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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小鸥，特意让你空出时间，我记得幼儿园最近在办周年庆，你应该很忙。”“没事，你不需要为这个道歉。”，她重新把碎发夹到耳后，浅笑着说，“毕竟来之前你就把大致情况告诉过我，所以我没有太不知所措，不过他比我想象的更孤僻，也更柔和。” 她在用这两个形容词时，斟酌考虑，但仍旧觉得不够贴切，柏和桦接过话茬，“是，他是个太敏感，又脆弱，容易受伤，对很多事都一窍不通，又很在乎关切他人感情，像个小朋友，不是吗？” 小朋友，小鸥联想到与她相处的那群孩子，终于明白柏和桦把舟一介绍给她的理由，“虽然我每天的大多数时间里都在和小孩打交道，但不代表我希望我的伴侣也是孩子心性的，以你的眼光肯定能看出我和他不合适，他是你的客户，我也是你的客户，你怕他在过程中会难受抵触，所以特地选择做幼师的我，那我的感受呢？就可以被随便忽略吗？” 这是柏和桦工作里不曾发生的失误，向来以体贴周道见长的他总能让双方都获得满意答案。 丘比特不应偏袒任何一个求爱的人，可惜他并非爱神，在某月某日，某时某刻，在春天到达人间前，他就被寒冬打败，萧瑟的风将他从高高在上的天际吹落，砰得摔落在地，他不觉疼痛，甚至飘飘然，没有四分五裂，没有支离破碎，唯独胸口滚烫，低头凝眸，是舟一留给他的焦黄烟疤。
第43章 43 === “是我考虑不周，很抱歉。”，柏和桦从旁拿过捧粉红玫瑰，花瓣还水灵灵的，“但到底我还是希望你们能成功的，我告诉舟一如果你们谈得来，花在我这里，祝你们找到彼此。”，他把花束递给小鸥，歉意微笑，“其实最后两个人有没有走到一起并不要紧，千万别因为年龄或者身边人的看法焦虑，花合该送你，小鸥，庆贺你一路走来的人生总是灿烂美丽，请继续走下去吧。” 在浓厚醇苦的咖啡味中，花香气就像玫瑰茎上的刺，高昂着将周遭一切穿破挥斥，久久地盘旋，小鸥抱着花束，像是在怀抱婴儿，花与人辉映，她从片暖色中抬头，“借你吉言，谢谢。” 他们走到门口，更像对情侣，柏和桦询问是否需要送她回家，被婉拒，“我打车了，而且也不回家，得去幼儿园加班，明天园庆，好多活动，小朋友都很期待。”“他们肯定会玩得很开心。”，落下毛毛雨，柏和桦回到店里借了把伞，送小鸥到路边，道别前，她说，“大概是因为和小孩子待得久了，他们身上有股灵气，看人是很不同的，你就当玩笑听。” “虽然只相处了这么一会，也许你把他描述得很详尽很精准，我还是得说他不是小孩子了，年龄也好，经历也好，小孩确实容易受伤，但他们受伤的第一反应是喊痛哭泣，寻求家长老师的安慰，可他不是，他会沉默，他会忍受。” 他是会违背最原始的本能，将血与泪通通吞咽入腹，被世界凌迟到一言不发的大人了。 送走小鸥，风雨夹杂，恶劣天气背景下，树木是要被卷走枝叶，摇晃不停的，剧终，柏和桦得去接从始至终扮演树的演员，他思忖小鸥刚才那番话，念及舟一，忽然很有想抽根烟的欲望，他要点燃所有的困惑，乏力与疲倦，吐出个一如既往的，不把任何事当事，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的柏和桦。 雨丝浇灌在打伞的手臂，他深深呼吸，已到白纸的玻璃门前，收伞吃进一两滴雨，失去烟瘾，没能在窗边看到该在这等候他的舟一。 “他没回来吗？”，柏和桦直冲到前台，海螺贝壳来回撞击，小葛紧忙站起，“李舟一吗？他没来过，我以为你们还没结束。”“他能去哪儿？” ，柏和桦已方寸大乱，即使面上还维持冷静，小葛看得清楚，“我不知道，你打他手机试试，不接的话，就去他家，他是本地人，身上又有钱，不可能走失。” “他已经五年没出过门，又不敢开口说话，现在外面下雨，他没带伞。”，才意识到语气过冲，迁怒于无辜小葛，共事以来，他从没摆过老板架子，说过她半句重话，“我，我太急了，不是对你，抱歉。”
第44章 44 === 总是雨天，上次出门时也是雨天，夏末的雨天，天空流落眼泪，浇湿滚烫的土地，像是熨衣服前喷出的水，滋啦一声，它们迅速消弥于世上，被高温炼化。母亲的遗像顶在胸膛，舟一站在人群中央，抬头迎向千万条雨丝，水珠从颧骨处滴下，叫人分不清是雨是泪，只有他知道，那不是被眼眶孵化的物体。 留给他的不是悲痛哀伤，而是无尽的空洞，他会变成这场阵雨，按照天气预报，将在一小时到两小时之间，随着阳光的出现，而杳无踪迹。 姐姐跑了过来，给他打伞，很想和她说声对不起，三个字实在太单薄，赔不了她的青春，只能笑一笑，留给她，留给荒诞人生最后的笑。 李渔的眼神里充满担忧和同情，姐姐是圣人，换作任何人都做不到对令她年华消逝在心酸委屈的元凶保持怜悯，即便是一家人，话说满了，任何人不一定，至少他做不到。学会发音开始到成年工作，在哪种环景，哪种心情，他从不被允许说脏话。 “因为这是种没有礼貌的行为，你完全可以通过文雅的方式舒缓压力，舟一。”，在电视屏幕中的主角遭受不公待遇而朝荒原怒吼时，舟一的妈妈如此教育他。 他妈的，去他妈的，草他妈的，妈妈，你怎么能死了呢？你怎么能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呢？我还没决定好要怎么去恨你，你怎么能死了呢？我该怎么办，现在我该去恨谁，谁还能让我恨一恨，啊，还是恨我自己吧，你说过的，做不到都是我自己的原因，是我还不够努力，我应该恨我自己。 舟一彻底失去了母亲，也失去了做人的意义，他一直攀爬在悬崖峭壁，支点是将他手掌磨砺到皮开肉绽的粗石，他一边咒骂一边向上，现在他再也没有可以紧抓的东西，只能不断坠落，等待死亡。 雨水淌进他的耳蜗，有些恍惚，好像还穿着黑色西服，低头一看，是完全不同的浅黄，再抬头，柏和桦出现在眼前，从天而降，悄无声息，简直奇迹。 “走岔路了吧，都淋成落汤鸡了。”，冰冷雨水把舟一的脸打得煞白，眼睫上都湿漉漉的，他没对柏和桦的玩笑生气，但舌头好像都冻麻木，含糊不清说，“是我走错了，是我的错。”“不是，是我没看天气预报，又忘记让你等我，我来得太迟。”，柏和桦把伞给舟一，脱掉外套，毫不怜惜地像用超市三块钱的毛巾那样揉搓舟一的脑袋，将将擦干，把凌乱的发丝替他理好，“好啦，走吧，回去吧。” 应该是眼泪，蜿蜒而下，又咸又苦的。 不习惯别人靠近的身体，在柏和桦双手伸来时就自动绷直，外衣造就的黑暗里，大脑眩晕，感觉用力握住了什么，却又想不起是什么。 原来是一把伞柄，大雨中的一把伞柄。
