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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并无回音。 床帘被掀开一角，在外询问护士的丈夫坐回床边，替她捂暖吊着药水的手，擦去眼角泪痕，还细心将她杂乱的头发拨正，“不用害怕，我都打过招呼，主刀医生是我大学同学的朋友，在业界很有口碑。”，李渔却只是偏过头去流泪，连悲泣都悄无声息，她丈夫沉默良久，低吟到，“我也很痛，小李，我也很痛的。” 他是江南人，说话有点口音，李渔经常模仿打趣他，学他喊自己小李，她闭上双眼，觉得那只是两道永远不会闭合的伤口，每时每刻都有鲜血在汩汩流出，淌了一脸，“两个人做夫妻，有没有孩子不重要，我这辈子的重心只是你，我看到你痛，我也会痛。你都不哭的，以前打过敏针很痛的，你都没有哭，看到你哭，我心里难受。” 他不敢紧握住她的手，怕碰掉针头，只能不停地讲话，讲到嘴唇发干也不喝水，他告诉李渔，疾病发生大多是没有原因的，她是一个很好的人，让他永远都想待在她的身边，世界上不存在任何需要她悔过的错。 出院后一段时间里，她仍有失落情绪，出神地盯着那道疤痕，李渔丈夫时时陪伴，等她拆完线恢复到可以自如行走才去上班，临走时不放心她，“我中午回来烧饭，你要吃点啥，现在不好吃发的东西，我炒两个清淡点的。”“豆腐吧，蛮久没吃了。”“好，会有点晚，稍微等等。”他穿好鞋，不太用力地拥住李渔，换作以往，他们不会有这种亲昵举动，彼此都觉得有些矫情，“噢，对了，我记起来，你最近都没去见过你堂弟，他还好吗？” 舟一，躺在病床上，偶尔会想起他，其实他是最先知道她肌瘤病变消息的人，拿报告后，她没有即刻告诉丈夫，从中午到傍晚，她都坐在医院长廊中的等候椅里，几乎融作一体。她无法独自消化这件事，又怎么都按不下与丈夫的通话键，跌跌撞撞地离开医院，不知不觉得来到舟一家的楼下。 他是人世间，最后且唯一一个与她有着相近血缘关系的人。
第28章 28 === 雨水被冲进排污沟中，这是它们的归处，那我们的归处会是哪里，天堂或地狱，舟一不信教，但在冥冥中，他肯定自己会变成幽魂，在这间旧屋飘来荡去，与恐怖电影不同，他会像是从墙皮掉落的漆块，最多不过是水龙头没拧紧时滴下的水珠。 当李渔站在他面前，他就能感知到她的异样，是愤怒还是悲伤，说不上来，他逃避过深领悟他人想法，于是很平常地请她进来，也不疑惑她突然出现的理由。李渔却只是矗在门口，往里是幼时去过蹩脚乐园的鬼屋，漆黑阴森，明知里面都是活人扮得，仍不住地心慌。 她不同以往地没有直冲进房间，替舟一收拾各种杂物垃圾，这回她也待在玄关，闻着灰尘味，不明白舟一如此生活的理由，有只易拉罐滚到她脚边，被她踩扁，她觉得痛快，一脚接着一脚，就此忘记包底的检验报告。 罐头从三维扁作平面，李渔才喘着气，后知后觉发现她太用力，连大腿都开始作痛，可苦楚不转移，她看向舟一，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失态，视线失焦，坐在门边走神，片刻他将目光挪到被踩烂的易拉罐，平静地凝视。 “李舟一。”，她尖叫出声，周围的一切将她裹挟在潮湿闷热的阴天，压迫着她的每根神经，似是身处于低气压中心，遭受四面八方的袭击，就快透不过气，让她继续装作从容是恶毒的强求，“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也颓力瘫坐在应该用来换鞋的狭窄空间，舟一蜷缩着，好不叫俩人的腿碰撞，可却让李渔更加愤懑，她几乎翻转平衡，不顾脸面地掐住舟一手臂上的肉，向柏和桦复述这段场景时，她使了个比喻。 “就好像有道很简单的数学题，你已经教了他一百遍一千遍，但他还是不会，不但不写，还在旁边切橡皮。” 舟一任由她打在身上，他虽然快变成具尸体，到底还是吃痛，他艰难挨着，半个字不吐，李渔喊叫着，“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为什么不说话，我让你说话，李舟一，我叫你说话！”，但什么也无法操纵他开口，李渔面上的泪像是雨蜿蜒从窗玻璃上流下，她手垂落，撑在舟一小腿，额头抵在他膝盖。 半晌，她沙哑地说，“我还想着，你变成这样，有我的错，我是你姐姐，总要照顾你的。将来有了小孩，我就换套大点的房子，最好你来，你不愿意，我就搬得离你近点。你读书好，我带着孩子尝尝来见你，他说不定也聪明了。” 好像听到幻想中婴儿的啼哭与笑闹，她微微抬头，只看到舟一皱着眉头，痛苦难受模样，不知为何，她释怀地叹气，“舟一，姐姐过段时间要去做个手术，把子宫摘除，所以我不在，你要好好的，别把自己饿死就行。” 忽然又庆幸舟一不会讲话，她倾诉了悲哀，不希望有回答。
第29章 29 === 在李渔眼中，舟一一直以少年的姿态出现，在她任何的年龄段，舟一都是十五六岁。人从猿猴进化，直立行走，而舟一却违逆进化定论，从站到坐，由坐到再无法站，她在叙述完凄惨往事后，雨也歇息，大家又都换了张脸，“现在好了，只用养一个，花销还少，就是难搞，还要多多拜托你了，小柏。”，她把伞送到柏和桦手里，“最近这天可不好说，你拿着吧，有要用钱的地方告诉我就好。” 刚说完，她就敏捷地避开水坑，没几步小跑到车边，坐进去前向柏和桦小幅度挥手道别，完全恢复他们初次见面时不讲道理的富婆形象，简单交代要求，询问需要多长时间，然后就甩出皮夹刷卡，半条胳膊倚在前台，不错眼得盯小葛办手续，“合同要一式两份，要是事儿没成，我可是要收回定金和赔偿的。” 柏和桦掂着雨伞，迈出门口后倒退着，望向舟一的门口，已不是赔钱的问题，这是他必须要赢过舟一的牌局，赌资是他顺心如意的前半生，赚到的是他从今往后的运气，就此笃信上天永远会多偏爱他一分。 翌日早晨，柏和桦也照常来到舟一门口，做好被他拒绝的准备，出乎意料他很快开门，虽然还是行尸走肉表情，但总算有了点活人样，柏和桦提了个保温桶，“听你姐姐说，你爱喝瓦罐煲的鸽子汤，我就去附近菜场买了现杀的活鸽，没放别的调料，煮到出门前。”“我不爱喝。”，机械代替人声，柏和桦从未如此恨过现代科技，面上还是笑盈盈，“没关系，那我自己喝吧，你可以尝点，我能进去吗？” 很不喜欢，却由衷佩服柏和桦这身本事，不知他有何信仰，比谍战剧里被蘸有盐水的鞭子拷打的特务还要嘴硬，舟一只得放他进来，他就自如地坐到全屋唯一的桌前，旋开炖了一早上的鸽子汤，还飘着三颗红枸杞。 舟一按下键盘，“喝完，你就可以走了吧。”“我又不是来喝汤的。”，可他正把折叠勺子展开把多的油脂撇掉，“你看看这个。”，手机屏幕上是个女孩的照片以及个人简介，她有张圆脸，略带婴儿肥，五官也更偏向小孩，眼像颗杏核，扎着两根短啾啾的麻花辫，看着像大学生，实则今年刚好三十岁，“姓任，在新区的幼儿园做老师，连续三年评上小朋友最喜欢的老师。” 又变魔术似的点出段视频，是很多孩子的采访视频，问他们最喜欢的班任是哪位，他们都开心喊着小鸥老师。 吹散热气，柏和桦品尝小葛母亲的手艺，并非故意偷奸耍滑，而是实在不会下厨，即使有人在旁手把手教导，也做得出与锅底糊得如出一辙黑的红烧鲳鱼与半锅夹生饭，他注定与柴米油盐无缘。
