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小姐...”何月竹问她,“你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吗?”他语气很温柔。 蓝雅菲看到他身后吴端似乎没有攻击欲望了,便不再那么害怕。看了看尉羽悦,又看了看何月竹,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早就死了。可是我不会伤害羽悦的。” 蓝雅菲为什么与过去遇到的,满心只剩执念的恶鬼完全不同。看起来没有恶意,并且可以交流。何月竹在她们面前沙滩蹲下,改变俯视的姿态,“那你怎么把她带进结界,你应该知道她在这里待久了不好吧?” 蓝雅菲说:“如果不是你们计划要杀她,我也不会。” “不是的,这里面有误会啊。”何月竹百口莫辩了。 尉羽悦却不在意这些了,她抓住一个细节,连声问蓝雅菲:“你能听到他们说话?那你也知道我为见你付出多少吧,你为什么不肯回来啊...” “因为我、我是鬼啊。见你就是害你。”蓝雅菲摇摇头,“你做的那些傻事...都不知道让多少野鬼守在咱们家门口,如果不是我的结界存在,你早就死了。” 原来尉羽悦古怪的气运:既阴气缠身,又平安无恙,是蓝雅菲在背后庇护她。 蓝雅菲的执念如果只是和尉羽悦去看海,那么算得上是正面的心愿。看来若是积极的执念,魂魄留存反而会成为福泽。 何月竹多少宽慰,这次应该不用打打杀杀也能解决问题了。他向尉羽悦解释,“尉小姐,我们只是想拿到锁骨。” 蓝雅菲闻声一愣,“锁骨....锁骨.....骨.....”忽然双目被血红覆盖,她抓着尉羽悦,“你要离它远点!” “不是你让我去取的吗...”尉羽悦慌了,她取下挎包,“它在这儿。” “啊——别碰!”蓝雅菲一把抓过尉羽悦的挎包,将其整个抛开,“它会带来厄运!” 她死死按着左手腕,仿佛搁浅的鱼一般抽搐,口中念念有词,“啊,我为什么割腕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血色的海浪拍在她身上,宛如她流下的血液。 何月竹被蓝雅菲突如其来的疯狂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去找吴端,却发现他拾起那个挎包,取出骨头紧紧攥在手心。吴端对何月竹的视线毫无反应,只低头看着手中锁骨,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好似一场深沉的哀悼。 蓝雅菲将她的左手腕高高抬起,上面凭空划出数道血痕,“我不想死。为什么我会自杀,我根本从没想过去死!可是回过神来,我已经...” 尉羽悦也被蓝雅菲吓了一跳,但她没有逃开,反而紧紧抱住了对方。她连声安慰:“没事的,没事的...” 在她的安抚下,蓝雅菲目中的红色逐渐褪去,她捂着脸失声痛哭,“我从手表里看出教授的死不对劲,就去找算命先生看了看。先生说他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我要替他完结心愿,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我!” 她怔怔回忆,“我以为只要查出锁骨的秘密,就能放过我。” 可,完颜於昭想要的,是隐瞒锁骨的秘密。何月竹摇摇头,蓝雅菲想错方向,结果让她丧命了。“你是被害死的。” “是谁?!”尉羽悦声音一紧。 “是...完颜的魂魄。” “什么?金世祖?” “嗯。它附身了谢添教授,让你们为它打开盒子,又操控谢添把锁骨带走。我想,逼蓝小姐自杀的也是他。这一切,都是为了隐藏锁骨的秘密。”在尉羽悦一脸震惊中,何月竹说道,“尉小姐,鬼怪远比你想象得要可怕啊。” 蓝雅菲向何月竹求道:“我已经死了。你们快点超度我吧。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尉羽悦惊道:“你为什么又要离开我?” “你笨啊。是因为爱你,我才不主动靠近你,也是因为爱你,我才会离开。我走之后你不要招鬼了,也不要再想我了。”蓝雅菲又转向何月竹,“拜托你了。” “好。”何月竹握了握拳头,“可…我想问问,你最后究竟查出什么了?” “我查到...”蓝雅菲表情复杂,“锁骨的DNA,和那具合葬铁铠上提取的DNA,一模一样。” “同一个人?” “嗯。是同一个人。既然是合葬铁甲,意味着这人与皇帝关系匪浅。铁铠是前朝旧制…那个暴君的王朝中,前朝只有成澈风光富贵……” “成澈?那是成澈的铠甲?!” “没有确切证据,但很有可能。毕竟野史说,金世祖对成澈的宠爱,已经超越了君臣关系...” “哈?”何月竹大吃一惊,不知为何浑身发毛。 “如果铁铠是成澈的物件,说明这段野史是真的。可如果锁骨也是成澈的,可能这段野史,甚至这段历史都会被推翻,因为那根锁骨伤痕累累,显然主人生前遭到了穿骨酷刑——就是用铁环穿过锁骨,囚禁,或者拖行。”蓝雅菲继续说,“那么,成澈降金,可能也不是自愿的...” 竟然还有这么一层逻辑。何月竹呆愣在原地,接受这错乱的信息。 “不过我到死都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能证明DNA是成澈的。”蓝雅菲摇摇头。 “可是,就为了他?