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假的,你在骗我。 “你再看世人评说,一条背信弃义、卖国求荣的毒蛆。” 不是...不是的。 “呵呵呵...与其死皮赖脸苟活于世,不如——” “客人!喂!怎么睡着了!到博物馆了!” “闭嘴——!” 何月竹惊醒,怔怔看着前排被他误伤的司机。晃神中紧紧攥着手心锁骨,逃下了车。他在冰冷的雨里漫无目的地奔跑,全然忘了目的地。 回想刚刚所见所知的“真相”,他喉咙发涩,胃里翻江倒海。恶心从身体深处涌了出来。他找到一个路边垃圾桶,开始无法自控地干呕。 墨绿色瞳孔的乌鸦落在“皇陵出土文物展”广告牌上,“等你想明白,我会给你最温柔的死亡。” 何月竹已经回忆不起是怎么还了锁骨,也想不起张驰问了什么说了什么。 只知道一回到家,就发了高烧。 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只能听见冬雨下得淅淅沥沥。都说冬季的雨冷得彻骨,预兆着冷空气降临,何月竹今天才终于尝到深浅。他回到家简单冲了个澡暖和身体,却发现越冲越冷,最后差点晕倒在浴室。才想起,他不是任性后还能全身而退的幸运儿。 他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浑身发抖,寒冷刺骨的同时焦热入心。意料之中的不走运,家里没有退烧药。 他有些自暴自弃地把自己裹进被窝,被雨声吵得睡不着。一闭上眼,就是铜镜中的自己。他自嘲笑了一声,呵,难怪吴端一直不肯说明白。 得知自己与吴端前世相识,他想过很多很多可能。前世是什么样子,过着什么生活...只以为是历史长河里的一粒尘埃。 笑着笑着,泪水开始汩汩流。怎么也想不通,这辈子看到蚂蚁搬家都绕道而行,上辈子,竟然是如今还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永远被刻在历史耻辱柱上的大人物啊。 何月竹摇摇头,他想相信成澈。就算真的降了,成澈也一定有苦衷。 他慌乱打开手机,搜索有关成澈的信息。文献资料也好,公众号的人物分析文章也好,甚至网络文手撰写的同人小传也无所谓。何月竹一篇一篇读过去,想找的,只是一些救命稻草。说不定,会有人为成澈翻案。 可不管怎么找,只有连篇累牍的骂名。所有人无一例外接受了成澈叛国这件事。 就连吴端...当问他“成澈是不是被冤枉陷害的”时,他也只是说,不在乎。 何月竹放下手机,忽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真相是什么,现在深究真的有意义吗? 成澈通敌叛国已经被刻入史书,从今往后也不可能被三言两语推翻。这个人究竟是好是坏根本不重要,“成澈”的概念早已不属于他自己,而是一个公认的丑恶代名词。 何月竹像只迷失在大海中的帆船,躺在床上脑袋空空。身边手机传来震动。他吃力举起,是何月柏打来电话。 “姐...”何月竹很轻,“怎么了?” “你还好吗?你姐夫都和我说了,他说你浑身湿透,而且失魂落魄。” “哈哈..。”何月竹强打精神,“哪有那么严重。” “天气这么冷还淋雨,不怕发烧吗?” “我回来冲了个热水澡,感觉已经好多了。”何月竹不想让她担心。 “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傻啊,我们相依为命多少年了,爸妈死后我们所有烦恼都一起分担,你忘了吗。”何月柏又笑道:“实在不愿意说也没关系,但是我好歹比你多活几年,总比你生活经验丰富。特别是感情方面。” “姐...你知道成澈吗?” 何月柏“嗯?”了一声,“那个开关降金的成澈啊?” “对...你觉得他,是好人吗?” “这什么问题?”何月柏反笑,“当然不是好人。连田田都知道。” 何月竹抓紧手机,苦笑了一声,“是啊。田田都知道。” 何月柏又说:“我以为你和那个道长发生什么了。” “啊...” “张驰说,你们去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只剩你一个。怎么,吵架了?” “...”何月竹苦笑两声,“算是吧。” “吵得很凶?” “...我不知道。”何月竹真的不知道。他终究不是最初与吴端相遇的那个人,就这样把吴端挚爱的锁骨处置了,“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见我。” “我觉得,他会的。”何月柏语气十分确信。她顿了顿,“因为他对你感情很深啊。” 何月竹语塞,每个人都这么说。原来,竟然那么明显吗。 好像是为了回答他,何月柏说:“我之前就看出来了,今天你姐夫也说真的特别明显。”何月柏想了想,“他看我们的眼神就像看蝼蚁,但看你,完全不一样。” 吴端看我的…眼神。 何月竹咬了咬下唇。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次吴端缄默望他,只是他每一次都深深陷进了那漆黑的深潭,竟不知潭下藏着那么深的感情。 那么浓,又那么重。毫无道理地满溢,直到漫漶他。 时至今日,他才后知后觉。 何月柏笑了一声:“没事的,小竹。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支持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打电话给你,就是想说这件事。” 