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晌午,田里劳作的农户们都吃过晌饭,三三两两地围坐在树荫之下,一手拿着扁壶喝两口清水,一手摘下蓑帽,手捏帽檐,闲散地扇着风。 他们看着自己辛勤劳动后的成果,秧苗错落有致地插在田里,笔挺地沐浴着日光,心中一阵舒畅,眼里满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冀。 享乐仙尊也在其中。 他随处找了个树荫石凳,大剌剌地坐下了。 周围弟子见享乐仙尊来了,动了动屁股,“师尊,来,这块荫凉地儿大,您坐这。” 享乐仙尊摆摆手,“哎不用,在哪不是坐,自己坐吧,别挪了。” 那弟子也不坚持,庄稼人干了一上午的农活,身子也懒,不想动,“那行,师尊你怎么舒服怎么来。” 周围农人也不见外,继续聊着农事,粗犷的笑声传遍八里远。 享乐仙尊挺喜欢融入这样的氛围,无拘无束的人,奔放开朗的笑声,舒凉的山风,没有勾心斗角,只有清客闲谈。 “这还没立夏,晌午阳光就晃人眼睛了。” “是啊,大太阳底下真不好干活,汗水蛰眼睛生疼,干完活后背又汗湿一大片,衣服贴在身上,刺挠得很。” “可不是,俺这身衣裳昨儿才换上,今儿又得换一遍。” “往年没这么热吧……” “不过再过些时日,地里黄瓜可就能种了,到时候热了去摘个黄瓜,也能解解渴。” “哎,去年俺地里的黄瓜老了都没人摘,吃都吃不完。” “去年当康又生下了几窝猪仔儿,庄稼收成好。前几日俺还瞧见当康追着母野猪跑,我看再过不久,又有猪娃来喽,咱们今年肯定也能丰收。” “那感情好啊,这当康果真是个好祥物。” 还在哼哼大睡的当康蓦然打了个震天哼,身边如花似玉的母猪都被它震醒了,不满地用身子拱了拱当康。 但当康浑然不知,它哼哧哼哧地出了两口气,继续睡死。 不到日落十分,绝对不醒,这是它的人生信则。 耳边是那些粗野农夫们毫无文墨的闲谈,享乐仙尊手上的动作也不文雅。 享乐仙尊可谓是最没有仙尊样子的仙尊了,他脱下脚上踩着的那双——已经看不清到底是草鞋还是泥鞋的鞋,毫无形象地拿起来在石凳腿上磕了磕,将上面大块的泥磕掉,又换另一只,重复操作。 而后学着那些农夫们靠着背后参天古树,两手一摊,双腿一撑,眯了眯眼睛看着绿油油的农田,心旷神怡。 徐钺籍来时便看到享乐仙尊如此粗放的动作。 “收收腿,”徐钺籍拍了一下享乐仙尊的腿。 享乐仙尊抬头扫了一眼,瞧见是徐钺籍,懒散地曲回一条腿,空出半个身位给徐钺籍。 徐钺籍也不客气,坐了下来。 “回来了。” “嗯,回来了。” 享乐仙尊稍稍抬了眼皮,斜觑徐钺籍,叹道:“早知道你现在回来,今年秧苗该等你回来再插了。” 说罢他还假模假样地揉揉后腰,“我这一把年纪的老腰,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徐钺籍:“……”谢谢您老。 “听说你小子在昆仑山上表现不错,”享乐仙尊调侃道,“今年回来的弟子口中不止有昆仑山上的长老了,还有你。” “果然是空筥仙尊当年选出来的弟子,一个是你师兄,走到哪都能让人敬仰,一个是你,这次昆仑山之行大放光彩。好小子,后生可畏。” 徐钺籍:“……”哪壶不开提哪壶。 “好了,不打趣你了。”享乐仙尊又道,“怎么想到来我这了?” 徐钺籍蜷曲一条长腿,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懒散道:“来看看您老人家,我尊老。” 享乐仙尊顺势倚老卖老:“哎呦乖师侄,师叔果然没有白疼你。” 一阵闲聊过后,享乐仙尊突然坐直了身,用手揉了揉肋骨,嘴里嘟囔道:“哎呦消停点,不往后靠了还不行吗。” 徐钺籍问道:“怎么了?” “毛病,”享乐仙尊哼道,“前些年封印天魔泣血时伤着了肋骨,这伤又十分难恢复,现在偶尔哽着了都要胸闷气短半天。” “你还年轻,可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享乐仙尊告诫道,“要是现在不爱惜自己,到老了身体一堆毛病都出来的时候,你就后悔了。” 徐钺籍:“……知道。” 享乐仙尊揉了半天,才将那口郁气揉了下去,胸口乏闷才缓了过来。 徐钺籍状似无意问道:“这三年苍翎仙尊过的怎么样?那些长老可有为难师兄吗?” 徐钺籍来找享乐仙尊,就是想从他这里得知师兄这个三年到底去了哪里,他下意识的认为享乐仙尊知道。 享乐仙尊道:“哪有什么长老为难苍翎,他都不在三垣,何来为难一说。” “你要说过得好不好,不好,一点都不好,”享乐仙尊又拍了拍胸口道,“去了那地方能过好吗。” “师兄不在三垣?”徐钺籍反问道,“那在哪?” 享乐仙尊抖抖腿,“你不知道苍翎去了哪?他当然是去望仙山了啊。” 徐钺籍一时没反应过来享乐仙尊的话,重复了一遍:“望仙山?” 徐钺籍心弦一铮,望仙山?! 是他想的那个望仙山吗?! “三年前天魔授印传到苍翎手中了,”享乐仙尊道,“那时苍翎从我手中拿过封玺时,你不也在场吗?欸,不对,你没看到。苍翎没跟你说这事吗?” “……没有,”徐钺籍蹙了蹙眉头,他从未听师兄说过。 或者是,师兄根本不想让他知道。 “苍翎也是近日才回来,”享乐仙尊道,“嗷哟,你师兄回来的时候灵气差点都耗没了,全凭他一口气强撑着。” 徐钺籍脸色凝重,搭在膝头的手掌不自觉地捏紧。 “按理说苍翎的实力远不止如此,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可他确实被天魔泣血大伤,神识灵力尽数损伤,还将我给他的那枚仙丹也给吞了,那药虽可聚人神灵,实力通天,可它的副作用也是为强悍啊。” “仙丹?”徐钺籍问,“什么仙丹?” “苍玉引。”享乐仙尊道,“这药引是我从九天玄渊那荆棘兽宝殿得来,药性十分猛烈,任何人吃了都可保数息之间恢复灵力,但它也有超乎想象的副作用,只不过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副作用到底是什么。” 徐钺籍唇角紧抿,一双宥深的眼眸盯着山间田野,但脑海里想的却全然是师兄。 享乐仙尊继续说:“我自诩实力不如苍翎,可当年我封印天魔泣血之时,即便是再棘手,也没有碰到过苍翎这种情况,最严重也只是伤了两块肋骨。”说罢他又伸手揉了揉那隐隐作痛之处, “可苍翎却灵力尽失,这倒让我有点想不明白,”享乐仙尊捋了捋下巴处并不存在的羊角胡,“如果真的要说,那就是苍翎在封印期间擅自离开过望仙山。” 徐钺籍心弦一紧,“你是说,因为师兄封印天魔泣血的时候离开了望仙山,遭到魔血的邪气反噬,导致灵气尽失?!” “我的猜测,”享乐仙尊道,“但大概率是这样,不然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苍翎受这么严重的伤了。” 徐钺籍心室一颤,他突然想到三年前,在他上昆仑山半年后,用那俍羽夹唤出了师兄。 当时师兄是什么样子? 苍翎仙尊手中的归川剑都还没收,灵辉姿涌,仿佛经历了一场深渊大战,衣袂翩跹,墨发翻涌,一身灵力与孤勇,踏着海雾从无绪界中走出来。 徐钺籍好像一下子都明白了。 是那一次,打断了师兄的灵力…… 那天师兄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 苍翎仙尊根本就没时间跟他浪费,那夜停在昆仑山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苍翎仙尊极致的扼杀…… 而他却什么都不懂,一味的央求与埋怨师兄…… 徐钺籍猛得站起身来,修长的五指藏于袖袍中捏紧,肩膀紧绷,好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享乐仙尊诧异地看着他,轮到他问徐钺籍:“怎么了?” 徐钺籍声音夹在在周围粗犷的农人谈笑见,听不真切,也许他仅是自言自语,热浪从山顶传来,让徐钺籍的话消散在了风里:“是我……害了师兄吗?” “什么?”享乐仙尊夸张道,“人老了,耳朵听不清。” 徐钺籍站起来的身影遮挡了从树叶间透出来的光影,从享乐仙尊角度看上去,徐钺籍的身影被拉长无限,享乐仙尊不由感慨:“三年未见,你怎么长这么高了……小孩长太快也不行,营养跟不上的。” 他暗自拿自己的身高和现在的徐钺籍比了比,不由撇撇嘴,哼,他才不要站起来了。 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徐钺籍没有看到享乐仙尊心里的那点小九九。 他微微侧脸,锋利俊美的侧颜在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透亮,只是眉宇间藏着一抹化不开的浓绪,暴露了他此时内心的惆怅:“没什么,我先回去了,有时间再来。” 享乐仙尊见状,知趣地不再过问,悠然道:“那行,常来啊仙侄。”
第37章 师兄,我想抱抱你 是夜,铭垣峰,华清药池边。 静谧的夜里总是伴随着三两声的蛙鸣,清冷凉池中水声潺动,清凉池水凌冽地上下交换着。清澈的水面被一层云雾氤氲,仿佛此地成了琼瑶仙池。 水雾弥漫中,原本古井无波的水迹突然湍急涌动,好像受到了灵力压制,一上一下之间形成冲劲,逼得池水内自涌动,形成一道不大不小的漩涡。 沈文璟双目紧闭,唇角紧抿,华清药池的修复能力如此强悍,也不能将他体内受到天魔泣血的邪力伤挫压制彻底。 一轮调息后,沈文璟缓缓睁开了那双清目,即使灵力失调再过痛苦,沈文璟也没有一丝一毫地失态,与生俱来的清冷气质,恍若青山之上坚毅挺直的古松,透着顽强坚韧。 “出来吧……”沈文璟缓声道。 躲在枫树后面的徐钺籍身躯一震,缓缓走出枫林。 清冷的月光如昨晚一般慷慨地洒在这片琼林之间,将这一小片静地照的明亮。 仙池为界,一人立于青阶之上,雪白袍服披拂余身,玄文云袖,独受月光偏爱,清辉揉碎了,洒在那人衣袍之上,更衬得少年清风明月。 池中坐一仙人,白皙的皮肤裸露在月光下,醮上一层霜白,莹润光滑的线条从仙人脖颈延顺而下,到结实的小腹,而后没入水雾之中,清辉映照的双眸微睁,让人呼吸一紧,好像水中仙,勾人魂。 二人相顾无言。 沈文璟清冷的眸子映着些许情绪,他不知道徐钺籍看了多久,是否看到了他被痛楚折磨的情形,而且自己现在又是半裸的状态,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树立威严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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