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令人倾倒迷醉的乐伶从花木掩映中出现,还伴随着醺然的酒气。 阿妮妲一颤,仿佛被针刺到。“你也去了那个宴会?” “那种无聊的宴会,又有什么。”乐伶冷笑。“都是一群无聊至极的人。” “可他们拥有权力。”阿妮妲木然望着乐伶蜿蜒的黑发,感觉有什么在自己眼中冷冷燃烧。“拥有权力,就肆意贬低嘲笑,漠视,掠夺。那是一群魔鬼的仆人!” “魔鬼的仆人……”乐伶咀嚼着这个头衔,古怪地笑了一声。 “他们没有一点人性,就算我真的能够联姻,也没有人在乎我的境遇,没有人愿意帮助我。”她轻轻撑着脸。 “恐怕是的。”乐伶带着旁观者的冷酷和犀利说。“这个地方,没有人关心他人的命运。” “命运……”阿妮妲长叹一声。“我还向他许诺忠诚。” “忠诚?难道你会用身体忠于他么?” 阿妮妲想到那些吞咽泥土的美人,颤抖了。只要一个命令,那些美人都能化为撕咬的野狗。 “还是说,你会用心灵……忠于他呢?” “不,不……”阿妮妲眼前浮现乌尔苏的关切,萨迪斯几天几夜的赶路,甚至这个乐伶无情的讽刺,和神官仆人摊开的掌心……“这世上的人,任何一个人都比那冷漠阴鸷的主人值得交付真心,哪怕是这禁区里的大神官,都比他更懂得怜悯……” “呵呵呵……”乐伶仿佛听到绝顶的喜剧,忍不住笑出声。“真是有趣的形容。那么,愿你也得到他的怜悯!” 阿妮妲听着讽刺,终于有些醒神。“啊,不行,不行,我是许诺过的。我不能……我不能违背我的语言。” “为什么呢?”乐伶捻动琴弦,凝滞的空气随着他的弹奏,又流动活络起来。“你是晨曦之女,是纯洁无瑕的王女,拥有女神的庇护,又何必畏惧魔鬼的仆人?” “我……” “让我猜猜,你向每个人哭诉你的困境和厄运,但是你做过什么呢?你用你的身体去迎合过谁么?你用你的牙齿去反抗过谁么?你有任何一丝胆量,向这些侮辱过你的人复仇,让他们血债血偿么?你如此可怜,其实却胜过这世上用双手双脚谋生的大多数人。” “我……”阿妮妲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若非如此,你就不会逃来这里。你的忠诚,就是无所作为。” 对称的喷泉,从一边滑向另一边。变幻莫测的曲调在沙漏之庭的廊柱之间回荡,和那演奏者本身一样充满怂恿和蛊惑。 “憎恶吧。”乐伶流丽地拂弦,仿佛一杯令人燃烧的毒酒。“憎恶命运施舍你,又夺走你的一切吧。” * 银金之冠·八 使团的侍从都已经睡下。夜很深了。 阿妮妲公主走出下榻处。砂之国清凉的月色照耀她的周身。她从贴身的锦袋里取出一个古朴的银质王冠。 阿妮妲深深吸了一口气。那乐伶的话语仿佛一条黑蛇,吐着复仇的毒火,缠得她夜不能眠。 小银冠在月色下安详地闪烁。 这是她最后的底牌,晨曦女神神庙中两件圣物之一,晨曦之冠。作为传说的女神后人,她拥有一次誓言的机会。她以为这可以保护自己免于厄运。可现在她明白,从踏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厄运就选中了她。 其实她错了。她真正需要的圣物,是另一件。因为婚姻从来不是女人的倚仗。 “原本,我应当在婚礼上为对方带上你,亲吻对方,使之免受一切邪祟侵扰……” “公主殿下!” 一路尾随的萨迪斯慌慌张张地冒出头。夜风吹开少年的头巾。“您……您不能这样!这是神庙代代相传的圣物,绝不可以交给魔鬼的仆人!” 阿妮妲眼睫闪动,莫名的情绪在里面晃动。 “萨迪斯,谢谢你为了我赶来。”对着一起长大的男孩,阿妮妲淡淡地说。“你在沙漠里骑行了几天几夜,我却觉得是理所当然。” “殿下,您无需愧疚,这确实是理所当然的。”这不是过去娇生惯养的言语。少年祭司察觉她的变化,缓缓半跪而下。“当年如果不是您的旨意,我可能就被处死了。我的生命,我的一切都是属于您的。为您,我可以做任何事。” 夜晚的细沙拂动他们足面。 “殿下,离开这里吧。留下也无济于事。女神最终会宽恕你,并且惩戒那些罪人的。”少年人眼神坚定地仰望她,仿佛沙漠升起的满月。“您不必担心,只要您一句话,我可以去刺杀那些邪恶之人!” 杀生是他们这一脉祭司的大忌。但只有少年知道,他真正的信仰为何。 可是太迟了。阿妮妲知道自己已经卷入了命运的泥潭。她失去了抽身离开的机会。 “逃避是没有用的,萨迪斯。作为晨曦女神的祭司,我知道,你一定带出了黎明之剑。”阿妮妲平静地指出。 少年祭司睁圆了黑亮的眼眸。 “您……您想做什么?” “交给我吧。”阿妮妲细腻洁白的手掌抚上少年的脸庞。 少年有些颤抖。黎明之剑作为金属,只是一块钝剑;但在女神祭司的手上,却可以斩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比如…… “您,您想要对付那恶魔?”少年立刻摇头。“不,那太危险了……藏在这王宫里的,不是什么耍把戏的骗子,而是一个真正的恶魔。” “那就告诉我,如何对抗真正的恶魔。”白百合花一般少女,在夜色中翩翩浮动。“我们是黎明的儿女,不能屈服于黑暗。” 她真正需要的圣物,是另一件。婚姻从来不是女人的倚仗。 剑柄才是。 ---- 国王忧:发疯我是专业的 这一篇有十几章。感谢大家阅读!
