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恰只有两秒钟的惊诧,随后,人类的视觉结构在药物刺激下重置,前所未有的光影色彩从四周簇拥而来。身处的建筑还是那座建筑,面前的窗也还是那扇窗,给人的感受,却完全不同了。 这时,支恰抬眼望向月亮,因药物的催化,又或因视觉的新奇感受,他确确实实感觉到了快乐,没有任何因由的,发自内心的轻松愉悦。 看着他扬起的嘴角,余昼也不由自主笑起来,侧身靠近,帮支恰放下望远镜戴好,在他耳边小声说,“这样更漂亮。” 多了一层辅助,支恰周遭的一切杂物,忽然都被隔绝,唯剩挂在天边的那颗,神秘清冷的天然卫星。 在他的眼中,粉色的月球正在呼吸,它瞧着支恰,先是扫落身上的陨石碎屑,后从内部慢慢伸出一只长笛,汽笛似得声响响起,开启了月亮的致意。 长笛轰鸣不停,似烟似雾的白团从孔洞中涌出,闪动着细小光影。完全脱离长笛后,光影快速膨胀,形成形状各异的光环,飘向空中四处,环住并唤醒被月亮扫落的陨石,带着它们旋转升空,漂浮在月亮周围,替它跳舞。 支恰深吸一口气,轻快地越上窗户,“这是什么味道?” 余昼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闻不到,只静静仰头看着站在高处的人,一如停留在月亮身边的陨石。 支恰从不喜欢缤纷的光线,可当下,月亮周围的电波逐渐围成一圈儿,随着它的频率颤动变化,光怪陆离的光影跳动,足以让他精神深陷。 支恰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和身心都在被良好地安抚,这种状态下,即使努力,也想不起任何烦恼。 只是,这样的快乐很短暂,只持续了几分钟。支恰一点点看着月亮收回光线,停止呼吸,放下冷寂的纱帘,褪去色彩,再次沉睡。 他再次深呼吸,眼中的景象回到现实,稍纵即逝的愉悦却还有停留。他转过身,正对上余昼热忱不移的目光,他轻笑,由衷道,“余昼,你是个天才。” 余昼微微回神,耸耸肩,“我只是稍微改动了配方……”他眼中忽然浮现探究,睫毛映下的暗影在颤动,他动了动唇,“那么,天才会让你喜欢吗。” 支恰居高临下,沉默片刻,首次正视这个问题,“……这不奇怪吗?” 余昼轻缓地眨眼,歪头时目光看向别处,倒出一颗药球,扔进嘴里,无奈地独自嘟囔,“这世界已经这样了,我喜欢你有什么可奇怪的。” 支恰看得出来,余昼已经很疲惫了。 药效来得很快,支恰不知余昼看到了什么,只见他忽然就地躺下,望着房顶,感受绝对的快乐。 支恰觉得他就好像一个负着气,闷头玩儿自己的孩子。 “再陪我一会儿,行吗?”余昼小声说。 但是个有些心机的孩子,因为支恰并没打算现在就走。 支恰在他身边躺下,余昼的手立刻握了上来。药效很快离开,两人都躺着没动。 “那对双胞胎,你在哪儿捡到的?他们……确实有点儿吓人。”余昼忽然说。 支恰答,“最初是他们先占了酒庄,那时司洛特受了很重的伤,我们找到那里时,他们正准备烧掉酒庄自杀,季方允救了司洛特,也就救了纳提。自那之后,他们决定不再回组织,但也怕会有人来找他们,随时准备着鱼死网破……结果直到现在,也没人来找他们,估计他们那个专搞暗杀的组织,早在灾变后就瓦解了。” 余昼想起两人第一次去实验室的事情,“他俩没什么问题,可copy为什么会认为司洛特是仿生人?它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普通型号。” “不清楚。”支恰想了想,“但如果说,他们两兄弟中,有一个人在模仿另一个,你觉得是谁?” “司洛特。” 支恰轻轻嗯了一声,“纳提和我说过,他们在组织时常受到责罚,皮开肉绽都是小事儿,而纳提更顽皮,免不了教训,司洛特便有意模仿他,让人无法区分他们,代他承受责罚,那时候,他们的相似度非常高,到了只他们自己能区分的程度,久而久之,模仿也成了习惯。” 余昼会问,并不是真的对双胞胎感兴趣,只是发觉,他和支恰极少会交流。他们不提及过往或许算默契,但无法更亲近,不仅因支恰在拒绝,还因不够了解。 他们已共同经历很多,却没有相持相扶的关系,他们的肉体亲近,但在支恰心里,可能连同伴都不算。 在余昼看来,他们都是游魂,活在世上,没有目标,无需定义。也许曾经,他们也满腔热血,野心蓬勃,被人称作天之骄子,但当冷水浇下来,同样是一文不值的碍眼存在。 这是他们的共性。 他们永远不会是这世上最悲苦的人,但也已不想做任何改变,他们不需要做什么,既没有这样的义务也不被赋予权力。随心所欲,及时行乐,才对得起自己。 余昼曾以为支恰也是这样的,但他渐渐发现,他并不如自己所想。如果同时有一个契机放在他们面前,他会弃如敝履,但支恰,会被动摇。 是被夺走的权利和过往,在不停地拉扯他。 余昼问支恰,“现在,你还想要离开吗?” 支恰没做声,身旁的人,在沉默中,呼吸渐渐平稳。在睡着前的最后一刻,余昼放开了支恰的手。 被放开,倒让支恰稍稍一怔,后他无声起身,离开了储藏室。走在月光下,穿过寂静长廊,回到自己的房间。 回到松软干净的床上,他却久久未能入睡。 酒吧玩乐的那群人在这时回来了,一辆辆车灯掠过他的窗,游走在床沿和地板。 片刻后,他捞起自己的枕头,又回到储藏室。 余昼依旧熟睡,他放下枕头,在他身边躺下,等待入睡。 支恰坦然,无关药物作用,今夜,他确实想睡在余昼身边。