就为了查他这个遗臭万年的小人?你把命都搭上了啊?”尉羽悦连声质问。 “你就当我为学术献身吧...”蓝雅菲苦笑着,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何月竹顺着它的视线回头,才发现吴端站在身后,浑身散发一股瘆人的可怖气息。他的双目烧成血色,右臂刺青浮出暗光。 蓝雅菲又惊又惧:“原来你、你、你....”她一把抱住尉羽悦,两人瞬间原地消失了。 “走。”吴端一把拉起何月竹,动作十分粗暴。 “等一下,尉……”何月竹想说,尉羽悦怎么办。 吴端“啧”了一声。将桃木剑深深往下刺入深黑的沙滩。他环顾四方血色的海洋,喝道:“滚出来。” 那木剑的光芒如生根一般,沿着沙地放射游走,而伴随惨叫,蓝雅菲与尉羽悦在他们面前重新出现了。 蓝雅菲伏在地上呕出大滩黑血,身旁尉羽悦手足无措,“你怎么样?还好吗?” 结界因鬼主的崩溃而支离破碎。 “你快跑吧,他根本不是人,身上有非常非常可怕的东西。”蓝雅菲有气无力说道。她尽全力从沙滩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吴端,说着,“我来拦住他。” 此情此景,吴端仿佛是故事中的大反派。何月竹看不下去了,他拦在吴端面前。 吴端抬手将何月竹向一旁轻轻推去。若是过去,何月竹大约已经让开半米。但此刻他纹丝不动。吴端漠然抬了抬眉,似乎在说“你不是要我超度?” “吴端,她的执念不是负面情绪,所以她也不是恶鬼,对吗?” 道长默认了。 这一次,只有这一次,他不想让吴端出手。何月竹拍了拍胸脯,“吴端,让我来吧,让我来超度她。”既然上次超度了司马衍,这次一定也可以超度蓝雅菲。 他没等吴端回答,便转身朝尉羽悦喊道:“尉羽悦,如果他们打起来,蓝雅菲没有胜算的。” “你快阻止他啊。” “我会阻止他,但是需要你帮一个忙。”何月竹说道,“你还愿意和蓝雅菲去看海吗!” “当然…”尉羽悦含泪回道。 “那,拜托你在心里想象,你们想看的大海。” 随他话音一落,金黄与澄蓝以尉羽悦为中心扩散开来。瞬息金灿灿的沙滩与蓝色的大海盖过了原先诡谲的黑与红。 “这是怎么回事……”尉羽悦震惊得看着眼前海景。 何月竹宽慰一笑,还好他没有猜错。影响结界的是他们中情绪最激烈的尉羽悦。 这真是一片毫无杂质的沙滩椰林海景啊。恐怕只能在南太平洋的无人岛上能找到如此纯粹的景色了。空气中飘着海水的咸涩与椰树的甜香,脚下沙砾细腻而干净,大海又是那么辽阔那么蔚蓝,几乎分不清与天空的界限在哪。 而蓝雅菲“扑通”一声跪在了白沙上,她抔起一手沙砾,看着它们从指间流逝,眼中的猩红也被逐渐洗涤去了。 “终于,终于和你看海了…” 蓝雅菲缓缓挪到何月竹身边,对他含泪感激道:“谢谢你,我想起来了,这是我死前,心里唯一的遗憾啊。” 她抬手,指间竟然出现了细小的光点,她笑道:“原来…这就是我的执念。” 何月竹在海风中也朝她笑道:“最后再陪陪她吧。” 蓝雅菲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她又说:“你是个很温柔的好人,所以我必须要告诉你。如果有什么想做的,你一定要立刻去做,千万不要犹豫,不要留到以后。” “嗯?为什么这么说?” 蓝雅菲敛起笑容,正色道:“因为我看得出,你只剩——” “嘶——” 随着一声刺耳欲聋的、撕肉剁骨的、难以言喻的怪异噪音,蓝雅菲的身体断成了两半。 她的上半身落在何月竹脚边,睁着一双迷茫而不解的眼睛看着他。 她身体断开的截面是湿润的沙,体内飞出的液体也不是血,而是咸涩的海水,打在何月竹眼角,何月竹的眼皮不自然跳了两下。 余光里,吴端收剑的姿态干净利落。
第46章 何苦 蓝雅菲断成两截的身体片刻就消散成灿烂的光点,甚至都没能向尉羽悦说出一句道别。光亮中,只剩一枚小小的海螺落在沙滩上。 吴端将剑化作木簪别回低马尾。他的冷漠到了若无其事的地步,仿佛例行公事。 “为什么……”何月竹动了动嘴唇,声音却低得没有人听见。而尉羽悦则从巨大的视觉冲击中醒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哭。 何月竹木然拾起那枚海螺,他看了看吴端,对方毫无表情,也没有解释的欲望。于是走向尉羽悦,将海螺递给她,“这是蓝雅菲留下的...给你。” 尉羽悦恶狠狠瞪着何月竹,把海螺一把夺过放在耳边,里面传来了阵阵海浪声。 在那潮起潮落中,结界消失,三人回到尉羽悦家中。 尉羽悦失神坐在地上,她阴着脸,“滚出去。” “抱歉……”何月竹摇摇头,他真的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滚出去!”尉羽悦指着门口大吼。 但可想而知,尉羽悦恨透了他们。 何月竹无言以对,他没来得及想到该说什么,就被吴端拉着离开了。 在拥挤污浊的楼道,闻到那股生活垃圾的泔水味,何月竹才缓过神。他用力按下电梯,看吴端仍然面不改色,多少无法控制情绪,“为什么要动手?她已经实现愿望了,明明她们能好好告别,你有没有想过尉小姐她……” “我不在意。”吴端打断他,他手中仍紧握着锁骨,力度像是溺水者抓着一根漂浮的树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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