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犀渠凶残暴戾,一般什么东西被吞入腹中,不消片刻,那便将尸骨无存。上古凶兽没有不残暴阴鸷的,即使让沈文璟进入到那妖兽体内,恐怕神力也将会受挫。 但他看徐钺籍一副相安无事的样子,虽然这副无伤的模样是他想看到的样子,但这不由引发出他另一道深思…… 只是没等他深入思忖,那边犀渠突然自虐般暴起,好像体内两股力量在争相抢占主导位置,而犀渠因为受到外部沈文璟斩杀,内部支撑的怨灵灵气消散,元气大伤,很快不敌另一道主控,败下阵来。 一道白光闪过,那犀渠竟又变回了老妪形象,正是那秦奶奶。 但因犀渠被沈文璟剑气所伤,秦奶奶变回人形后胸膛也被穿插了一道深渊巨口,不过她没有半分痛苦之色,因为怨灵并没有心,肉身是完是残皆毫无感觉。 那秦奶奶这次好像目光不似之前那般浑浊猩红,好像稍稍恢复了人性,至少不是在看到这么多人在身前,嘴里还念叨着“你有心吗?” 徐钺籍身后用灵力绑着的那个怨灵,再看到秦奶奶现身的那一霎,蓦然挣脱掉徐钺籍的结界,像迷失小孩找到了归家之路般,飞鸟一般冲了上去,一头撞上秦奶奶的胸膛,大声哭泣:“娘!” 秦奶奶略显迷茫的双眸在听到这童灵清澈熟悉的喊声中蓦然翻醒,她好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她稚子的声音! 这怨灵……就是她的孩子! 秦奶奶伸出那枯瘦干瘪的双臂,仅剩四指的柴手颤颤巍巍,虚虚捧住身前那道怨灵,明明怨灵流不出眼泪,可在场之人好像都看到了那老妪泫然哭恸。 那老妇人脸上的表情不再是狠辣拗决,而是流露出身为人母的慈祥和睦,那褴褛的衣衫以及苍乱的白发,都掩饰不了她身上散发出的母质味道。 那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不设防的味道。 孩子悲切的哭喊声参杂着一声又一声委屈又可怜的‘娘’,那童声好似一把利剑,直直地插进秦奶奶最为柔软的心房,她悲痛欲绝,孩子撕心裂肺的叫声刺进她的耳膜,她怨自己,怨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好她的孩子…… 她清醒了…… “我的儿啊……” “我的儿……” 当她一声一声回应着孩子带着哭腔喊她的声音时,她发现眼前怨灵声音越来越弱,最后竟察不可闻,随之它的身影也越来越小,老妪双手捧着的怨灵现在竟只手也握不住。 秦奶奶有些心慌,她大声地回喊着童灵的小名,就像小时候儿子卧于襁褓之中,摇篮两侧围满了哥哥姐姐,各个脸上笑靥如花,争先恐后地看着襁褓之中那一个白嫩的小孩。而她则是手持拨浪鼓在他耳边轻摇,脸上含笑地道出儿子的小名一般。 可是曾经那么圆满美好的幸福一家,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眼前的怨灵已经被犀渠打散了大半怨气,早就不能重见天日,存活于世了。 要不是刚刚徐钺籍用结界将它围护起来,不然它早就在日光的灼炽下魂飞魄散。可即便如此,此童灵怨气的消散也只是时间问题。 现在,那道怨灵已经变得越来越小,缕缕残魂随春风裹挟进凡世星点尘埃,消匿于空中,寻不出半分踪迹…… 秦奶奶椎心饮泣,掌心里消散的残灵如同流沙般消散,握不住,停不下…… 孩子的声音给了她无限希望,而后又在她手里全然销散,这种若患即离的失落无助,让一个鳏寡茕独的老妇人如何能再次接受这残酷绝望的事实?! 她仰天痛哭,哀转凄厉的嗓音大声呼喊着小儿子的乳名,可再也没有人用柔嫩的童音来回答她。 唯有春风催过雾奋急,桃花流水三两声。 只有那凄凉悲棘的山风划过衣袂,状似不舍地回拂那老妪充满苦楚悲痛的眼睛。山涧潺潺流水哗啦作响,林树随风舞动簌簌扑动,空旷孤寂的山庄掩饰在一片浓雾之中,半点看不真切。
第19章 师兄,结束了。 沈文璟众人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感触万千。 大恸过后,秦奶奶恢复了神智。 她微微转动浊混的眼珠,脸上的斑纹也随之细微抖动。她缓缓伏低下头,看着自己现在何等模样,一身麻衣短褐穿结,破烂不堪;双手老茧纵横,血迹污垢皆藏于指缝,留下腥腥斑点污痕。 秦奶奶看着对面那些修士,干裂的嘴唇张了张:“我为什么在这……?” 她显然是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沈文璟抬眉问道:“你……不记得了吗?” “我……我只知道,我投井自戕……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秦奶奶空洞的眼珠朝沈文璟方向转了两转,神情悲凉,语气里藏着落寞无助,“我好像听到了小儿唤我娘亲,小儿不是已经……死了吗?可为什么……刚刚那道怨影,确实又与我小儿声音别无二致,为何又消散不见了?” 沈文璟递给徐钺籍一个眼神,随后徐钺籍心领神会。 徐钺籍上前半步,看着那困惑无助的老妪,轻声道:“奶奶,你被犀渠控制了心神,他利用你身上的怨气,在这枯井杀害了上山砍柴人,而后将尸体浸染疫病,投入山泉,村里人食用了这道山泉水后,全都身体流脓,曝尸死于河岸。