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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没了地方耍，便一同聚在村口玩，秦奶奶坐在村口，孩子们也喜欢陪着她一起等，他们不知道秦奶奶在干什么，但秦奶奶对他们那般好，现在陪陪她，想要秦奶奶用她那宽厚温和的手掌抚摸过他们的脑袋。 可是秦奶奶再也不会用手去摸他们的脑袋了。 她现在连口中的涎水都含不住了，只能任其滴落到衣襟上。 她的头发再也不似从前那般柔顺平整了，两鬓斑白，曾经乌黑的浓发好像一夕之间全为银灰，参杂在头顶上，如鸟窝般杂乱。 身上的麻衣数百天不换也不觉脏了，厚厚的灰茧印在衣裳上，手肘膝盖处磨破几处洞，可她再也不会穿针引线去修补了，任由那衣裳残破，裹着消瘦如柴的身体…… 秦奶奶天天坐在村口，那些大人又不愿了。 她们告诫自家孩子，不要去村口玩了，最重要是不要靠近秦奶奶，她身上有污秽之气，邪障全都在她身上，克死了家里所有人，现在谁再靠近她，下一个死的便是靠近她的人！ 孩子们的世界非常单纯，他们真的以为秦奶奶是天底下邪气最重的人，是最邪恶的人。 他们聚在一起跑去村头看着秦奶奶，发现她好像真的跟原来不一样，无论他们怎么叫秦奶奶，都得不到半句回应。 以前的秦奶奶慈祥和睦，脸上总是挂着一道温和的笑容，好像对每个孩子都像是待自己孩子般慈眉善目，她还会变戏法般从干净清爽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把细糖，分给他们。 可是现在的秦奶奶，双目无神，满脸空洞，只是傻傻地呆坐在槐树下。 她的衣裳不再整洁，伛偻的腰身裹在那狭小的破棉袄里。 可他们都已换上了春装，薄薄汗衫穿在身上还有些透热，那秦奶奶身上裹着破棉袄，真的不热吗？！ 就算秦奶奶再从身上的口袋里掏出细糖出来递给他们，他们可能也不会再伸手去接了。 那脏乱棉袄里不知藏了多少污秽，那沟壑纵横的手掌指甲里不知藏了多少泥垢，那缺了两根中指的手掌如野兽爪牙般狰狞可怖…… 而且秦奶奶有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竟泛起了阵阵憨笑，那分明就是傻子才会露出的笑容！这不是他们的秦奶奶，是傻子！ 不知道是谁在孩子群里大喊一声，“她不是秦奶奶，她是老妖婆！” 此声一出，周围孩子们都震惊不已。 是啊，眼前这个疯婆子才不是他们的秦奶奶，她就是一个老妖婆！！ 一时间，孩子们四下逃窜，生怕那妖婆身上的邪祟之气沾染到自己身上。 一天…… 两天……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孩子们紧紧地盯着那傻子的动静，但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传出来大人们所说的邪祟之气，孩子们不由大胆起来，他们又像蛰伏在草丛里的狮豹，悄悄探出了头。 村里孩子王是王家胖小子，叫王虎。 他天不怕地不怕，上山掏鸟蛋，下河逮水蛇，明明不过八岁大的孩子，竟生出一副虎魄熊胆。 他现在站在秦奶奶面前两米开外处，手里紧紧攥着一颗石子。 他听娘说了，这个疯婆子身上邪祟之气恐怖如斯，不能靠近她。但经他这几天的观察，这疯婆子身上并没有他娘所说的邪祟啊。 他虽然走上前去，但心里还是有些恐慌。只是他在村里孩子们面前夸下海口，今天一定要让那疯婆子脸上露出除呆滞外其他的表情。 他想一走了之，但又不想失信于众，他心里纠结半天，最后还是一咬牙一跺脚，站在了这疯婆子身前。 手心里的石子越攥越紧，他在等疯婆子的反应…… 可直到他再走近一些，那疯婆子也没有对她面前的人做出多余的反应，她仍然是呆滞地看着村口，看着那块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的流山村碑石。 王虎不由得有些恼羞成怒，他因为没有被重视而感到羞愤，一张小脸胀地通红，圆润的眸子里掩饰不住的恨然，他不甘心，就这么被忽视。 他蓦地将手里的石块扔向那个疯婆子，尖利的石块倏然砸向秦奶奶的面颊，霎时鲜血横流。 血色浸染了她整张苍老的脸颊，顺着脸上的沟壑流向下颚，和嘴边的涎水混在一起，整个人看起来狼狈极了。 她终于有了反应，她将污浊的眼眸移向王虎，眸子里情绪他一点都读不懂。 村里的大人们对秦奶奶避如蛇蝎，谈及色变，生怕沾染上半点克星煞气。 孩子们一见到她便扔石子，用棍棒去怼弄她，向她吐口水，讥笑她，嘴里不住地唤着：“疯婆子，害人精。” “疯子断指，傻子无子，秦妇疯癫狂澜，定睛才觉是狗！哈哈哈哈哈哈哈。” “邪祟邪祟快走开。” 孩子们天真的面孔上挂着纯良无害的微笑，可是嘴里却吐出杀人诛心的话。 可是这些孩子，都是她亲手带大的啊，她对他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可是到头来换来的是什么？孩子们对她的拳脚相加，恶语相向！ 善人无好报……？这个世道……真的是这样吗？ 无智无能的老人本应当无悲无喜，疯子应该感受不到这个世界对他们的敌意。 可是秦奶奶知道…… 她不疯、不傻、不痴、不呆……可是村里大人小孩都在斥她笑她，他们在笑，平凡普通的脸上洋溢着憨厚老实的笑容。 可是在秦奶奶眼中，那一个个笑靥如花的脸庞好像全如地狱阴间爬上来的邪鬼般，扭曲的嘴脸，干瘪的笑容，明明是人，可为什么都像披着羊皮的恶狼呢？ 秦奶奶最终没能撑住，选择了自戕。 她不能服毒自尽，因为那样尸体烂在屋里，发臭发烂也没人知道…… 她亦不能上吊自缢，因为那样死后，连替她收尸的人都没有…… 她最终怀着对这个世间的憎恶与不解，跳进屋后那口枯井，悲棘地结束了这一生。
