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 上回是他的工作，这次是他本人，柏和桦鲜少被这样从头到脚，由里到外地批判，他竟感觉不到之前的愤怒，内心世界同一池春水，舟一的言语是几片枯叶悠悠落在湖面，又迅速被湖心的漩涡卷进水底。 最古怪的是，他真的开始回想是否曾有过舟一说的“虚伪”行为，在连续闪回的零碎片段里不存在痛苦，大家明明都笑得灿烂，他会为渴望金钱的客户找到财富，为热衷美丽的客户找到靓丽，任意需求都能被满足，怎么不能被称为真实的幸福。 当然，感情有长有短，需求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这是没法的事，柏和桦非常清楚这点，所以他也没把自己当过神。 神保证永恒，创造海枯石烂，明白爱情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舟一，你还没长大呢。”，这是在舟一意料之外的回击，他以为柏和桦至少会辩驳他两句，他就像是刚出生的幼崽，四肢都未站稳，就面临天敌，眼神仍旧含有天真疑惑，“你见得人很少，没有与谁谈过恋爱，也许你看过很多关于爱情的动漫啊，电视剧啊，但是你必须亲身经历才会明白，真实不重要，痛苦也不重要，即时即刻的快乐大过一切。” “有时候明明感到痛，但还是会甘之如饴。”，柏和桦向舟一一步步走近，甚至他都能闻到淡淡白茶花香气，看到柏和桦脖颈间坠有根短短白骨的项链，“爱啊，幸福啊，是很复杂的东西，不是说说而已。我承认，之前带maki来见你，是我太自作主张，我只是不懂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并不是认为你应该喜欢我，现在我明白了。” 柏和桦没有在笑，他的自主意识没发现这点，却映在舟一的眼里，舟一较笑着的柏和桦更能容忍不笑的柏和桦，舟一有种错觉，冷冰冰的他才具亲切感，他们像是两只漫无目的飞行的鸟，在黄昏的背景里，踩在了同根电线上。 一只乌鸦与一只鹦鹉。 “对不起，你可以走了吧。”“为什么对不起呢？”“不该随意评价你，我只是说出我的感受。”“谢谢你告诉我你的感受，虽然听起来更像是在借我宣泄。”“没有。”“如果见到maki不是你的心愿，那你的心愿是什么？”，其实没有问的必要，柏和桦的目的只为让舟一愿意改变，现在已经达到，他的职业可不是挂在门上的海螺专听人许愿，但他就是想知道。 因为舟一，柏和桦快又要趋向无趣的人生再度变得有意思起来，舟一则再度沉默，他想舟一是本地的，不知道他会不会向海螺许愿，如果在海螺里放录音设备，又会不会被他发觉。 毕竟，人变不成海螺。
第32章 32 === 舟一最终也没向柏和桦透露半点愿望，理所当然的事，不太叫人失落，他打开手机划着任鸥游的个人简历，在脑内自动对应生成出个模型，与幼童长时间的接触下，她更钟意成熟系的，最好能够关照她的一切，又不完全像个家长，对她想做的事指指点点，能嘘寒问暖，又给得出个人空间。 舟一完全不是此类人，但柏和桦自信可将其打造成功，里头最难的关节在于如何让舟一心甘情愿得献出自身，交到他手里，站在紧闭的铁门前，反复思索。日又西，他每回都能与这时这刻的太阳准时在此相遇，原本打算完成舟一这件生意后，休息会，接着转行去开发恋爱游戏，预计明年就能筹备结束，现恐怕所有计划都要泡汤。 嗐，不是冤家不聚头，围绕着舟一的诸多叹息、为难、烦扰中又隐约咂出点欣喜、兴奋、莫名其妙的细痒。 “有时候明明在痛，但却甘之如饴。” 柏和桦该反思刚才痛击舟一的那番话，似是回旋镖，也可完美地绕出个环，扎在他身上的同一位置，剌开相似伤口，他亦无多深刻的恋爱经验，淡如白开水，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的愉悦，却无法理清自我内心。 那是快乐吗，当有人牵住他的小指，环紧他的臂膀，将头轻轻搭在他的肩头时，好像有一点，又好像不是，他对喜欢早就习以为常，几乎麻木。但还是会交握住那只手，温柔地抚摸脸颊，吻过动情的双眼，表现地缠绵。 他们曾赤裸相对，不披丝毫的外衣，没有半点的遮蔽，可怎么瞧，都瞧不见他的内里，滚烫的眼泪将肌肤黏连，他们几乎融作一体，可两颗心，依旧是两颗心。柏和桦甚至能尽心尽责地为他的前任找到相伴今生的伴侣，在订婚前，她来工作室向他道谢，告诉他。 “当初是真心实意地爱过你，在一起之前，我以为最多不过要解决一大堆前仆后继向你示爱的人，最后发现，最大的问题是怎么让你爱上我。我对你而言，算不得重要。”“怎么会呢，我一直都很看重咱们的感情，即便现在只是朋友，但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会在。” 她掩嘴哈哈大笑，直不起腰，柏和桦有片刻的无措，看她笑得如此开怀，也情不自禁地微笑，手虚扶住她，她则一把拽住他左臂借力，“和桦，你这话，说得像是前几天给我介绍房的中介，叫我有什么事，就尽管给他打电话。”“那你买房前给他打，买房后给我打。”，她再一次被逗笑，但这回没那么厉害，唇边的窝浅浅陷进脸颊。 “柏和桦，我祝你早日找到真心相爱的人。” 可惜人大体是不爱反思自省的，热衷粉饰太平，总说过去的都已经过去，尤其柏和桦，他粗暴地将其归档为他的恋爱过往，即便他未曾付出多少爱，对方也未得到多少他的爱，拢共一只手抓得住的零星，也能化作句，“爱啊，是很复杂的东西。”