您的孩子不是被村民陷害,而正是那犀渠所为,它与乖龙携手杀害您的幺子后,化身为您家老牛,掩饰在您身侧,其实它才是杀害你儿子的罪魁祸首。” “而刚刚您看到的那一缕残灵,也正是您小儿子的怨力所化。他死后在犀渠体内化作怨灵,陪在您身边,在您受犀渠蛊惑,想要唤醒你的时候,被犀渠一尾将身上怨气打散,只剩下那缕残魂游荡在混沌之境中,不见天日。” “如今它从混沌之境出来,受不了人间阳气,身上怨气已经消散殆尽,我想,它此刻已经走在黄泉路上了。” 徐钺籍将事情真相经委全盘告诉秦奶奶,那犀渠所说全为妄言,目的就是勾起秦奶奶最深重的怨气,好为它所用。 屈凌霄众人也是现在才知道了事情经过,无人不惊于此事。 秦奶奶也一时间呆滞在原地,村里人都……死了?!皆是她所为?! 她一生最忌讳杀腥,常在家中念斋颂佛,就连下田时锄地不小心铲死一只蚯蚓,她都立马放下手中的锄头,挽下手腕上的佛珠,默念两遍经文,替它赎罪。 可如今却有人来告诉她,一个村里百十口人家全被她所杀害,无一生还,这犹如五雷轰顶般在她耳边炸开。 就算是大女儿被闲言污蔑自缢,二儿子于修葺时被水冲走,三女儿被奸人拐骗,四儿子下落不明,当她走到了生命尽头时,昔日她疼爱过的幼童稚儿对她拳脚相加,恶语相向……她都没有对这个世界心存半分恶意。 不过……说她怨吗? 怨! 怎能不怨?! 她家本是再为普通不过的一户农家,耕田农桑,操家持务,幸福美满六口之家。 她这个年龄,本该儿孙绕膝,尽享天伦,可这一场场的变故将她打压到心伤体废,一夜之间银丝绕鬟,腰背膝屈,这让她怎么不怨?! 可即便是她再怨,骨子里藏着的善念也叫她做不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她的目光顺着青山溪泉飘向山下河口处,看到远山之上的河水与山泉水交汇于此,而后静谧地淌过流山村。 整个村子都被那一弯清泉所福泽,村中百姓数十年如一日地依存着那道河水,可是她却将邪毒瘟病的种子投进那道水泉…… 一生向善,可到头来她却是那个最恶之人…… 可悲,可笑…… 犀渠还在负隅顽抗,想跟她争夺这个身子的主导权。秦奶奶被犀渠的怨气所伤,倏然从口中吐出一抹黑气,那黑气将秦奶奶的五官晕染地模糊不清,苍老阴沉的脸上写满了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秦奶奶,”徐钺籍沉声道,“你被犀渠迷惑了,它刚从金封里逃出来,身上灵力尽失,就是要找到一个容器,能够替它行恶的工具,而您当时被它蛊惑,怨气为它所用,才造就了如今这个局面。” 而现在这个局面,就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那段喑冷惨淡的记忆瞬间冲蚀进秦奶奶的脑海,她记起来了…… 掏心噬血,鞭笞死尸,疫病纵横,小儿流脓,村民曝尸……人间炼狱! 秦奶奶的理智回笼,在看清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她悄怆悲邃,悔恨自责,这一切都不是她所愿。 即使自己命途苦难多舛,身于囹圄,她也没有想过伤害任何人,自己的后半生过的已经够苦了,她不想让别人也来承受这份苦楚。世间苦难无穷无尽,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又有什么理由来危害无辜人…… 这种做法,和那些穷凶极恶之徒有什么区别?! “我……这并非我本意……”秦奶奶喑哑着嗓子,污浊的眼睛浮出几分茫然无措,“我不想伤害他们,村民、稚童,我知道生离死别的痛楚,那般滋味叫人神魂欲断,痛彻心扉……” “鳏寡孤虞,这短短四字,却能让人肝肠寸断,痛得撕心裂肺。这种滋味,我一个人受着。同宗相残,这并非我本意……” 犀渠的灵力还在老人体内横冲直撞,一刻不停歇。 怨灵本感受不到凛风环绕,可眼前的老人枯瘦的身子依旧在风中战栗,破旧的衣袍早已看不清本来的模样,谁都想象不到前几日的惨象皆出自此一位如残风破竹般老人之手。 秦奶奶了无生意,她迎着萧瑟的春风抬起身首,望向远山之上埋葬着儿女们尸首的坟茔,拙劣的双手轻轻抬起,好想携一缕春风拂过他们的脸庞,再听一声欢快的娘亲。 亲意相邀恨声晚,她只道……那边坟茔才算是她的归宿…… 体内犀渠好像知道了这老妪下一步要干什么,它惶恐万分,不……不要! 秦奶奶感受到体内怨气暴乱,甚至要冲破了她的身体,可是她无暇顾及,“犀渠?你利用我作恶多端,现在,也是时候来偿命了!” 秦奶奶话音刚落,就见她身体绷直,双目尽裂,蓦然从体内迸发出一股巨大幽怆的怨气,那怨气直冲天际,恍若万道无边黑障于死寂空乏之虚绽开,震得整个大地都为之一颤。 她……她是要与体内犀渠同归于尽?!! 沈文璟见那老妪攻破自身怨气,便料想到她将要鱼死网破,便放下一手金封结界,将众人都护于羽翼之下,免受那怨气侵扰。 犀渠在不断挣扎咆哮,它的元神竟直接冲出天际,黑色的爪牙不断挥舞着,黝黑的牛首皆是恐慌。 它想要阻止秦奶奶的动作,可是现在主导权在秦奶奶手上,它哪里能控制的了?! 犀渠的哀嚎声响彻寰野,墨染牛尾挥斥魔动,但终究不敌怨气消散,元神越来越淡,最后竟随着空中黑气一同消散在春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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