心理负担...何月竹下唇咬得通红,这负担可远不止一点点啊。有限与无限的寿命、各自背负的命运、前世今生的谬论,不论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都让人够呛。 “嗯,谢谢姐。” 何月柏最后说:“能被那样喜欢,你很幸运。我也为你开心。” 挂了电话,何月竹继续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寂寞的公寓空无一人,他听着雨声,在往事中来回穿梭。他逐渐接受了,自己是成澈转世。以这个注脚回味与吴端相遇以来的每个细节,心里又酸楚起来。时而苦笑,时而流泪。 如果不是“成澈”这个特殊的身份,吴端有什么理由对他那么好。 换作其他任何人,都会把这个身份远远抛开,把记忆清空,宁可从未知晓。 可他不会,因为吴端爱。他能接受,因为吴端爱。他想爱自己,因为吴端爱。 全世界都距离他好远好远,他与人群之间隔着一道毛玻璃,人群在另一侧,而他的这一侧,只剩下吴端。 他望着被稳稳挂在墙上的那幅字:愿逐月华流照君。 可是今夜没有一点点月光。 明明开了暖风,那面薄薄的玻璃,这床厚厚的被子,却仍然挡不住窗外十二月雨夜的冰冷。 何月竹被冻得瑟瑟发抖,干脆闷头藏进被子里,环抱双膝,泪眼婆娑。 如果还有哪怕一点点力气,他都会从床上爬起来去无所观。 想回到他,这个灵魂,唯一的信徒身边,仅此而已。 然后告诉那个人。不论成澈最终选择了什么,他的这辈子,只会是他的。仅此而已。 何月竹烧得稀里糊涂,半梦半醒,蜷缩在被单里,不知梦呓了多少句“想你”、“想你”、“想你”。 那时,有一股淡淡的中药苦味,乘着雨声来了。 味道很淡很薄。何月竹小时候是药罐子,被硬灌下中药是他一辈子的阴影,所以他最讨厌苦味。 “哐”。 有尊小药蛊被放在他床头柜上。接着,额头感到了高烧中无法戒断的的冰凉。
第48章 中药好苦 吴端伸手探了探何月竹额头,发出一声无奈而烦闷的鼻音。 何月竹艰难抬眼看了一眼来者,明明心心念念了半天,真的见面了反而难以置信。他气若游丝,好像重症患者,“吴端...?” 吴端没有回答,只是支起何月竹的身体,垫好枕头,让他靠坐床头。说道:“来,喝药。”声音与语气不比他的手暖半点。 真的是吴端。但是他生气了,他在生气。 何月竹笨拙地打开药蛊,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中药,惆惆注视吴端,咬着牙把中药一口气喝完了。喝得又凶又急,甚至没尝出味道,直到喝完之后苦涩才开始蔓延。 他可以把驱邪的地狱鸡汤得那么好喝,中药却还是如此苦涩。他肯定是故意的,他果然在生气。 何月竹很努力才在满口中药的苦楚中笑了出来,好像精彩表现后等待主人夸奖的病恹恹小狗。 吴端看着他这副迫切需要表扬的模样,却没有给一句话。接过他手中的药蛊,瞥了一眼空空的蛊底。接着用指背拭去那嘴角残留的药汁,终于开口却相当疏离,“这几天好好休养,别过来了。” 何月竹瞬间装不出半点开心了,他连连摇头,吴端却已经准备要走。于是何月竹不知哪来的力气,以全身的重量紧紧拉住吴端衣角不放。也是此时,才发现吴端的衣服仍然半湿。 他的情绪近乎悲伤:除了你,还有谁会带着一身雨水为我熬药。 雨下得更急了,打在窗台上、玻璃上,节奏急促紊乱。何月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强烈的矛盾。想把自己全盘托出,又想假装一无所知。被窝的外面冷得异常,积累的抱歉与委屈被冻结成几句打颤的恳求,“别走,吴端,别走。” 道长浅浅叹了一声,坐回床边把他塞进被窝。 何月竹无力反抗,鼻音很重,“你别生气了...” “我气什么?”吴端反问。 “明明今天一整天你都在生气。”何月竹摇摇头,“我还怪你...可我自己也没有在意你的心情,和你失去的...。” 他伸手紧紧抓着吴端衣袖,又继续嗫嚅:“你可以不生我气吗?” “自始至终都不气你。”可吴端却把他的手拉开。 何月竹的心情在此刻落到了冰点,碰都不能碰了。病号看着手心,眼泪又汪汪聚了起来,“那为什么推开我。” 吴端愣了一下,轻轻叹一声“笨”,伸手抹去他脸上凌乱的泪花,十分无奈又好笑,“因为衣服湿冷。” 原来是这样啊。 何月竹感受吴端碰他的力度,傻傻笑了。 除了你还有谁会对我这样好。 吴端,吴端,身为何月竹,我还有责任,还有工作。 可身为成澈的魂魄,我只有你。 今天,今夜,此刻,他要回应吴端的好。他想,吴端一定等了很久,等着愚钝的他发觉那份浓烈的感情。然后此刻,他们终于可以真正相识。 何月竹握拳的力气比雨珠落在窗台的重力沉不了多少。他含着嘴里中药的苦涩,拉扯吴端潮湿的衣角,提高音量直到盖过窗外沙沙杂音,“吴端,你听我说。” 而吴端皱了眉头。他用目光暗示何月竹别再说下去。可何月竹读不出,“我。我、我终于发现了。我原来这么喜欢...…” 吴端轻轻覆盖何月竹的手,尽可能温柔地打断对方那句含在嘴里的“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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