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额头贴近魔王的胸口,双足勾着那条长长的鳞尾,闭眼睡了。 那时昏耀就想:这个人啊,还是笑起来好看。 …… 同样是第三年的最后一个月。 兰缪尔不止传授知识技术,更开始插手魔族的大小事务。 没错,昏耀这个人,哦不,这只魔——在独断专横上有着无出其右的天赋。不仅没有被反对声吓退,反而亢奋起来,变本加厉了。 兰缪尔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一介奴隶,事实上承担的却是类似于魔王幕僚的职责。 他将自己的建议讲给魔王听,再由王来裁断:是可以采纳,亦或是可以参考一部分,亦或是“犯了错”。 如果犯了错,就立刻处死。 王庭里的魔族,逐渐开始习惯于议论兰缪尔这个名字。 有的说:“人类贱猪,肯定别有所图。” 有的说:“硫砂那个见钱眼开的家伙,上回居然非说他是个好人!真叫我笑掉大牙,哼哼,好人!” 有的说:“等着瞧,咱们迟早找出他包藏祸心的罪证,让王杀了他!” 有的说:“不过别提,贱猪的法子确实好用,居然把我家小崽子的病治好了。如果只是用用法子……” 兰缪尔很清楚自己的境地。 就像昏耀提点过他的那样,他身在深渊,但凡惹上一点嫌疑都会万劫不复,因为没有证据。 因此,他行事愈加谨小慎微,很多时候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敢言行有失。 就这样,圣君入深渊七年,插手魔族事务四年。 在这么个一千万双眼睛都在盯着他、猜忌他、绞尽脑汁地试图证明他不可能是好人的情况下…… 硬是没有落下任何一个污点,还从“人类贱猪”变成了“兰缪尔大人”。 直到深渊一统,结界崖上开满野花。 不料到头来,第七年的某个夜晚悄悄弹奏的竖琴曲,反倒成了唯一“确凿”的把柄,唯一“无可辩驳”的罪证。 可说到底,那也只是一首歌而已啊。 难怪他那么难过,那么生气。再怎么好脾气的人,努力了那么久,最终还是落入不可能自证清白的境地,当然是要委屈的。 所以,说出些什么“等我死了”的气话,当然也是非常可以理解的事情……是不是? …… “吾王。” 雨停了,夜晚过去了。多古收拾好药箱,局促地来到魔王面前。 他搓搓手,先说大人暂时脱离了危险,又试探性地问:“不知兰缪尔大人是否已对吾王提过……” “大人的身体已经十分衰弱,剩下的时间不会太长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三年的兰缪尔:是时候给魔族们一点小小的科学震撼。 本文又可名:《圣君下深渊支教的第七年》
第23章 淅沥阴雨 兰缪尔醒过来的时候,外面是阴的,下着小雨。 他陷在两层的被子里慢吞吞地眨眼,侧过头四下看了看:四周没有人,很清静,烧着两个火石炉,很暖和。 但紧接着,外面就传来魔王雷霆暴怒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噼里啪啦不知道在砸什么的声响。 “他叫你瞒着我,你就瞒着我!?” “多古,你效忠的王究竟是他还是我!?” 外面的宫殿一片狼藉。昏耀的精神状态很差,浑身的煞气压都压不住。 那几个巫医徒弟们钻桌底的钻桌底,蹲墙角的蹲墙角,瑟瑟发抖。 而多古的屁股上已经被踹了好几脚,抱头鼠窜。 “吾王!吾王饶了我吧!”老巫医嗷嗷直叫,欲哭无泪,“早说早挨揍,晚说晚挨揍,那当然是越晚告诉您越好呀——” 昏耀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他的臣属!向他献上鲜血与灵魂的,本应忠诚而谦卑的臣属! 到底从什么时候一个个变得这么放肆,都是兰缪尔给他把风气带坏的! “老东西,我今天就宰了你……”魔王森然磨了磨牙,“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一遍,他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进入深渊的人类本来就活不久!”多古哭着说,“深渊的水土饮食都不适合人类的体质,何况瘴气侵蚀肺腑,只会越来越衰弱……吾王爱护大人,能到今天已经不容易……” “不可能!”昏耀目眦欲裂,脱口而出,“他已经在深渊呆了七年,还不是好好——” 但昏耀猛然说不下去了。 好吗,真的好吗? 窗外的雨声还在绵绵地持续着,昏耀忽然觉得一阵寒意从头灌到脚底,此时才觉得恐惧: 第一年那些血淋淋的摧残;第二年的风雪严冬,还有一次次强迫的合化;第三年先是命悬一线的雨季,紧接着又是透支心力的操劳。 还有第四年、第五年、第六年……兰缪尔病过多少次,忍过多少次,又忍不住地哭过多少次? 昏耀眼前一阵发黑:这样的七年,为什么在他的潜意识里,居然也能算是“好好的”? 是因为兰缪尔总是温和地笑着说没事吗? “……不管怎样,”他强撑着咬咬牙,“之前那么多次,不都熬过来了。” “这个人类的生命力强韧得离奇,早早说什么治不好的话,等到他痊愈了,丢的是你自己的脸。” “搬去结界崖上疗养一阵呢?或者干脆住在那里呢?