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杜靖川那慢悠悠的声音响起:“外面的朋友,何妨进来说话?” 谢苏无法,转身走入门中,向杜靖川点头行礼道:“先生。” 门外,贺兰月只露出一个脑袋,一双眼睛在房内三人身上挨个看了一遍,这才不情不愿地挪进门口,低声道:“先生好。” 云靖青冷冷扫来一眼,显然不打算说话,丛靖雪却是一脸吃惊之色,想不到谢苏二人为何会出现在门外。 杜靖川是在学宫授课的老师,他们见了杜靖川,总是要老老实实叫一声先生的。 贺兰月偷偷溜上木兰长船,又不小心用符箓将谢苏也拖来此处的事情,眼见着是无法隐瞒。 杜靖川听他们说完,倒是微微一笑。 贺兰月趁机道:“我们可也不是故意要离开学宫的呀,这会儿正要去找船主,请他将船掉头,把我们给送回去。这个……若是祭酒问起,先生能不能就说从来没见过我们?” 贺兰月说着话,又扭头去看一旁的丛靖雪,向他拼命使着眼色。 杜靖川的目光却是落在一直没有说话的谢苏身上。 丛靖雪愣了一下,轻咳一声,向杜靖川道:“师兄……” 杜靖川又看向贺兰月,仍是笑呵呵的。 他知道谢苏和贺兰月与丛靖雪交好,自己在学宫教授阵法两年,对他们二人也有爱才之心,当下摆了摆手,笑道:“杨祭酒那边,我不会去多说什么,只是这令木兰长船掉头一事……” 杜靖川抬手推开房间内的窗子,“怕是已经不能够了。” 窗外一片浓雾,方才日光照在海面上的粼粼金光,早已经消失不见。 天地之间唯有茫茫大雾。 杜靖川道:“木兰长船虽能在溟海之中航行,但若是进了这海雾屏障,便只能沿着一特制罗盘所标识的方向行进,此时转向掉头,下一次从海雾中出来,就不知道是在哪里了。” 贺兰月顿时泄了气,蹲在地上,用手指划着地面,哀叹道:“这下完了。” 谢苏默了片刻,转向杜靖川,“先生。” “我知道你的意思,”杜靖川笑眯眯的,“他们二人随我出来,是向祭酒打过招呼的,我想帮你们瞒天过海也是不能。事已至此,你们便与我同行,等回到学宫,由我去向祭酒开口,只是受些惩罚是免不了的,也算是小惩大戒。” 谢苏低头道:“谢谢先生。” 贺兰月更是惊喜万分,几乎跳了起来,拍马屁道学宫所有夫子之中,他最喜欢的就是杜靖川。 杜靖川悠悠地说:“既是出门在外,便不要叫我先生了,叫师兄即可。” 各仙门之间为了显得亲近,一贯是按照辈分齿序来称呼。若不是杜靖川在学宫任课,谢苏和贺兰月见了他,也就是叫一声杜师兄最为合宜。 贺兰月打蛇随棍上,问道:“师兄,咱们此行是去哪里啊?” 杜靖川笑道:“等到了,你自然就知道。” 船上空房间极多,谢苏和贺兰月便一人一间,暂且住了下来。 丛靖雪时常与他们叙话,听贺兰月讲起那倒霉的符纸,实在是忍俊不禁。倒是云靖青在自己的房间里,很少出来,也几乎不和他们说话。 在学宫历练两年,谢苏对于世事人情已经通达许多。 杜靖川对他们释放善意,一半是因为他身为授课夫子,在外需对学宫弟子多些照拂。 木兰长船驶入海雾便无法回头,谢苏和贺兰月少不得是要随船靠岸的,自然是跟他同行最为稳妥。 至于另一半原因,大约是云靖青被人退婚一事已经被他们听了去,这事于她声名有碍,他们承了杜靖川的情,自然不会将这事说与外人。 船上只有他们几人,船工则是大多时间都在最底层的船舱,所以他们刚上船时,遍寻船工不到。那时刚刚开船,所有船工都在船舱之中。 溟海辽阔,木兰长船在海雾中航行数日,一出去便遇到电闪雷鸣。 深沉天色之下,到处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只有闪电在云中穿过的时候有片刻亮痕。 溟海上更是风浪大作,怒涛沉浮。 这木兰长船有数十丈长,船身宽阔,气势恢弘,可是在这样的风浪之中,仿佛只是小小一片叶子,在海上起伏颠簸。 放在桌上的东西,下一刻可能就被海浪颠了下来。人在房间里,也时常东倒西歪地站不稳。 贺兰月不惯坐船,两年前来到学宫的时候是如何在船上吐了一路,这次在溟海上也是一样。 谢苏虽不像他那样难受,却也是花了些时间才适应。 望见陆地时,已经是大约十天后的事情了。 他们同在船上待了十日,这一路又要跟着杜靖川,言谈之间虽未刻意,但云靖青被退婚一事,也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云靖青在投入昆仑山门之前,本是帝都金陵之中的侯门小姐。 其父有世袭的侯爵爵位,其母则是一位郡主,身份高贵。云靖青自出生以来,便是二人的掌上明珠。 只是在她年幼时,金陵被一场来势汹汹的疫病席卷,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殒命者众多。 云靖青的父母也死于这场疫病,她的叔父承袭了侯爵之位,将云靖青接来抚养,亦对她珍爱非常,比自己的孩子还要看重。 只是云靖青虽未染上疫病,身体却一直不好,时常被风寒侵袭,高热不退。 侯府没有办法,只好请来天清观的仙师。 