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总是谈这么久么?”她用灵活的眼神询问。 灰袍仆人点头。 阿妮妲知道一定有人在说谎。如果大神官这样的知无不答可以称为祸乱宫廷,那整个宫廷恐怕都没有值得信任的臣下。 如此讽刺,禁居在此的大神官,反而没有任何世家背景或利益关系的牵扯。他的回答总是很简明直接。而对于聪明人最有用的,就是简明和直接。 对谈断断续续,也不一定都有意义。有时随着话头,他们谈论起某个海外的岛国。 【是的,在海的另一边。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他们的祖先擅长商贸和占卜。】 【没想到,你还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这几乎是一种放松的闲谈。阿妮妲又有些困惑。国王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有些迷离。 夜色渐渐重了,有仆人去供奉斋饭。和处处朴素的神殿一样,斋饭里没有高级食材,只有鲜果,干酪和圆形的烤饼,再加一杯粗酒。 但大神官并不觉得这样接待国王有什么不妥。他的举止有时让人觉得漠然,有时又很放肆。奇异的是,平日分外挑剔掐尖的国王接过酒杯,在月色下对饮。 阿妮妲有些难以想象,这么穷奢极欲的暴君,和苦修一般的恶魔这样相对饮食。 【那暴君不甘受你控制,】临走,阿妮妲想起她对大神官说的话。【他会害死你的。】 * 斟酒和和刀叉的声音响起。谈话的氛围也变了一些。 “……你在庇护她,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国君的声音隔着墙传来。“早知道你喜欢这种类型,之前我也不必费事。” 这暴虐又精明的国王正在用言语试探,就像之前将无数美丽的女子,美丽的诱惑送进了这片禁地。但他没有想到,最终达成他计划的,会是那样一个乏味的人。 可见恶魔并不总是懂得享乐。这面的一个,尤其乏味。 大神官继续用叉中一小块方形羊酪,并未在意。 “这难道不算是背叛么?回答我!”国王声音陡然增加了怒意。即使他的阴谋得逞了,却没有丝毫快乐。“难道你忘记了你的誓言么。” “当然不会。”大神官终于回答。“若不是因为那个誓言,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 十年前地牢下的一道誓言,彻底改变了他们两个人,也改变了整个王庭的命运。 【你必须以众恶魔之名发誓,这魔力将永远臣服于我,不会伤害我、背叛我,永远与我同在。我必须是这魔力永恒的、唯一的主人。】 * “说得好听,你们恶魔都是一样的货色。”君王的笑意有些狰狞。“表面佯装驯服,背地里拿人类当做取乐的笑柄。” “陛下,取笑人类对我没有意义。但我提醒过您,那个女孩不是普通人。” “那又怎么样?我就是讨厌她。我最讨厌这种单纯的梦想家。” “那也不可以派杀手。”大神官毫不客气,硬邦邦地说。这对国王来说称得上是冒犯。“她还不可以死。” “凭什么?”国王眸色变幻,直直盯着大神官的脸。“哦,我知道,她那么天真懵懂,很符合你的口味。你就喜欢看纯洁的人堕落,看美满的人一无所有,不是么?总不能是因为别的吧……” 说着,他吃吃地笑了。那一杯酒并不多,国王好像醉了,眼睛却是冷冽的。 “我放过她并不是背叛您,正是因为誓言。”大神官忽略国王言语中的讽刺,直言道。“她将是您未来的王后,王国的女主人。” 金杯重重落在桌面。 “神官舒!你明明知道,我需要的不是这个!”一系列杯碟被摔碎的声音传来。国君虽然喜怒无常,但在公开宴会总是风度翩翩,从未展露过这么情绪化的一面。“就算我迎娶王后,满月祭典之后,你依然会中止契约,不是么?” “您可以这样说。”在暴君的盛怒之下,大神官依然不为所动。“这是早就决定的事。我只依据契约行事。” “那该死的契约!我许诺过,只要愿意你续约,我可以赐给你任何珍宝,以及大地已有和未有的一切。是你这个该死的恶魔,除了给一切事物划下期限,对这些根本没有兴趣!你不过是在搪塞我,想要背叛我罢了!” 国王苍白的面容一瞬间有些狰狞。 “陛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大神官平静得令人心生憎恶。“您过去的每一个要求,我都为您实现。而我不过只需要与您践行这一个契约罢了。” “舒,你不能这样。”暴君似乎不愿意这件事被提及,又唤起他的名字,和声劝诱。“想想我们是多么难得的盟友。宫中那么多人……我唯独留下了你。你是最后的恶魔,理应被供奉、被崇拜,享受一切荣华和权力。十年太短暂了。只要我们联手,征服东方与西方的帝国,都易如反掌……” 若不是知道他们的身份,国王的话语反而更像恶魔的诱惑。 “陛下,”大神官平静的声音里渗透着疲倦。