被同窗揭穿,硬生生把他爹娘气死的。” “那位同窗便是刚正不阿,眼中容不得欺骗的周大人。” “周大人与程如墨一同参加殿试,最清楚不过程如墨有没有高中。容不得欺骗的本性使他听到梓里乡乡人吹嘘程如墨的功名,便毅然决然拆穿。” “巧的是,派遣新上任的周大人去往梓里乡的,正是丞相您。”段书锦步步紧逼,言辞犀利不退让。 “而十五年之后,周崇大人再次赶往梓里乡,和桐县县令串通,不让任何人外传程家之事,也是丞相您授意的。” “两次派遣皆是因为老夫看中周大人能力,便想重用,段世子连这点都想抓着不放吗?”宋翁摸着胡子,镇定应对,至始至终不露任何马脚。 “至于为什么让周大人联合桐县县令,不让任何人传程家之事,无非是老夫为官五十载,看不得身为武官之子的段世子被封为监国,插手文官之事,跑去查案,想给世子点颜色看看而已。” “除了这些没有根据的猜测,段世子可有实证证明我与小儿参与科考舞弊案?若是没有,老夫可要在皇上面前,替我和我儿讨一个公道了。”宋翁有恃无恐地逼问段书锦。 当年参与调换科考卷的人早已被他一一料理完,相关物证也毁得一干二净。十五年前根本就乳臭未干的段书锦,如何查清十五年前的旧事。 破案?痴心妄想。
第二十八章 伏罪 宋翁一派老神在在的模样,脸上神色丝毫没变,用那双幽深黢黑的眼眸盯着段书锦瞧,眼中全然是轻视,毫无被诘问的危机之感。 他是久居高位的官场老者,段书锦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子,连朝中新贵都算不上,如何能扳倒他。 此举无异于蚍蜉撼大树,自讨苦吃。他且看看这个宣平侯府教养二十多年的世子,如何摔得头破血流,粉身碎骨。 宋翁神色如此镇定,端得如同一只滴水不漏的老狐狸,向前被段书锦唬住的朝臣禁不住自我怀疑起来。 丞相如此淡定,当真是科考舞弊案的主谋? 况且丞相之子宋翰林也是个有才之人,近几年在户部做出不少功绩,不仅让国库银子变得充盈起来,还让他们这些朝臣的俸禄不再紧巴巴勒着裤腰带过日子。 这样一个才者,至于丞相铤而走险,为他私换科考卷吗? 可若是丞相和户部左侍郎并未深深牵扯到科考舞弊案中,段书锦费这么大劲指认他们,不惜当着朝臣的面责难是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他吃饱了没事做上赶着找死,又或者宣平侯段成玉对丞相宋翁为首的文官一派忍耐到极点,不惜牺牲长子为代价,也要把宋翁拉下马? 众多猜测纷扰,始终没落到一处,众朝臣不得不屏息凝神,继续注视堂中这场闹剧,等着看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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