第53章 默认了 窗外在天亮时下起了雨,空气却依然湿热。 余昼醒来后,看到支恰还在很惊喜,又瞧见他的枕头,暗自乐了一会儿,蹭着跟他挤上一个枕头,等着人醒来。 实际上支恰醒得比他还早些,他的通讯器震了震,阿佘在找他,但很没耐心,等待未超过三秒,便快速挂断。 雨滴落在房檐和地面的声响不同。 支恰侧过身躺着,眨眨眼,打量着余昼,声音还有些晨间的含糊,“你为什么不去见山魈,怕……你是错的?” 余昼歪歪嘴,不置可否。 “那我替你去见他,怎么样?” 余昼明显听出支恰口气中的调侃,暗自哼了一声。这人理应知道,也绝对知道,在所有人中,他最不想让他见证自己的错误。 余昼极少尝试失败,也因对失败定义不同,他足够自负,习惯了我行我素且不计后果,一次打击,竟真让他开始收敛恶习,估量后果。 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支恰。 相比较山魈的待客方式,余昼客气得多,仅仅将人关在暗室,甚至提供食物,只是任他的枪伤发炎腐烂。 而他的记忆,早在几天前就提取完毕,一直被搁置,未曾处理。 起来后,余昼和支恰一起去了顶楼图书室,记忆读取器和其它机器一起,存放在了那里。 上一次两人自这里分开时,情况可算不上愉快,又和支恰一起看见这机器,余昼忍不住心虚,见支恰面上没什么异样,才又强装镇定。 打开提取的记忆,时间轴和波段信息先被投映,近二十万小时的记忆节点,组成了一段起伏突兀的时间轴,看似浩瀚,却也短暂。 眼前的节点密密麻麻,支恰冷不防开口嘲讽,“你对我还挺有耐心的。” 余昼就怕他提这茬儿,抓着脑袋掩饰不自在,“你要是还不解气,我心甘情愿把我的给你看。” 支恰无视他的话,忽然眯起眼睛,放大了波段中的一小节,“这里……代表修改痕迹吗?” 闻言,余昼凝神看去,点头肯定。 支恰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又问,“那你所看到的,我的记忆,有修改过的地方吗。” “……没有。” “那就好。”支恰调整好读取探头,戴上,“就从修改节点开始吧。” 一个小时后,两人于脑内读取了山魈近几年的所有记忆信息。 了解了一切,余昼先陷入沉默。 支恰闲适地靠向椅背,歪头瞧着他,“怎么样,开心点儿了吗?” 余昼声音有些低沉,“我确实没必要见他,他不会信的。” 支恰,“我也这么想。” 余昼耸耸肩,“那就这样吧。” 他面上的表情和出口的话并不相符,支恰只是笑笑,等着。 果然,不出两秒,余昼又道,“但如果……如果我能说服他,那他会是我们很好的助力。” 他们都很清楚,借刀杀人这种伎俩,在山魈身上难使第二次,但余昼想试试,也并非不可,并无影响。 支恰打算快速查看剩下的记忆,找找是否有所遗漏,于是余昼独自去了关着山魈的小黑屋。 光线随着开启的木门涌入,余昼进入后,只留了条缝隙,然后慢步到角落,拖过一把椅子,在山魈对面坐下。 长久处于密闭的黑暗中,山魈一时适应不了光线,但他手脚都被锁住,无法遮挡,只能垂头闭上眼,紧抿的唇不停抿动,彰显他的轻蔑和不爽。 余昼盯了他一阵,抬抬眉,寻常聊天似得,“感觉怎么样?” 预料之中的,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冷枯的哼笑。 余昼并不在意,扬扬脸,“当然,感觉再糟,也比认错了仇人强,对吧?” 闻言,山魈抬脸,强迫自己睁开些眼睛,眉头紧锁,不耐烦躁,看向余昼。 “你说,”余昼拉长音调,“你妹妹要是泉下有知,知道有你这么个蠢哥哥,该哭还是该笑?” 山魈忽然失笑,“你以为说这些屁话,就能逃避掩盖你犯下的罪行?何必和我耍花招,直接点儿,杀了我……” “NguyenTam,阮潭,对吧?” 听见这个只有亲人会呼唤的名字,山魈面上一阵茫然,又在短时间内拉回自己的思绪,他像早看透了一切,满是无所谓,“既然你都看到了,就更该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你不需要问我什么,只需要问你自己。” 在山魈的记忆中,余昼确实看见了一场恶行,那是他无数神经信号中反应最强烈的一节。 在那场以掠夺为目的的屠杀中,他的亲人无一幸免,村庄被毁,烈火滋生的不止浓烟,还有残骸和悲鸣。鲜血染红了村庄的河流,哭喊湮没最后一丝希望。 无助的少年躲在集装箱的缝隙中,恐惧和绝望渗透他每一处毛孔,呛人的浓烟模糊了他的视线,血腥气逼得他想呕吐,但他不得不忍下一切,因为他怀中还抱着病重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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