现在结界变薄了许多,瘴气稀薄,有阳光了,还开了花……” 昏耀边说边烦躁地踱步,忽然站住:“对了,还有更简单的。” “把法力还给他呢?” 多古吓得腿软,一下子跌倒在地:“王!” 昏耀猛地回头,眼神像鹰隼:“怎么样!?” 多古颤颤巍巍地:“您,您……”他吞咽口水,小声地劝,“吾王啊,您先冷静,冷静些……” 老巫医的反应令昏耀心口一松,像是压着的石头哗啦地变成泡沫飘走了,又仿佛溺水时猛地得了一大口新鲜的空气: 哦,原来老家伙是没敢考虑这个办法。 那不就解决了,原来把法力还给他就好了……昏耀这时才察知到自己慌得心跳如鼓,后怕的劲头涌上来,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又暗暗地怪兰缪尔,竟然不早说,硬挨着受了多少罪,拖到这么危险的地步,也不知道养多久才能养回来。 “王……” 好巧不巧,熟悉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多古眼尖,哧溜一下就躲到兰缪尔身后,很没出息地哭喊:“大人救我!” 昏耀像是心脏被掐了一下,他飞快回头。只见兰缪尔白袍赤足,面容苍白,映着背后窗外的雨幕,站在那里像个雪砌的神像。 兰缪尔伸手把多古往身后一护,平静道:“还请吾王不要怪罪多古大人。” “吾王出征极北的时候,我便知道自己的身体不行了。当时战况紧张,是我不允许多古大人告诉您的。” 昏耀的脸色变幻几次。刚才还不觉得,现在看到这个人一脸风轻云淡地站在身前,怒火就噌噌地往上冒。 擅自生这么大的病,还敢命令巫医瞒着他,居然连死期都算好了…… 昏耀阴沉地瞪着他:“滚回床上去等着,现在还轮不到算你的账。” 兰缪尔面不改色,魔王暴怒到抽刀砍人的时候他都敢扑上去拦,现在这点情况也就是小意思。 他轻轻咳嗽两声,闭眼扶住墙说:“吾王,我好像有点头晕。” 昏耀:“……” 好啊,这人真是越来越熟练地拿捏他了! 兰缪尔按着胸口:“心口也疼,喘不过气来。” 昏耀直接给气笑了,他说:“要怎么样?” 兰缪尔:“走不动了,要吾王抱着才能回到床上。” 多古缩在一旁发抖,恨不能把自己的双眼戳瞎了。 老天爷,这真的是他能看的吗…… 可神奇的是,魔王笑出来之后,那股怒火还真的灭了。他服气地摇摇头,上前把兰缪尔抱起来,向里面走去。 兰缪尔趁机给多古使了个眼色,让他下去。 老巫医立刻精神抖擞,翘起尾巴跑得飞快,等昏耀听见脚步声回头的时候,已经就剩个影子了。 “……” 魔王眼角狂跳,他感觉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兰缪尔,你是不是迟早准备造我的反?” 兰缪尔一脸无辜:“吾王,我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哪来的力气造什么反呢。” 昏耀把兰缪尔放回床上,顺便握住手心捏了捏,觉得还是冰冷。 于是又沉下脸,抱着被子往人类身上堆,用阴森森的腔调:“你还有胆子提你的病……知不知道错?” 兰缪尔:“错了,您罚我吧。” 这个态度一看就是“错了,但下次还敢”的意思。 昏耀正要发作,硫砂侍官端着刚煮好的药进来了。他不得不再次退让,说:“先喝药。” 兰缪尔右手被鳞尾抽伤的地方还敷着药缠着绷带。昏耀就接过药,坐在床边亲手喂他。 不知是否因为药汁太苦,兰缪尔喝得很吃力,长长的眉毛紧锁。 昏耀忍不住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打量着他的脸色。 忽而说:“闹也闹过了,犯病也犯了。睡了一夜,气消了没有?” “什么?”兰缪尔愣了一下,似乎这才想起昨晚吵架的事情。 令昏耀大开眼界的是,他居然露出难为情的神色,耳根微红:“……吾王不要取笑我了。” 昏耀挑眉。 嗯哼,这家伙,果然不习惯冲人撒脾气。 “哼,昨晚是谁要来拔我的刀?”魔王得寸进尺,故意夸张,“还以为你终于忍不下去,要把我宰了。” 兰缪尔更加无地自容,转个身把脸埋进枕头和被子里面。 昏耀就像秋天剥一些刚从树上打下来的果实那样,耐心地从被子里把兰缪尔剥出来:“干什么,药还没喝完呢。” “听着,不逗你了,昨晚算我的错。” 昏耀起身,他从床头的墙上取了挂着的马鞭,塞进兰缪尔的手里,双掌拢着他的手握紧,正经说:“等你病好了,打回来。” 兰缪尔吃惊:“吾王!” “安心养病,别乱想。” 昏耀低声说:“……我不怀疑你。我也没有等着抓你的罪证,胡扯的,只是曾经在人间听过那首歌的后半段。” 听着雨声焦灼地过了一夜,他其实已经冷静下来想清楚了。 那首歌大概真的是误会。如果兰缪尔真的恨死了魔族,抱着要对魔族不利的想法来到深渊,那肯定是百般地隐藏自己,怎么会主动在结界崖上弹哪首曲子给他听? 赌他没在人间听过?赌赢了没好处,赌输了直接送命,哪有这种道理。 听了这句话,兰缪尔的神采都亮了起来,欢欣得不得了。但又不太敢真的确信,问:“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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