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书锦愣愣抬手,想去摸一摸还红肿着的侧脸,顺便再感受下段成玉的心狠之处。 只是手还没抬到半空就被截住了,跟着他进院的萧韫牢牢握住他的手,目光黏在他红肿的脸颊上,神色变得晦朔。 “疼不疼?”萧韫紧紧蹙着眉,眉宇从始至终未松开过。 他的声音刻意放得轻柔,怕戳到段书锦的伤心事,可段书锦还是被他戳到了痛处,鼻头顿时一酸,眼睫萦上水雾。 “不疼。”段书锦下意识摆头,话说得含含糊糊,似在卖乖,让萧韫不要过多担忧。 如果他说话时没有蹙眉,没有因牵动伤处倒抽一口凉气,萧韫说不定就信了他的鬼话。 “擦点药酒?”萧韫索性问。 “我没事,不擦。”段书锦撇过头,装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一贯的倔强又执拗。 “不擦也可。不擦这样也是一样的。”萧韫索性抬手抚了上去,手掌轻贴着段书锦的脸,冰凉的感觉恰到好处地让段书锦红肿的脸颊不再发疼。 鬼身冰冷,原来还可以这样用。 萧韫望着段书锦的眸光一时幽深起来,如同不见底的幽潭,让人深深溺毙进去。 段书锦被他看得发怔,心头发毛,有一种被盯上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步步后退的惊惶。 怎么从梓里乡回来后,萧大哥就怪怪的。段书锦红着耳朵尖,怔愣出神。 第二日早朝段书锦也去了,从外招的马车,赶在段成玉之前就到了午门。 因此当段成玉整理得当,同武官一流赶往午门,看到段书锦时,当场就愣住了。 昨日发生的龃龉还历历在目,段成玉知道是他冲动,不该同段书锦发火。但要他一个在军中发号施令,说一不二的侯爷同段书锦道歉,又拉不下面子。 于是便那样挺直腰身,毫无所动地看着段书锦,疏离得不像一对父子。 文官之首的丞相宋翁见了,摆出朝中元老和蔼的姿态,笑道:“宣平侯家威风不已的段世子终于回来了。段世子聪慧异常,心明眼亮,想必早就把科考舞弊案的事查得一清二楚。” 经昨日段书锦在街上走那一遭,如今朝中众人没谁不知道他抓了周崇做案犯一事。 即使朝中大臣原本并不了解周崇,经此一遭后,也知晓周崇为官清政,从不做偏私利己之事。这样一个好官,却被段书锦当案犯拿了,段书锦不是在胡闹是什么。 而如今宋翁出声问他是否查清了案子,一口一个夸赞,分明是像把人捧得高高的,再狠狠摔下来。 朝中大臣都是老狐狸,当了数年官,立刻就听出了宋翁的嘲讽之意。 段书锦是宣平侯府的人,也算半个武官,打压了他岂不是相当于打压了那群空有一身蛮力的武官? 文官之流顿觉高人一等,眼带鄙夷,就等着段书锦的回答,看他如何给武官丢脸。 武官们打心底里没把段书锦看成他们一派的人,他段书锦不过是空投身到宣平侯府,白占了武侯之子的名头,既不精武艺,也没有武官行事的果决。 他们不想认段书锦做自己人,文官偏偏要安在他们头上,这种憋屈感叫人如何能忍受。 当即,武官们看段书锦的眼神也充满了敌意,要不是顾忌着段成玉在,顾忌着同为燕朝臣子,他们早就拎着段书锦领子把他丢出午门了。 “多谢丞相大人挂怀,书锦确实把科考舞弊案查得一清二楚,捉了案犯关押。”任文武官如何暗流涌动,你嘲讽来我嘲讽往,段书锦都跟没察觉一样,回答镇定坦然,一口咬定周崇是案犯。 很快众人便入殿早朝了,太和殿上,昭明帝果然也问起了科考舞弊案的事。 “回皇上,臣不负皇上重托,已将案情查清,捉拿主谋。容皇上给臣三日,臣定将案情前因后果梳理通透,呈与皇上。”面对圣颜,段书锦不卑不吭,口齿清晰地回禀。 见段书锦真的要把罪名按在周崇身上,从头到尾没有悔改之意,体察天下冤情的苏拯忍无可忍,跪在殿中大声驳斥:“段监国,你口口声声说你已查清案子,已捉拿案犯。为何不敢立刻向皇上道明案情,为何绝口不提那个案犯是清正廉洁的周崇周大人!” 苏拯气得脸红脖子粗,每一句斥责都掷地有声。 昭明帝是知道周崇的,为官十五载,没任何大臣弹劾他,工部上下也肯听他一言,从未听说过有任何偏私之举,确实不像能做出调换科考卷的人。 但段书锦聪慧异常,行事沉稳,没有奸邪心思,断不会做出冤枉人的事,除非其中另有隐情。 昭明帝一时头疼不已,不知如何处理此事。 殿中跪着的苏拯依旧不消停,见段书锦不搭理他后,他便下意识认为他心虚了,继续咄咄逼人:“周大人每日都在牢中喊冤,你却数次命狱卒堵上他的嘴,是生怕他说出真相,揭穿你毫无作为,只会拉无辜之人定罪的真面目吗!” “请皇上给臣三日,三日后臣自会在大理寺审理此案。”段书锦至始至终不和苏拯对上,只顾向昭明帝请命。 “允了。今日事既毕,朕也乏了,那便退朝吧。”昭明帝被扰得头疼,赶紧挥手让诸臣退朝,自己则跑去御书房批折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段书锦和苏拯一来一往的交锋,不知提了朝中哪位大臣的醒,当夜大理寺便遭人偷袭。 偷袭来得突然,大理寺并无防备,往日留守的侍卫被杀得溃不成军,纷纷退败,刺客很快就冲进了关押周崇的牢狱。 “你们是谁派来的?想对我做什么?”