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端动了动嘴唇,好像要对何月竹说什么,最后生生吞了回去。在刘海阴影的笼罩下,他挤出两个冰冷而颤抖的字,“完颜...。” “完颜?”何月竹点了点头,“对,这就是在展上拍的,那个区展的好像是...” “合葬棺的陪葬品。”尉羽悦应了, “合葬棺?”何月竹问着。身后人情绪几乎在失控边缘。 “就是和主棺葬在同一个墓室的棺材。一般葬的都是夫妻...” 何月竹视线中,尉羽悦忽然闭口止言,又震悚地连连后退。与此同时,吴端穿过他身旁,朝尉羽悦径直走去。 “你要、你要做什么。”尉羽悦声音发颤。 “吴端。”何月竹往吴端背影唤了一声,“怎么了?” 道长止住脚步,肩膀显而易见垮了下去,他转回身,望着何月竹不明所以的神情,轻轻说了声:“无事。” 两人擦肩而过,吴端拉开窗帘的力度很大,声音像布料撕扯嗓子尖叫。而道长伏在窗台眺望远方阴沉的天空,如死了一般沉默。 “你怎么了?”何月竹问了第三遍,开始有些委屈。 吴端只是摇头,“独自静静。” 又是独自静静。 何月竹吞下一口沉默。这种置身事外、无法分担的疏离,让苦涩更加汹涌。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古代战甲,放大缩小、左看右看,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只好举着手机再问尉羽悦:“能和我再说说这具战甲吗?” 尉羽悦瞥了一眼吴端的方向,大概觉得他不会过来,才说:“我只知道它不是金朝军队的铠甲设计。是前朝旧制,军衔大约是将军一级。” “前朝?为什么要留一件前朝铠甲合葬。” “不知道。暂时还没有定论。” “好吧...”何月竹心想,好像也看不出与蓝雅菲的死有什么直接关联。他又下意识看向吴端的所在。道长仍伏在窗台,深黑的发丝映着冷光。 尉羽悦轻声说:“你很喜欢他啊。” 何月竹支吾一声,“谁?” “我说的谁,你心里有数。” 何月竹喉咙泛酸,那个时刻,他几乎条件反射想到了吴端。 尉羽悦身体前倾,“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我告诉你,太明显了。” “我——”何月竹后退一步。脑子一片混乱。被当众拆穿他不觉得羞耻,只是惶恐而害怕。 就像打上麻药,剥去衣服,躺在手术台上让人摆弄。他捏了捏拳头,“但是,其实他已经心有所属了。” 尉羽悦:“是吗?可我觉得他对你的感情,远远超过你对他的。” 何月竹一愣,心里竟有些小开心,连忙摇摇头,“他确实帮了我很多,可是、可是……” 可是不论吴端对他怀着什么想法,都没有意义。何月竹知道自己只是道长不死不灭岁月蹉跎里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 他与他之间横亘的距离,好远,好远。无端是他三步一叩首,也只能远远参拜的神明。 何月竹苦涩叹了一声,“不说这些了。”埋头继续在纸箱里翻找,试图转移注意力。 沉默着翻了半天,还真注意到一个不起眼的异常。一块黑色智能手表,何月竹问:“尉小姐,这是蓝雅菲的?” 尉羽悦一愣,“我没见过她戴过。” “恐怕不是她的。”何月竹看纸箱里其他物件都粉粉嫩嫩,唯独这块手表黑青黑青,造型甚至老土。 他唤醒手表,首页是心率测量情况。又打开设置,储存的个人信息坐实了他的猜想。 性别男;年龄六十四岁。 这块表是谢添的。 这块表,和蓝雅菲生前最后那段日子的异常,会不会有关联? 何月竹打开历史记录。每日记录的信息十分平常,记录最终停在今年三月十九日。 “这是谢添失踪的日子。”尉羽悦说,“看来他没把手表一起带去E市。” 何月竹心说,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再往前翻,果然,一条极度异常的信息进入视线。 去年九月十九日,早上九点整,手表先在发出红色警告后,指示使用者心跳停止了。 尉羽悦看了也大惊:“九月十九,是开棺那天。” 谢添在开棺那天就已经“死过一次”了? 何月竹一惊,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尉小姐,你稍等一下。” 说着,他穿过屋内杂乱的陈设走到吴端身边。深吸一口气,“吴端,我知道了!这整件事和完颜脱不了干系!从头到尾,都与他有关!” “完颜的执念一定和锁骨有关。早在开棺那天,他就杀了谢添,附身在尸体上。拿到锁骨后,他的第一件事是把它毁掉...”何月竹又醍醐灌顶,“那个警察!金枝大酒楼害我的警察,他一定是在跟踪谢添案子的时候被夺去了性命,一定如此!” 何月竹越说越激动,且越来越惶恐,不知为什么,一切仿佛都以他为中心发生。而吴端只是唤他的名字,语气像这个无风无光的午后,“何月竹。” “嗯?”何月竹应了,接着被揽住肩膀,与吴端一起伏在窗台上。 窗外空气沉闷,云层低得好像下一秒就会压下来。吴端在他耳边,声音好像请求,一连三句:“够了。