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韫怎么会有害怕的东西呢。他可是慈恩寺僧人都拿捏不住的恶鬼。 就在段书锦胡思乱想,泄了气就要收回手时,萧韫忽然主动把头凑了上来,用眉心抵着他指尖。 冰冷的温度让段书锦指尖下意识颤了颤,他人却像在被火炙烤一般,热意腾升,耳朵尖红了一点。 “身上不痛了?又在乱动什么。”萧韫坐直身,眉心从段书锦指尖离开。他不由分说伸出手,拽住段书锦的手腕塞回被子里去。 “萧大哥……我……你……”段书锦并不想让自己马失前蹄,被一群乞丐揍的事被萧韫知道。 但他昏过去前明明是躺在街上的,醒来时却躺在客栈的床榻,把他弄回来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哪怕他再不想自己狼狈的一面被萧韫看到,萧韫他还是看到了,所以他也没什么觉得好丢脸的。 犹豫半响,段书锦还是问:“萧大哥,是你把我带回来的。你做了什么?” 段书锦觉得,相处这么些时日,他与萧韫虽然谈不上过命之交,但好歹也算同盟挚友了,萧韫不可能看着他挨打后还毫无反应。 他就想知道,萧韫为他做了什么。 段书锦的这个希求注定是奢望,在他提到挨打这件事时,萧韫的神色便如崩榻的山峦,瞬间变了色,露出令人胆寒畏惧的一面。 萧韫不说话,他不想提这件事,段书锦便也不敢再问了。 房间中的气氛骤然凝滞下来,段书锦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扣着锦被上的绣纹,不去抬头看萧韫。 最终还是萧韫叹了一口气,缓了神色,主动开口道:“好好养身体。身体养好了,才能把罪人押回京提审。” “罪人?”段书锦猛地抬头看向萧韫,眼眸刹那间亮了,他往萧韫的方向坐近了一点,急忙追问,“萧大哥你查到什么线索了?” 就知道段书锦一颗心扑在查案上的萧韫眸色一暗,神情多了丝丝不爽,但他很快把这丝不爽压了下去,没叫段书锦看出一点异样。 “当日你叫我跟着周崇探听消息,直到昨天我才发现周崇和县令有勾结。县令说,不让人传程家的事是周崇的吩咐。” “一个五品官,千里迢迢跑来此处,又严令禁止人往外说程家的事。周崇定与十五年前的科考舞弊案脱不了关系,甚至他可能就是主谋。” 萧韫盯着段书锦眸子,一字一句把他的猜测说给段书锦听。他的语气平缓,不疾不徐,让有些躁动的段书锦冷静下来,认真思考周崇和科考舞弊案的关系。 “只要回京后打听一下周崇十五年前有没有去过梓里乡,一切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段书锦浅浅弯眸,这些日子查案的重担终于从他肩头卸下去,他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思绪松懈下来。 萧韫和段书锦是在三日后启程回京的,段书锦的身体自然是还没养好,但他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只想回京还程如墨一个清白。而萧韫又拗不过,只好同意。 同他们一起回京的,还有身为工部员外郎的周崇和桐县县令。 周崇来桐县时倒是风光,头戴纱帽,身穿官服,有桐县县令亲身迎接。 如今他却是被人捆住手脚,口中塞着碎布,穿在身上的官服变得十分皱巴,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桐县县令就更不用提了,他被萧韫打出来的伤至今没消,青红的痕迹遍布全身,高高肿着,动一下就疼。 可回京的路并不平坦,马车时不时颠簸,因此每颠一下,桐县县令就浑身抽搐,眼泪直滚。 也是见了县令后,段书锦才知道萧韫为他被乞丐欺负这事动了多大的怒,发了多大的火。 心中的空荡一下子被填平了,一股暖意在四肢百骸游荡,让段书锦迟迟平静不下来。 萧韫竟为他做到这种地步了。 他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难道在他心中,他们已经算是过命之交了? …… 杂乱的思绪在进入上京的刹那,被暂时压下来。 段书锦并不收敛,带着周崇和桐县县令一路招摇过市,直接去了大理寺,打算把两人收押进大牢。 “苏大人,下官冤枉!他段世子查案不精,不分青红皂白就脱下下官官袍折辱下官,用粗绳把我捆来上京。” “同是燕朝臣子,仅因段世子被封为监国,比下官官职高,就可以肆意凌辱下官吗!” 苏拯一命人取下周崇口中的粗布,周崇就扑通跪在他面前,大声叫冤。 科考舞弊案一事,昭明帝交给段书锦全权负责,苏拯不清楚其中隐情,也不知周崇说的是真是假,就一时没说话,抬眸看向段书锦,看他有何辩解。 “十五年前你胆大包天,调换走了程兄的科考卷。如今本世子跑去梓里乡查案,你又跟随本世子前往,暗中买通杀手要刺杀我。” “一计不成后,你又同桐县县令勾结,威逼利诱,严令禁止任何人同本世子透露程家的消息,妨碍本世子查案。” “你还说科考舞弊案不是你一手谋划?还敢喊冤?” 段书锦板着一张脸,厉声指责,对着周崇劈头盖脸一阵骂。 周崇显然也被段书锦这一番指责弄懵了,愣了一下神,等他回神准备反驳时,段书锦却如离弦的箭一样扑上去,一巴掌甩向周崇的脸,再把粗布重新塞回他嘴巴。 “你闭嘴!本世子查案,没有你开口说话的份!”段书锦垂着头,胸腔上下起伏,神色阴沉地看着周崇,那目光仿佛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在场的人都是第一次看见段书锦这个样子,仗势欺人,蛮横不讲理,以为自己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苏拯顿时冷了神色,对段书锦不喜起来。 他不该对段书锦抱有期望,还曾可笑地认为他能改变燕朝文武官对立的僵局,前程犹如高飞的大鹏,一日直上九万里。 现在想来,段书锦胸中只有那点墨,只配写写诗词歌赋策论。 昭明帝封他为监国,要他彻查十五年前的科考舞弊案,根本就是苦心错付。 去了一趟梓里乡,发现碰了壁,查不出真相,就随意抓了周崇来顶罪,还不许周崇为自己辩驳。 他段书锦这是想抓人顶罪吗! 甚为大理寺卿,主查天下冤情的苏拯怒不可遏,对段书锦越发没有好脸色。 段书锦像是没有看出苏拯突然间的冷漠,我行我素道:“苏大人,我先就把桐县县令和周大人押在你这了,五日后我来提审定罪。” “段世子放心,我自然会好好看管两人,不会让任何有罪之人逃脱,也不会让任何清白之人蒙受不白之冤。”说这话时苏拯刻意看着段书锦,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似乎是想让段书锦醒悟,可段书锦根本就不同他对上视线。 “苏拯,告辞了。”丢了周崇和桐县县令两个人,段书锦就像卸下了重担,一身轻松。 他侧身隐秘地朝无人能看见的萧韫看去,示意萧韫跟他回府。 萧韫挑眉,什么也不问,乖乖跟了上去。 刚刚段书锦那副蛮不讲理,一副抓人定罪的昏官模样,他也是第一次见。 不同于苏拯的厌恶与怒不可遏,他反而觉得有趣得紧。 有的人天生就是狐狸,即使亮了爪子也成不了老虎。 狐狸亮爪,那必定是有人要倒大霉了。 虽然不清楚段书锦为何一口咬定周崇就是十五年前科考舞弊案的主谋,但他乐意陪段书锦演一出大戏。 宣平侯府的人听到段书锦回京的风声,早早就伸长脖子,站在门前等了。因此等段书锦和萧韫慢悠悠从马车下来时,对上的就是一众热切的目光。 站在最前方的是这些日子无心军营之事的段成玉,随后是侯夫人林花琼,再然后是段书锦继弟段远青。 往日关系并不亲厚的三人,如今却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颇为关心,段书锦着实愣了一瞬。 就是这愣神的功夫,段成玉皱了眉,又摆出那副令人生厌的严肃模样,冷声道:“还不进府,嫌我们等你不够久吗?” 话不投机半句多,段书锦一向同段成玉无言,因此垂了眸,默默进府。 因着垂眸的原因,他并未注意到,段成玉说完那句话就闭紧了嘴,神色懊恼,像是后悔说这句话。 侯府用午膳的时间已经过了,然而内堂里一桌酒菜仍旧摆得好好的,没有任何人动过,似乎就是为了等段书锦回来一起用膳。 段书锦看着酒菜晃了下神,心绪复杂地坐下了。席间,他们这一家子分外沉默,疏离得不像亲人。 “听说你已经查清案子,抓到主谋了?”段成玉搁下筷子,没话找话。 “嗯。”段书锦闷声答,说了这句就没下文。 “听说你抓的人是周崇。周崇其人清明廉洁,不是能做出调换科考卷的人,你莫不是因为他被牵扯其中,又没查清案情隐晦,就把罪名强加在他头上,要他定罪。” 一番质问让段书锦沉默下来,咬紧唇瓣不发一言。 段成玉看着他这副模样,顿时误会了,猛地把筷子一摔,站起身指着他鼻子怒骂:“我们侯府没有品行不端的奸邪小人,你赶紧向皇上请令把官辞了,少给我们侯府丢脸!” “我生来就是丢脸的存在,段侯爷既然不想让我丢侯府的脸,倒不如不认我这个儿子。”段书锦面无神色地说出这句话,好似亲情有无对他而言没什么影响。 啪。 段成玉一巴掌扇到段书锦脸上,力道大得段书锦的脸立刻红肿,偏向一边。 “逆子!”段成玉怒目瞪视段书锦,胸膛起伏,气息不平。
第二十六章 拨弄风云 “好了,吵吵嚷嚷做什么!”林花琼筷子一拍,美目一瞪,内堂便彻底安静下来,无人敢说一句话。 宣平侯府是段成玉的不错,但段成玉惧内,侯府终究是林花琼说了算。 林花琼训斥的是段成玉,解的却是段书锦的围。但段书锦并不因此感到高兴,唇边溢出一丝苦笑,心道果然如此。 打骂从来只对着自己人。 段成玉不分青红皂白就责骂他有错,他身为儿子却口出不逊顶撞亲爹,同样有错,然而林花琼训斥的却只有段成玉一人。 这并不是她怜惜他,而是他这个后娘从未真正把他当做一家人。 也对,段成玉、林花琼、段远青他们三个才是一家人,他段书锦早在他娘谢安死的时候就没有家了。 “我吃饱了,就先回我院子了。”段书锦站起身,行迹狼狈地告辞,匆匆离开内堂。 段书锦一路跑着,没有回头一次,直到跑回院子,他才关上门靠着门喘气。 有人在时,他一贯装得坚强,脊背从未弯过一刻。回到院子后他才忽然感觉到脸颊又麻又疼了,心也像被千刀万剐了无数次,痛得连喘息都十分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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