仙师说云靖青的病非因风寒而起,而是她此生因缘,不在红尘之中。 侯爷半信半疑,将她送去天清观住着,身体果然强健起来。虽然不舍,也只好让云靖青在天清观中久住。 但那位将她带回天清观的仙师却说,自己与云靖青并无师徒缘分,她真正的师缘更在别处。 此后那位仙师带着云靖青四处云游,终于将她托付给了昆仑,云靖青机缘巧合,被隐居在问剑峰的李道严收为弟子。 她本名云青青,这个靖字,是昆仑这一代弟子的字辈。 贺兰月记得不错,木兰长船三月才在学宫停靠一次,这次三月之期未到,木兰长船便来到学宫,全因为要送来一封信。 一封给云靖青的退婚信。 说起与她有婚约的那个卢家,也是很了不得的,原本是皇商之家,族中弟子却十分出色,科举入仕者众多,在朝中也颇有势力。 卢家家主有一独子卢俊,与云靖青从未见过面,却是在幼时就由其父做主,与云靖青定下婚约。 退婚信就是卢俊写的,这位公子哥手眼通天,不知花了多少金子,劳动木兰长船驶过溟海,就为了给他送一封信。 云靖青本来也没把这一桩婚事放在心上,当即要回信答允,不巧那信笺却被丛靖雪看见了。 退婚一事非同小可,怎能由她与卢俊二人如此草率便说定。何况那卢俊提出退婚,对女孩儿家的声名大有损伤。 杜靖川身为大师兄,这个浑水,他是非趟不可了。 众人下船之后略作休整,便要取道金陵。 他们下船的地点与金陵相去不远,杜靖川精研阵法,当即施展毕生绝学,祭出缩地成寸的玄妙阵法。 上一刻他们还在那海边小城,下一刻便已经到了金陵城外。 金陵此地,水软山温,繁华富丽,民风开放。 正是盛夏暑热的时候,街市上商铺鳞次栉比,小贩沿街叫卖,有卖花的,卖果子的,卖冰碗的,还有卖各种竹编的小玩意儿的,好不热闹。 云靖青是侯门贵女,自小生长在这金陵繁华之中。丛靖雪进入学宫之前,也曾下山数次。贺兰月更不必说,离开草原之后,曾经走过很多地方。 只有谢苏,在永州的时候,他住在谢府,抬眼望去只有一方天空是自由的,后来到了蓬莱,山中清净,也没见过多少外人。 他虽在学宫历练两年,但学宫的夫子、主事、弟子、杂役,加起来也不过就是那么多人。 此番到金陵,是谢苏第一次真真切切摸到了人间的模样。 他们这一行人十分引人注目,每当与路边女子的目光对上,丛靖雪总是显得十分腼腆。云靖青自然还是那个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贺兰月故意走到最前面,他的相貌异于中原人,收获了不少注目。 而谢苏生就一双琉璃色眼眸,路人看到他,总是要愣上一愣,谢苏却浑然不觉。 总归是这几个年轻人相貌太过出众,又穿着学宫一式的月白色衣衫,走在人群之中十分显眼,一望即知他们是修仙之人。 到了稍微人少清净的地方,杜靖川施了一个术法,淡去了他们身上气息,即使走到街上,也只如寻常路人一般。 云靖青带路,他们离开繁华热闹的街市,又走了片刻,到得卢府门前。
第69章 今夕何夕(一) 杜靖川这样不请自来,倒是把卢家上下全给惊动了。 那封盖有卢俊印鉴的亲笔信递进去还不到一刻钟,家主卢方海便惊慌失措出来相迎。 身后有小厮提着一只鞋追跑过来,是卢方海大惊失色之下,连鞋都跑丢了。 陈朝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寻常百姓,都对修仙之人很是崇敬。 就连皇帝陛下本人,一年之中少说要在天清观住上三个月,又将天清观的观主奉为国师,礼遇有加。 金陵城中有修仙世家求娶公主,说起来,都用不到“下嫁”二字。 何况是昆仑这样的大仙门。 云靖青既是昆仑高徒,又是侯门嫡女,这样一桩婚事,卢方海梦里都能笑醒,看到自家儿子一纸退婚信,险些没有两眼一黑晕过去。 他亲自将杜靖川等人迎进正厅,请入上座,又疾言厉色要小厮去把卢俊那个不肖子拿过来,一再解释退婚之事他并不知情,卢家绝无此意。 云靖青冷若冰霜的神色之中,更兼有一种隐隐的不耐烦,嘴唇一动,像是想要说话,被杜靖川看了一眼,忍住没有出口。 卢方海又怎么看不出做主的是杜靖川,笑了数声,目光不觉向其他几人看去。 云靖青自不必说,杜靖川带来的这几位年轻弟子,各个芝兰玉树,英姿挺拔,卢方海不由在心中拿几个族中也算出色的子弟与他们相比,深觉自家子侄差得太远。 “金陵城一到夏天便暑热难耐,不比山中清凉清净,还请仙师先喝杯茶。” 卢方海定了定神,亲自斟茶,又将茶杯恭敬地放到了杜靖川面前。 贺兰月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对谢苏道:“确实暑热难耐,你看他一脑门的汗。” 卢方海自己似乎也有察觉,借饮茶的时机不动声色将额上的汗拭去,却不是热出来的,是急出来的。 他转过头,又低声催促身边的小厮,质问怎么还没把卢俊那个逆子带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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