第33章 33 === 之后一礼拜，柏和桦每日九点在舟一家铁门前点卯，被请进去和拒之千里的次数大差不差，全凭运气和舟一心情，你来我往地打过十数回合后，令舟一讨厌的春季终于到来。舟一没有偏好的季节，但特别不喜欢春天，对花粉虽不过敏，却每每看到在柔风中摇曳的大片花海时，会忍不住咳嗽。 仅想象各色蕊心中的花粉被卷进空中交汇，就让他反胃想吐。 舟一小区里有座供人休息的八角亭，外围种着圈红茶花，四月份左右盛开，到那时候物业的信箱会塞满来自23号1001住户的投诉信，中心诉求只有一条，将小区内所有茶花剪掉。尽管物业公司换了几轮，可与这家住户交涉的工作是循常习故，必须得去。 那住着对母子，母亲是小学教师，儿子正念高一，出来接待物业的中年女人戴着细框眼镜，说话轻声细语，光看外表完全不像是能做出天天写投诉信的模样。 “你好，是徐阿姨吧。”“对的，你们是新的物业吗？”，她把人迎进厨房对面的狭小餐厅里，只张小圆桌，三把铁质折叠椅，冰箱卡在角落，与墙壁空隙处填着张叠好的弹簧床，端来三杯温开水，她笑了下说，“我想着你们应该是要来了。” 物业的年轻人刚端起水又放好，点头说，“我们是为您写的意见信，来和您谈下这个小区绿化的问题。”“这件事我已经反映好几回，前面那家物业我也是和他们讲过的，我们家小孩对花粉过敏，下课经过，回家一直咳嗽，所以我想能不能把这些花换个地方种，至少不要种在大门口人肯定要走过的地方。”，她握着玻璃杯，十分恳切，物业面露难色，原本就是当初开发商的设计，建成多年都没动过，现在要为一家一户移位置，有些不妥。 “我知道你们很为难，但请你们帮忙想想办法，或者不移，把花剪落点，我也能接受的，之前物业就是这么处理的。”，物业两人面面相觑，她转向他们中年纪不大的小伙子，“小刘，阿姨呢，不是故意为难咱们物业，我们家的情况你们是知道的，我丈夫很早就去世了，而且他家里是有遗传性疾病的，到这代就剩我们家这个孩子，你可以说我是杞人忧天，可是我连同整个家里真的承受不住再失去谁。” “他就是打个喷嚏，我都害怕啊，你们就体谅体谅阿姨，行吗。”，说到此处，她略带哽咽，双手掩面，小刘刚入社会，碰到这种场面只能看师傅眼色，他也是单亲家庭长大，太理解这种患得患失感情，他师傅叹气安慰道，“我们肯定是体谅的，徐阿姨你也不要太伤心，我们回去会协商，挪花是不大可能，但是剪掉几朵还是可行的。” 翌日，花便消失三分之二，舟一放学时冷眼望去，不干他事般略过，等他回家，三菜一汤已放在桌板上，他洗完手吃饭，挺直坐着，正对冰箱与弹簧床，他妈妈夹了筷茄子给他，“我早上看过，花都剪掉了，这下好放心了。还有你姐姐说暂时不回来，随她去吧，你专心学习就是。”
第34章 34 === 屏幕停留在解谜游戏的主页，滚动的留言里，鼠标长久地停留在其中一条，“谢谢舟一同学的推荐，我和女儿玩得非常开心，第一次没能打出好的结局，看着主角还是困在房间里，她有点难过，我鼓励她从头再来，试了好多回，终于男孩成功逃生。我们都不擅长游戏，只能不断地尝试，接受失败，再重来，总算成功。结束时，我俩滚成一团，好像她上学以后就不再与我那么亲昵，从中受益颇多，感谢舟一，希望能带给你走出房间的勇气。” 颠来倒去，逐字逐句地在心里默读千万遍，舟一僵直地看着黑色液晶屏里映出的自己，忽然觉得头发太碍眼，扎进眼中，他抱紧膝头，默不作声流泪，咬住牙关，偏过脑袋，不愿对牢墙上被红绒布包裹的那块东西。 若将他的人生比作游戏，创作者为他布置的众多结局必然没有幸福这一种，甚至还是个没用的主角，什么昂贵的魔法药水都无法增加他的力量，愚蠢到会在开头关卡，就掉入显眼陷阱里被刺个对穿，脆弱到被低等经验怪物攻击两下就失去所有血量，再爬不起来。 舟一拿起手机，颤抖着在名为姐姐的联系人处，按下发送，请求她来帮忙理发，上一条消息是五年前，他回复母亲的葬礼在三天后办。 门铃在四个节拍后再度响起，它失去原来的作用，变成舟一的闹钟，他偶尔会给柏和桦开门，大部分时间只是睁开眼，凝视天花板，煦暖的风无孔不入，不论舟一是否讨厌，春天准时到来。 他艰难挣扎着起身，把铁门拉开点缝，柏和桦换了新发色，橘红调，就算穿着普通的白衬衫牛仔裤，他也是如此惹眼，向舟一挥手打招呼，腕上的链是做工逼真的两瓣橘子，“大吉大利，舟一，今天完全入春了。” 近视眼里柏和桦的脑袋像是永恒不变会在苍穹东面升起的东西，“天气很好，要不要出去转转。”，在遥远处，有颗相似的恒星闪耀，散发光芒，舟一没法过久地看着他们俩中的随便一个，受到刺激的眼睛快要溢出泪，他低头回应，“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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