第30章 30 === “你这是在侵犯他人隐私。”，由无情机器说出来，带有抹宣判色彩，柏和桦耸肩笑了下，鸽子汤从勺子里洒出，“这也算隐私吗，所有的信息都是在她本人自愿的情况下填写的，且她同意我们将部分信息用于帮她寻找恋爱对象的过程中。”，说话当然快过打字，他甚至可以重新舀起块胸脯肉，尝尝是否炖得过老，吃光咽尽后，“最重要的是，我认为这根本算不上隐私，能告诉别人，或者被人看出的都不能算。” “就像你，舟一，你的身高体重，家庭关系，教育水平，你喜欢的偶像，你经常打的游戏，你不愿意说话的奇怪癖好，对我而言都达不到隐私的程度。”，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停止，但手机并未发出声音，舟一冷冷地看着他，等他的下文，柏和桦当然不负期望，“隐私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沉默也分不同情景，尴尬的，荒谬的，和当下愤怒到失语的，而柏和桦却很轻松地拆解鸽子肉，无厘头地打破僵局，“真的不吃口，还挺鲜。”“吃完就出去。”，舟一打完这几个字，转身回房，墙后柏和桦的声音穿过来，“还有就是，你为什么替一个陌生人讲话，却对我这么坏呢？” 好像是有些委屈，但占比很少，更多是求一道数学题的解，他人见人爱的特征在舟一面前失效，他想知道理由，“为什么讨厌我，就因为我打破了你现有的生活，让你感到不安吗？但至少我帮你完成心愿，见到了maki不是吗？” 舟一蹬着地板跑出来，他亦困惑为什么柏和桦能让他如此生气，印刷答案的那页上忽略了所有步骤，他怒视桌上几支黄了的百合，装有鸽子汤的保温桶及正在苦笑的，以父母看待所有叛逆期少年的眼神看他的，它们的主人，“我说错什么了吗？让你不高兴。” 拳头捏到指节发白，过重过深的呼吸也不乏为一种声音，让他失去控制，“不是，不是讨厌你对我做了什么，我讨厌的是你这个人本身，我讨厌你的虚伪。”，柏和桦有片刻吃惊，为他说话到说话的内容，听到的所有针对自己的负面形容词里没有虚伪的款项，他可以是花心的，还可以是自大的，可以是娘娘腔，是既得利益者，但不曾是个虚伪的人，“我吗？虚伪？” “不是吗？你说帮我完成心愿，可我从来都没说过我的心愿是见到maki，你理所当然认为我应该感激你，至少不是厌烦的程度，于是你怎么也想不通，甚至已经动用关系去请求maki和我见面，你已经付出这么多，觉得对我已经足够好了，我再继续的拒绝就是我的问题，是吗？” “我不需要你对我好，你能听懂吗，我不需要，我根本不想见到maki，我也不是喜欢她，你只是高高在上地认为我喜欢认为我想要，你满口说着以成就他人的幸福而快乐，实际上你根本不在乎那些幸福的真实与否，只是去放大好的方面，忽视坏的那面，你当然可以轻轻松松对那些被忽视的痛苦蛮不在乎，因为那不是你的人生，而你的快乐就在于让所有人都歌颂你，还给你随意摆弄他们的权利，你像玩游戏一样操纵着他们，你是很聪明，总能打出he的结局，然后觉得不过如此，早就凌驾于人上，你是真正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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