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璟微微向后仰了些,让水雾凝起,替他当住了些许羞愧,才开口:“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游荡?” 徐钺籍看着眼前残存病态的师兄,那是在他面前从未出现过的模样。 被汗水微微打湿的鬓发,顺服地贴在师兄的脸颊两侧,一双眸子一如既往清冷明澈,可眸底却夹杂了几许疲惫,在月色的倒映下更为明显,薄唇微抿,整张脸都好看到无可挑剔,可刚经历过一番痛楚灼身,再强大的人也会流露出平日不常有的一丝软弱。 “师兄……”徐钺籍堪堪开口,“……疼吗?” 沈文璟刚抬起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而后又若无其事的放下,“什么?” 池中易碎的仙人,好像下一秒就要随着月光消散,徐钺籍抿唇,脚步不停,霜白的靴身套着少年劲瘦的小腿,煞是好看。 靴底踏着清辉,在青石阶上发出清脆的踩踏声,而后极小的咕噜一声取代了那清脆的踏声,白袍津湿,虚虚地漂浮于水面。 徐钺籍入池。 他一步一步地向师兄走去,缓缓开口:“三年前只身一人独上望仙山,一守三年,不让我知道,师兄是不想让我为你担心,是吗?” 清凉池水在沈文璟调息后便只缓缓流动,水面上毫无波动,可在徐钺籍下水之后,水面荡漾起了阵阵涟漪,将银辉通通打碎,宛如万千星辰。 “昆仑山那晚我唤师兄来,师兄来了。师兄明知封印之时,不能离开天魔泣血半步,否则将受到它的邪气极度反噬。但师兄还是义无反顾地来到我身边——哪怕我当时只是玩性大发,随手扯了那枚坠子……” 徐钺籍缓缓向前走,流动的仙水划过他的小腿,留下一道道温润柔和的划痕——但这仅是对于无伤之人来说。 有伤之人在这药池之中,恍若酷刑,毕竟华清药池仙水涌动疗伤之快,也是建立于有伤之人痛苦之上,只有挨受住池水磨砺,伤口才能恢复。 徐钺籍又道:“我还怨师兄走的那般快,却不知师兄当时身陷困境,命悬一线……” 沈文璟向来冷淡的双眸微微晃荡了几分,他明明将所有事情都瞒下来了,徐钺籍又如何得知? 徐钺籍步履坚实,他的终点不是池水尽头,而是在池中央端坐的那位仙人。 “师兄明明刚从望仙山回来,体内灵力几近于无,受尽祸端折磨,本应好好在铭垣峰上静心休养,却因为我要出山,便得去昆仑山接我回来。明明体内灵息已经糟糕透了,可在我面前依旧强装无事。” 徐钺籍说到此处之时,一股酸楚直冲喉间,沿着鼻腔上至眼框,他是在心疼自家师兄,那般坚韧,那般要强,什么事情都要自己扛下来。 他要心疼死了。 “就连现在独自一人在这空廖的华清药池疗伤,也不打算让我知道,若不是我偶然撞见,师兄怕是这辈子都不会让我知道这些事情。” 沈文璟微微敛眸,像是默认了徐钺籍此番说的话。 仙池长宽不过数丈,说话间,徐钺籍便走到沈文璟身前。 徐钺籍强忍着心疼,缓缓蹲下,温润的池水没过他的半胸,一荡一荡,宛如一只调皮的乌篷船在水面上兴风作浪,不得安宁。 徐钺籍的心此刻也随着池水波荡,他将手覆在沈文璟手上,冰凉的温度让他为之一颤,沈文璟下意识地蹙眉,抽回手,但徐钺籍却不应,握得更紧了,而后又赌气似地十指相扣,两道修长白皙的手在水雾中握在一起,弥蒙似幻,美景如画。 徐钺籍哑声道:“师兄此时灵力紊乱,邪气缠身,是那晚遗留下来的病端吗?” 沈文璟抬眸看着面前的少年,凑近了才发现,少年双目赤红,眼底藏满了心疼与惭愧,懊悔与无助,平日里言笑晏晏,一双会笑的双眼此时却没了笑意,独留心疼与怜惜。 “……疼吗?”徐钺籍哽咽道,“师兄……疼吗?” 怎么会不疼呢…… 沈文璟溺在那星辰般眼眸,片刻失神,而后才轻启薄唇,一张一合间清风拂过,一股清凉吹散在两人之间:“……都过去了……” 再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沈文璟不想让徐钺籍替他提心吊胆,日日不安,他想要的,不过是师弟能够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长大。 沈文璟不觉得这是在吃苦,若是今后他们师兄弟二人必须一人受苦,沈文璟还是希望那人不要是徐钺籍。 徐钺籍还太小。 沈文璟总是将徐钺籍当作小孩子,凡事都需要在他的庇佑下才能做好。 现在天魔泣血劫难已过,即使徐钺籍知道这些事情也无碍。 徐钺籍泛红的眼框在听到沈文璟云淡风轻地说出那四个字后,豆打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刷一下跌落下来,惊扰一池清水。 沈文璟只有在这时才显得方乱寸失,一双清眸有了焦距,无措地抬手擦拭徐钺籍跌落的眼泪:“……别哭。” “师兄,我错了……”徐钺籍的声音里参杂着无措、心疼、与爱怜,如微风划过沈文璟的心膛,留下一路风痕,“我再也不任性了……” 沈文璟道:“不怨你……别哭了。” 一想到自己差点害死了师兄,徐钺籍心室蓦然一颤,心中的不安越阔越大,虽然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可在徐钺籍心中,却埋下了深深阴影。 