第17章 是你们——欠我的！ 这一切都被犀渠看在眼里，它来到枯井前，感受到那老妪的怨气冲天，这正中它下怀，这老妪的怨气可为它所用。 它拾起老妪的怨气，拼成一团，凝结成老妪生前的模样。它告诉秦奶奶，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村里那些奸诈小人所为。 大女儿被地主恶霸强占，而后被村里流言蜚语逼到绝望自杀；老丈人本不该死，之前乡人有困，你出手相助，但当你有难时，寒冬腊月，从邻里那借几根炭火都借不到，老爷子被冻死，难道不是那些好邻居的错吗…… 二儿子并非死于洪水，只因他看不惯酷吏对那些罪宦之人恶意抽打，而争辩两句，便惨遭毒打，他是被那些酷吏折磨致死。 三女儿被拐卖，是因为村长一家被那奸商收买，放虎进山，带走了她三女儿；小儿子则是被那些狼心狗肺的人抓走去祭祀山神猛禽，用小儿子的命来保佑他们来年五谷丰登…… 千错万错，全都是那些愚民所为！ 那怨魂听到这些话时，发出一声绝望而哀吊的怒吼，她没有机会思考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因为她看到的事实也正是如此。 她心里有无限怒火在烧斥，她恨！她恨！ 那怨灵的怨气越来越大，怒色也越来越深。 越深，犀渠脸上的笑意就越来越大，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可是小儿子的怨魂一直守在娘亲旁边，大声哭喊：“不是的……不是的娘亲！不是这样，我是被眼前这头牛杀害的！您不要相信他！不要着了这邪祟的道！它才是杀害我的罪魁凶手！” “娘亲！不要被它利用了……不要，不要背上杀孽，您不是最忌杀生吗，这样会下到十八层地狱的，您不是最想升上天堂的吗？不要成为这邪兽的帮凶！” 可纵使他的声音凄厉哀决，他的娘亲半句话也听不到，她早已疯魔！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怨气冲天，最后那温润污浊的眼睛被猩红覆盖，一双赤瞳盛满仇恨。 犀渠嫌他太过于吵闹，一甩牛尾，一记邪力将他打翻于枯井环草之上。 牧童毫无半点灵力之谈，他只能被这道邪力打的魂飞魄散，记忆全无，牧童的最后一点怨力被犀渠随手封印在了这混沌虚无之中。 “所以，你就一直被封印在这里？” 徐钺籍看不到那童灵半点影子，但他能感受到眼前那混沌虚无变化着模样，那童灵的声音越来越激愤，心中充满焚念与痛苦，好像九天含冤之境漂泊飞雪。 “嗯……”那童灵在空中荡来荡去，声音悲怆，“而后我看到娘杀死了全村人……” 犀渠与那怨灵签订契约，它助她报仇雪恨，她帮它找噬人心。 就这样，犀渠附身于秦奶奶，守在枯井旁。每当有上山砍柴之人经过，他们便会看到秦奶奶站于井旁，好像特意等着他们似的。 砍柴人当然不知秦奶奶早已身亡，被邪灵附体，只当秦奶奶还是那个疯子，神志不清。他们一如往常一样忽略秦奶奶，连招呼都不愿打。 但秦奶奶突然出声：“你们有心吗？” 砍柴人大惊，以往秦奶奶可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口，可今天居然开口说话了？ 但他对秦奶奶的话大为不解，问他有没有心？ 这不是废话吗，是人孰能无心？ 他只当秦奶奶又发疯了，戏谑道：“秦奶奶，脑子又不灵光啦？是人怎么可能没有心呢？我当然有，我看你啊，还是趁早……呃……” 他的双眼蓦然瞪大，像是不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场面，秦奶奶枯瘦干柴的四指，竟生生穿进他的胸膛—— “扑哧——” 一个热滚滚，红彤彤的心脏被那魔爪生生拽出，那砍柴人死不瞑目—— “是你们——欠我的！！！” 秦奶奶猩红污浊的双目瞬间被仇恨覆盖，看着倒在她身前的这个死尸，她不由仰天长笑：“死得好，死得好啊！！” 直到全村人都化为人皮，她才真正感到快意凝然，她的子女终不白死！黄泉路上，有这些人为他们陪葬，她的孩子们便不再孤单！ 当村里的人全部化为干尸之际，她立于山丘之巅，看着河岸上那些人皮随风攒动，她只觉得畅快淋漓，怨气终于不再积压于她的胸腔，她终于……为自己的孩子们报仇雪恨了！！！ 当她的目光将要从河岸收回之际，她看到一双目光澄亮的眸子盯上了她——是村里二狗。 那二狗半伏在地，身上的尸斑也开始流脓化水，相信再过不了多久，他也会如身边那些愚民一样，全身痉挛，血脉贲张，暴毙而亡。 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睛一直看着她，好像在说：“秦奶奶？原来你没有变作星星？那我晚上就不用在天上寻你了……” 可是他的身体早就撑不到夜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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