第6章 洒金之宴 · 六 国王依旧时常召她参加那些宴会,却不与她交谈。当然那主人不是有意忽略她。那主人什么都不在乎罢了。 渐渐地,这件事也在公主们之间传开。 可笑的是,真有许多公主爱上了这个暴君。当然她们爱的是他的疆域,他的霸权,以及宫廷流水的奢华和放纵。毕竟这时候一个女人被允许的爱太少,想抒发自我也太难。阿妮妲获得国王青睐的传言,比之前的流言更致命。 只有阿妮妲知道,国王对她并无兴趣,只把她当做一个木讷的摆设。就像一个蹩脚、过时的凳子,来衬托宴会的新潮和完美。阿妮妲耳濡目染,渐渐也了解这些贵人行事的另一面。原本她自视清高,现在她知道,贵族的清高,底下都是一样腐烂的东西。 国王的脾气捉摸不定,动辄施暴或豪赌。有时残忍令他大笑,有时一片落叶就令他扫兴,中断所有的表演。乌尔苏偷偷告诉她,那是因为恶魔契约的时间快到了。 乌尔苏很早就在这宫廷做事。他从不避讳自己低微的出身。 “我记得那个日子。九年前的一个满月之夜,先王死在内廷里。”乌尔苏擅长计日,以他当时的身份,每多活一天都是胜利。“数一数,等到十天后,就刚好十年。” “那也是他宣告王后的日子。”阿妮妲依偎着乌尔苏,眼帘翕动。她不知道是否也有其他贵女这样躺过他宽阔温暖的胸膛。 那胸膛果然起伏了一下。“亲爱的殿下,请不要这样折磨我这个可怜人。” “可怜人?”阿妮妲轻轻一笑,发辫轻轻甩过。“哪有可怜人,敢这样对待主君未来的妻子呢。” 乌尔苏和阿妮妲就在芭蕉叶丛后私会。他知道很多宫廷的秘密,自然也知道哪里更适合秘密。阿妮妲秀美的指尖,在他赤裸的上身打着圈。 【……你用你的身体去迎合过谁么?你用你的牙齿去反抗过谁么?】 没有。但那个乐伶点醒了她。现在还不到自怨自艾的时候。她还有筹码,不论是她的剑,还是她的身体。 乌尔苏低头,用嘴唇追吻她游走的手指。他的喘息低沉着,又让人感到炙热。“我已是您的俘虏,却不能光明地拥有您,难道我不是世上最可怜的人么?” “那么告诉我,你忠于谁呢?”阿妮妲俯身看向他深邃的面孔,女性秀美圆滑的曲线在那双眼中浮动。“那荒唐的君主?这个王庭?还是……这个国家?” 乌尔苏亲吻阿妮妲垂落的长发。“我忠于胜者。” “原来正直的乌尔苏大人,也如此懂得权衡。” 乌尔苏并不否认,他环住阿妮妲纤细的腰肢。他们在婆娑摇曳的阴影里凝视对方的眼神。“胜者才可以拥有一切。我亲爱的女神,请带给我胜利吧。” * 他们制定了周密的计划,选定十日后的满月祭典,将是国王和恶魔力量最虚弱的时候。 “阿妮妲,这太危险了,我不希望你牵涉其中。”乌尔苏穿齐衣物,便恢复平日的自持和理性。“等一等吧,我会找到铲除暴君的办法。那时,再没有人能阻挡我们。” “不,你不可能铲除那个暴君,除非能控制那个恶魔。”阿妮妲摇头。她并不甘于等待的角色,也深刻地记得那些灰袍的仆从。“如果恶魔的力量是真的,他无所不知,恐怕对我们现在的密谋也一清二楚。” “但是据我所知,恶魔也不是万能的。至少,大神官从不跨出禁区一步。” “没错,恶魔都会受到契约的束缚……”阿妮妲抱着肩膀,回忆萨迪斯告诉他的秘闻。“但作为契约者,他一定会参加国王的婚礼。那暴君对他言听计从,肯定会由他来主持。”阿妮妲深吸了一口气。“乌尔苏,我拥有黎明女神的祝福,恶魔无法伤害我。满月祭典是很好的时机。” 乌尔苏褐色的眼神流转着。从贫民窟到事务所,在数不清的事件背后,每一次转动都伴随着新的价码。他像秃鹫一样高高盘旋于残局之上,顺手衔取最合适的利益。 那必须非常,非常地耐心。但是耐心总有巨大的回报。 “哦,不。”乌尔苏别过头去。“你别想说服我。要想站在满月祭典和国王的旁边,唯一可能就是选定的王后。阿妮妲,我以为宫中的流言是假的!” “乌尔苏!”阿妮妲捧起他的脸颊,与他对视。“你说过,你会相信我!” “但我没有办法相信自己。”乌尔苏刻意不看她。“我只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内侍官。能够在这宫廷里仰望你,就是我最大的幸运。” 阿妮妲的心里爱怜又酸涩。“那不算什么。你就是我心里最高贵的人。如果我们成功了,我会是你的王后。再没有人蔑视你。” 乌尔苏扣住她的手腕,轻轻放下。“我的事并不值得您牵念。届时,您将成为砂之国尊贵的女主人,就可以完成你的夙愿,拯救祖国了。” “是的。”百合花一样的阿妮妲用力抓住乌尔苏的衣袖,几乎要抓出褶皱。“为了这个结局,我必须与魔鬼交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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