徐钺籍喑哑着嗓子,道:“师兄,我想抱抱你。” 只有此时真实将师兄拥入怀中,附上那清凉挺拔的身躯,他才能真正心安。 沈文璟寡淡的唇角在听到徐钺籍这句话后,似有似无地勾起一角弧度,他叹道:“还真是个小孩子。” 说罢双手张开,如玉般薄凉裸膛在月光中展开,“来。” 徐钺籍扑进师兄的怀中,寂凉的山风将沈文璟的身子吹的冰凉,可徐钺籍却半点不愿松手,他将全身都依偎于师兄身上,把一袍之隔的热量传递给师兄,熨烫师兄的身子。 与其说扑进沈文璟的怀里,不如说是徐钺籍将沈文璟团团围住。徐钺籍像只狼犬般环抱住沈文璟,好像环抱住了全世界。 徐钺籍成长速度向来不与常人相提并论,三年前徐钺籍的个头便能及沈文璟肩膀,三年后徐钺籍身高更是窜的飞快,已经能与沈文璟齐高,而且这个年龄段又正是长高之际,恐怕再过一年半载,徐钺籍就将要高出沈文璟不少。 沈文璟现在抱师弟便不在是以前的抱法——将手放置徐钺籍肩膀上,这不禁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一双手都不知道放在哪了,只能停滞在半空,不上不下。 反观徐钺籍,却是享受无比,他喜欢这样将师兄全部拥进怀中,这种感觉就像是他拥有了师兄的全部,这个认知让他无比兴奋,身后好像有道无形蓬松的尾巴欢快地摇晃。 沈文璟顿了半天,而后无奈轻笑,两只手臂轻轻地环在徐钺籍腰间,虚虚地扶上。 徐钺籍拢了拢沈文璟的墨发,细嗅师兄身上那股沁人心脾的清凉之意,心中暗暗发誓,从今往后,他再不会让师兄受到第二次伤害! 他要成为保护师兄的人。 可后来发生的事情,谁又能提前预知呢? 他最后,还是没能守住这个誓言…… 微风轻覆,山野凉寂。皎皎明月悬挂于苍穹,点缀着天边一点白。 池中二人相依相存,念天地之悠悠,此时的静谧,独属于两人。
第38章 收徒之事,无须再议 自那以后,徐钺籍苦心修行,两年时间一晃而过,而他,再也不是那个碰到什么事情都脆弱不堪的少年了。 沈文璟向来以天下苍生为重,两年前被天魔泣血重伤的灵力还未修复,听闻下界人间妖兽作乱,二话不说,主动请缨去降伏妖兽。 徐钺籍想跟着去,但沈文璟绝不同意,流山村那一次着实给沈文璟留下了阴影,在徐钺籍尾弱冠之前,他是不会让徐钺籍再去冒险。 沈文璟常年不在峰上,徐钺籍只能自行修炼,一连闭关苦行,体内灵修日渐丰盈,徐钺籍感觉自身修行与日俱增。 这次出关后,徐钺籍感觉体内灵力冲撞,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丹田一阵浑厚涌动,徐钺籍暗道:“这股冲劲……难道是到了凝界?” 徐钺籍收回了气劲,双手捏决,探进丹田,果然与以往大为不同。 三垣长老大部分都是年已逾老,才能突破重修,修成仙尊。 但沈文璟却是例外,十五结丹,十七破壁,二十结凝,更是在结凝后一举越为仙尊,享誉苍翎,成为三垣上最年轻的仙尊,如今更是年少有为,广受崇敬。 而后便是柳津铭,柳津铭与沈文璟同龄,能力超群,但却是沈文璟修成仙尊后三年才历劫飞升,位列仙尊。虽不如沈文璟实力惊叹,但也到了一个常人无法比拟的高度。 而今徐钺籍年仅十七,却即将到达仙尊之列,这要是让天下人知道,必然引发极大的触动! 三垣历史上又将多了一抹浓墨重彩的笔痕! 只是树大招风,徐钺籍垂眸看了看双手,晶莹刹气的灵力还萦绕于指尖,他唇角微挑:“这到底……是不是件好事呢?” 沈文璟从山下归来,先去了三垣峰。 再过些时日,五年一界的折花节即将举行。 折花节乃是三垣上最为重大的节日之一,此节非彼节,虽称为节日,但实则却是仙门百家弟子上峰拜师之日。 三垣一向对外界招收门徒,而这折花节,便是拜入三垣的一道途径,当年沈柳二人,便也是通过折花节相识,一同拜进三垣。 届时各界仙门无一例外,将带领弟子前来三垣拜学求师。 三垣长老仙尊们素来广收门徒,招贤纳德,发扬门派,都卯足了劲想在折花节上找寻良才。 但有一人例外——沈文璟。 自空筥仙尊仙逝后,铭垣峰上的大小事务全都交与沈文璟处理。空筥仙尊生前的担子,也压在沈文璟身上,降妖除魔,广讲经学,著书立说,殿前决策……沈文璟事事做得出彩,人人得而称之。 但沈文璟却没有收徒的打算。 这让三垣长老们急煞了,此次折花节,不知是有多少山下弟子为拜苍翎仙尊而来,但沈文璟轻描淡写说一句不收徒,这让他们怎么向那些仙派们交代。 所以这次沈文璟还没回到铭垣峰,便被那些长老们叫去三垣大殿了。 “苍翎呐,依我看,这徒,你还是要收,”说话的是正仙派掌门人,薛淇的爹,薛锐销。 他捋了捋唇边一小撮胡须,半眯着眼睛道:“如今你一人掌权铭垣峰,名声作为大家都有目共睹,那些弟子们大多都是冲着苍翎这名号来的,你要是说不收徒了,那大半弟子都不愿意来了。” “是啊,想来苍翎仙尊已经位列仙位数十载,早有魄人之姿,而今立当以壮大门派为主,余他事宜为辅,如此甚哉,当得美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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