回去吧。回无所观。” “那锁骨呢?” “一并带走。” “可是尉羽悦她还没见到蓝雅菲,不会给我们的。” “若是如此,我会杀了她。” “.......啊?”何月竹怔怔地看着吴端,他的眸子黯淡无光,疲倦而颓丧。他不是说笑。 “怎么突然变卦...”何月竹抓着吴端的袖子,“你刚刚不是说可以帮她吗?” “无所谓了。” “吴端...你别...”何月竹忽然很害怕,“我再去劝劝她,你等等我,你别动手。” 吴端展开右手,看着无名指上的蛇形戒指,“恨我吧。” “我说过,我不会恨你的!”何月竹紧紧握住吴端右手,把那枚戒指搂在掌心,“你到底在烦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就在两人纠缠的时候,尉羽悦忽然以一种空灵而怪异的语气问:“你们有没有听到...海浪的声音?” 何月竹回过头,客厅却已空空如也。 他连连喊了好几声尉羽悦的名字,都没有回应。 “她进去了。”道长语气平淡。 “又是结界?”何月竹大惊,“吴端,你能...救她吗?” “这不正是她期冀的?”吴端却反问。他的笑无神且讽刺,像是对某人的惩罚。 “你说过,在结界里待久了不好,我们...不能见死不救。” “每刻都有人死去。你救不完。我也一样。” “那你为什么救我。我也只是个随时都可能死去的普通人。” 仿佛何月竹问了个蠢问题,吴端冷笑一声:“还不懂吗。因为你不普通。” 何月竹一怔,“那...那就当为了我...好吗?” 吴端蹙眉沉默了几秒,“说吧,执念。” 空白符底、细毫、火折,三样可以开启结界的道具被吴端依次放在餐桌上。 蓝雅菲,死于失血过多,执念... 对尉羽悦的憎恨?对未尽工作的忧虑?对导师死亡真相的耿耿于怀? 说实话,何月竹没有确定的答案。他不觉得蓝雅菲的执念与锁骨有关,那应该是完颜於昭的意志。虽然试一试也无妨,但他不想让吴端白忙活。 可吴端却告诉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多试几次也无妨。” 何月竹一怔,果然,他在想什么都会被摸透。 你好像是诚心诚意希冀着我能把你远远甩开,可同时,又把一切温柔都纵容给我。 为什么。 他不知道此时心里翻涌的困惑与苦涩吴端懂不懂。 何月竹不断回忆尉羽悦的描述、还有蓝雅菲的遗物。 蓝雅菲临死之前,最后悔的是什么? 她答应过尉羽悦什么? 而她的遗物…… 尉羽悦留下的最后一句…… 何月竹莫名悲伤,“我可能知道了......” “说。” “试试吧。”他稳了稳情绪,“我觉得蓝雅菲后悔的是,最后都没和尉羽悦去看海。” 吴端不置一词,挥笔而就,画出一道内容难辨的符咒。行到蓝雅菲自杀的浴室门前,点燃符咒。 灰烬在门前落出一条笔直的横线,好像灰黑的门槛。 他说:“如果正确,对面就是结界。” 何月竹点了点头,他拉开门,往里走了两步、瞬间被涛声环绕。 血红色的洋面一望无际,粘稠的赤浪拍打漆黑的沙滩,天空倒影着海洋,呈现一种红酒般的深色。 两个女人手牵手站在不远海边。她们身形与发型非常相似,远远看去,就像一对密不可分的影子。 尉羽悦与蓝雅菲。 蓝雅菲望见突兀闯进结界的两人,霎时惊恐万分,她抓着尉羽悦的肩膀,喊道:“快跑!快跑!” “雅菲,他们...?”尉羽悦不明白。 “他们想杀你!快跑!”蓝雅菲喊着。 “啊?真的?为什么?”尉羽悦诧异地看着两个男人。 “我都听见了。他们计划着杀你啊!”蓝雅菲说得斩钉截铁。 居然是这样。何月竹才意识到,是他与吴端的对话让蓝雅菲听见了。蓝雅菲竟然是为了保护尉羽悦,才把她带进结界。 何月竹连忙解释:“我们不会杀你的。” 身后吴端却已持剑朝一人一鬼跃去。
第45章 放她往生 在吴端落剑前,尉羽悦反应了过来。她将蓝雅菲护在怀里,一人一鬼打了个踉跄,向后跌在沙滩上。 木剑最终落在两个女孩身前黑沙上,扬起的砂砾如同黑色的粉尘。 尉羽悦仰头瞪了吴端一眼,对蓝雅菲说道:“你傻啊,他们想对付的是你。” 吴端冷声命令:“让开。否则连你一起对付。” “好啊,那你把我一起超度了吧。”尉羽悦毫无惧色。 结界感知了她的情绪,吴端脚下的黑沙化作了流沙般的漩涡。吴端抽身,发出一声满是厌倦的鼻音,持剑身侧,随时可以出手。 这个三人一鬼互不对付的状况着实让人难堪。何月竹赶紧劝阻,“等等,都冷静一下!” 他自己脚下的沙地也有下陷的趋势,不过远没有吴端那么明显。他挡在吴端身前,试图拉走吴端的仇恨。对怒气上头的尉羽悦劝道:“尉小姐,放她往生吧。” 尉羽悦抱着蓝雅菲往后缩了缩:“不!” 蓝雅菲缩在尉羽悦怀里瑟瑟发抖,对两个男人又惊又怕,不仅看起来毫无恶意,甚至楚楚可怜。她仍然保持一个文文静静、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学生模样,没有任何地方看得出,她其实早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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