第45章 45 === 回家的路上，舟一坐在副驾驶里一言不发，重新回到之前的状态，甚至更糟，屏蔽一切外界的声音，无论柏和桦问他什么，他都只是双眼空洞地望向挡风玻璃前卖力工作的雨刷，往左往右，世界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驶入小区门口时，再次见到快谢光的茶花，雨水重击着它们的头颅，但它们依旧不死心地挂在枝叶间，刹那间玻璃被雨糊住，舟一似乎看见，锋利的刀刃将花朵铰落，咔嚓作响，而他坐在书桌前，握笔做题，母亲忽然拉开背后帘子一隙说，“背挺直，别低头。” 他努力展开肩膀，昂起脑袋，但他的头好似也被无情斩下，鲜血喷满试卷的每处，把几个字晕开颜色，用橡皮擦过，纸张起了毛边，破出个洞。 柏和桦喊他两声，“咱们到了，舟一？”，人还是呆坐不动，柏和桦握住他肩膀，衣服连着他皮肤都是冷的，他皱眉头，转过身看柏和桦，安全带绷直，嵌进肉里，他也无知无觉，柏和桦连忙替他解掉，能说的话只有一边边地叫他的名字。 可舟一已完全失了魂，下一刻他始料不及地冲出车外，柏和桦没能抓住他，眼睁睁看他搭上电梯，等追到十楼走道时，那扇总是紧闭着的铁门大敞，柏和桦竟感到丝恐惧，滂沱大雨中他再也不是主宰者，舟一会脱离他为他规划好的路线，随时随地。 于是他越走越慢，大约五六步远的距离，幡然醒悟，他确实如舟一口中虚伪的人，一直以来太过将自己置之度外，以处于高位的第三者身份给予建议，操纵他人，眼下的害怕是因为他无法从舟一的故事里抽离，他已变成其中的另一主角。 共同生长，互相影响，地底深处的根茎早就缠绕在一起，汲取活着的养分，对方是株十分容易枯萎的植物，连微风细雨都承受不住，他畏惧某一日对方会突然凋零死亡。 “李舟一！”，柏和桦跑到门口，强迫眼睛不往背后的栏杆处转，直到确认跪伏在地板上的那团黑影就是舟一，他合上门，室内更加昏暗，他却再熟悉不过地走进，蹲在舟一的身边，发觉他手里紧抓着块红色的布，猛然抬头，就像是舟一常玩的解谜游戏。 终于找到关键物品，轻轻一点，发黄墙壁上出现的是一家三口合影。 男孩仍旧没能逃离房间，倒在湿冷地板上做梦，鼠标被手替代，抚摸他青紫交加的创伤。
第46章 46 === 高三前的暑假，电视机里断断续续播放maki的舞台表演，老旧的风扇时不时咯噔一声，姐姐吸着绿豆沙，坐到他身边问有关maki的问题，详细解释后，姐姐说可以借他钱去看最后一场演唱会，他很心动，刚要答应，就想到这是不行的。 “为什么不能去？”“因为我马上就要高考了。”“高考？可是你已经二十八岁了。” 他茫然低头，发现左边袖口处戴着黑色的纱布，再抬头时，姐姐正在掩面哭泣，他正要道歉，可她已经跑出家门，面前是深木色的饭桌，妈妈坐在他对面，给他夹了块鸽子肉，盯着碗里的胸脯，依稀记得他和姐姐一起养过只灰鸽子，端碗的手止不住颤抖，妈妈却催促他快点吃，吃完好去背书。 仰头喝完，连肉都三两下嚼烂，嘴里咸苦非常，他摸到满脸的汗。盛夏的天，他还穿着西服长裤，热到浑身都痒，又放起maki的歌，又好像是英语听力的前奏，胸口很闷，喘不上来气，他想去要打开窗户，身后响起男人的声音。 “舟一，过来吃饭。”“来了，爸爸。” 父亲的脸苍白而浮肿，完全不是从前的样子，但说话依旧有力，他很严肃，很少开口，一点不在意他的学校生活，就连与母亲也不大讲话，父亲讨厌这个家。食不下咽，有异物抵在嗓子眼，可他还是拼命地囫囵地吞，胃却受到刺激般反刍，刚吃进去的所有食物都要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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