一身囚衣,行迹狼狈地的周崇看到突然冒出来的一群人,心觉不妙,下意识往墙根里缩。 “周大人。”刺客得了吩咐,显然知晓周崇的身份,“我家大人说了,要让你永远闭嘴。” 为首刺客狞笑,他手腕一翻转,指间便多了玄铁造的飞镖,直直往周崇脖子飞去。 眼见事情要成,房梁上忽然飞身掠下来一个人,锵的一声后,就用剑刃把飞镖震飞了。 来者身着绯红官袍,腰悬玉佩,单手执剑。他明明是温润如玉的长相,眼眸却带着不符的冰冷杀意,好似在他眼里,眼前的这群刺客已经成了死人。 这群刺客是一定要杀了周崇的,而周崇是段书锦定要护下的。 眨眼间,萧韫便借着段书锦的身体和刺客们交上了手。 萧韫仅有一人,难免分身乏术,而刺客太过阴险,身上藏满暗器,总之等萧韫想去阻止时已经迟了,一根铁锥直直刺进周崇胸膛。 周崇抽搐了一下,倒在了地上,伤口溢出的血很快染红胸前大片衣襟。 “刑案重地,谁敢来犯!”苏拯在这时领着大批侍卫进入牢中,把大牢围得水泄不通。 看到段书锦站在牢中,手中拿着把染血的剑,地上倒了大批刺客时,苏拯大吃一惊:“段世子?” 占着段书锦身体的萧韫并未理睬他,而是走到牢房山,劈开门上的铜锁,随后隐晦地把手递给一直站在牢中的段书锦。 两人手掌交握的瞬间,上身的时间刚好到了,一阵眩晕后,段书锦重新回到自己身体。 他来不及完全缓解晕厥感,就踉踉跄跄往周崇那边跑去,看到周崇整个衣襟都被染红了,胸腔毫无起伏时,他双膝一软,一下子跪坐下去。 手缓慢伸出去,试探地送到周崇鼻下—— 没有气息。 周崇已经死了! 唯一的机会没了,段书锦双目赤红,猛地转头冲着唯一还活着的刺客大吼:“抓住他!让他给周大人赔命!” 听到周崇死了,苏拯目露痛色,更加不会放过这群闯入大理寺的不速之客,挥手让侍卫抓人。 可段书锦的话无疑是在提醒在场唯一还活着的刺客,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那个刺客能活得现在,武艺显然也不是低的,他假模假样和侍卫交手一番后,便趁人不备,跃上房梁逃走。 “段世子,你是故意的吧?”唯一的刺客逃了,苏拯便把矛头对准了段书锦,“你既然能杀这么多刺客,怎么会护不住周大人,怎么会让一个刺客跑了!” “你这么想要给周大人定罪,这么想要他死,究竟想要做什么!”苏拯步步紧逼。 “苏大人,你妄加揣测也要有个度。你凭什么认为我能拦住那个刺客。”段书锦站直身,毫不回避地同苏拯对视,“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 苏拯被骂得怔愣。 段书锦有能力杀掉那个逃走的刺客确实是苏拯的猜测。不知道为什么,他在冲进牢中看到执剑的段书锦那刻,便认定他能杀光所有刺客。 可猜测终归是猜测,是无稽之谈,事实也证明,段书锦并非真的武艺高强到所有刺客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苏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遇到段书锦后频频暴怒,失去理智,净做些不符合他作风的事。 他怕再看段书锦一眼,会做出更多不可理喻之事,也为了避免沾上周崇这件事,惹上一身腥臊,便带着侍卫匆匆离开,把烂摊子都丢给段书锦收拾。 反正周崇之死是段书锦一手造成的,与他脱不了干系,让他处理烂摊子也是应当的。
第二十七章 蚍蜉撼大树 世间没有谁的命轻如草芥,百姓如此,朝廷命官亦如此。 因此当周崇在大理寺遇刺的消息传出去时,段书锦和苏拯立刻被震怒的昭明帝召见。 周崇一生没有同谁结怨,除了被牵扯到科考舞弊案外,也没有置身过任何纷争事。 如今他突然遇刺身亡,必定和科考舞弊案脱不了干系。这恰恰也说明段书锦办事不力,没有彻查清楚科考舞弊案,让背后主谋有机会作恶。 至于苏拯,身为大理寺卿,却看管不严,让人攻入牢中,致使周崇身死。 盛怒难息的昭明帝让两人跪在御书房前,自思己过。 烈日当头,御书房外完全被灼热笼罩,一点荫蔽都没有,人跪着就如同身在蒸笼里,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头脑发昏。 御书房又是大臣经常出入的地方,苏拯和段书锦跪在这里,不一会儿就被同僚打量个遍。同僚目光如刀子,饶是苏拯这种官场老脸皮也有些耐不住,手抓着官袍,臊红了脸。 “段世子。”想到自己被罚,是受段书锦牵连,苏拯说话难免夹枪带棒,“你这这么爱故弄玄虚,逗人取乐吗。从文不成武不就,到文成武就,段世子身上真是充满了惊喜。” “根骨奇佳,从小就会武。”仗着萧韫被他派去守护程如墨安危,不在身边,段书锦扯起慌来眼也不眨。 他和萧韫形影不离,如同一体。萧韫会武就是他会武,他说这话也不为过吧。 身陷僵局的段书锦苦中作乐想。 他还没乱想多久,御书房的殿门就被打开了,同司礼太监一同走出来的,还有那位高权重,全然看不起武官,也看不起武官之子的丞相宋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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