“那些东西,都不是我想要的。” “难道……你,你不会是想要这王座吧。”国君的声音陡然变得幽暗而警觉,仿佛草丛中盘起的蛇。“那把椅子很冷,很硬,并不适合你……” 大神官悠然叹息。“陛下,如果您这样想,恐怕永远都猜不到契约的条件。” 又是一阵咣当的摔掷声。难怪这里除了石柱没有其他事物。就算有,恐怕也被这暴君一天天砸烂。 “你……你根本就是魔鬼。”国君胸廓起伏,低声控诉。“你让人先拥有,再失去。你让一切变得不幸。条件不过是你的借口吧!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利用的道具罢了!”国王顺手抄起叉子,抵着大神官的脖颈。 然后是一阵难堪的沉默。那些仆人也只得退下。 “陛下,用叉子是杀不死恶魔的。”大神官平静地被威胁着,也不反驳。“没错,我是时间的恶魔。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您,时间从拥有那一刻就开始流逝。陛下,因为……那个缘故,我已经对您格外宽容,甚至延长一倍的时间。但是,很遗憾。”神官舒轻声宣告。“时候快到了,我不想再等。” * 成排的烛火摇曳,映照得那些石柱的影子在地面晃动。 激怒的君主感觉受到莫大的嘲讽。他扫开那一桌刀叉和杯碟,上前狠狠扼住了大神官的脖颈,瞳孔抖动。“放肆。再怎么说,你不过是我的奴隶罢了。” “是的,满月之前,我都听凭您差遣。” 大神官的灰色的视线没有焦点。他的眼睛全部睁开,但是靠得那么近,国君依然无法从这双眼里看到任何事物,除了自己的倒影。 愤怒继续吞噬他。“说得好听,我要你……的魔力。”国君逼近他。“现在,就要。” 大神官叹息了一声。契约者到了这步,多少都会这样要求,而不论是否可以承受,五年,十年,百年。他们只想不断增加这个上限。 “如您所愿。”大神官抬起右手,就要解开那些染血的绷带。恶魔的力量寄寓在血液中。因为这个暴君的要求,他已经贡献了许多血液。 “不是这样。”暴君不知想到什么,忽然一推,将大神官按到在石质的圆桌上。他单膝顶在桌面,俯下身靠近。大神官的面前第一次显得有些诧异。“我……自己来。” 迤逦的黑发垂下,像是一道道天空的裂痕。 说着,暴君低头,用力咬住了大神官纤长的脖颈。 他咬得很急,于是鲜红的血液很快染红了他的双唇,在这夜色的神殿里显得无比艳丽。 “你……您……”大神官挣扎了一下,却无法推开。“恶魔的鲜血……并不适合人类直接饮用。” “我知道。”国王的嘴唇贴着伤口,并不急着吸食,那片苍白的脖颈似乎终于被他吸吮出了些许温度和色泽,不再是遥远的石柱。魔血滚入喉咙,顿时引起一种灼烧的痛感。但他却只觉得痛快。 就像眼前,那个神秘而可恶的大神官如此茫然地躺在他身下,他就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他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不同于他后宫中那些美丽放荡的奴隶,他们丰满妩媚,姿态撩人;可那些东西一旦得到,就让他失去兴趣。 而这魔鬼拒绝他,忤逆他,却也是他权力最大帮凶和障碍。他时刻贴着这个恶魔起舞,对最忌惮的人袒露最真实的自己。这种危险的亲密比肉欲更无法抵挡。暴君浑身的权欲和征服都被激发出来。 有一种渴望永不熄灭,那就是渴望本身。 大神官当然不会配合。他死死扣紧对方生涩僵硬的身体,就像压住他那把金银装饰的王座。其实那个王座也是这么生冷,僵硬,但崇尚享乐的王绝不抱怨,更要紧紧地攥住它,宣誓他的占有。 哪怕他知道,正是这把王座,将他高高供在敌人们的眼前。 “陛下……”失血的眩晕,令大神官的声音变得虚浮,而充满断续的喘息。“您……太近了……” “近?”国王看着咫尺的盟友,和陌生的,有了些人性的色彩,头脑也更加昏沉。还有强烈的不满足在躁动。不知道怎么,他干脆覆上了这人修长的身体,伸手开始解开灰色袍服的束带,撩开长长的下摆,凭着月色摸到腰线。“还有……更近的做法呢。” “您、您要做什么?” “榨取一些魔力而已。”国王从这无所不知之人罕见的诧异中,得到了许多快意。某种意义上说,再可怕的恶魔,如果不了解人类和人类的欲望,也显得非常天真。“这是一条非常古老的记载。我想……你还没有和别人试过这个方法吧?” “还有这种方法?我不理解……” “呵呵,也有你想不到的事吗?反正你发过誓,要顺从我。”国王注视这身下人困惑的表情,感觉那种火热的冲动前所未有地燃烧着。他不能解释,也不想解释。 沙漏之庭。魔鬼的传说。秋千缓慢摇晃。男孩沉睡着,只有红蔷薇悄然怒放。 ……两个人遥远的记忆,终于变成他一人的负累。 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这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神殿物资匮乏,但还有一些香膏。大神官咬了咬唇,不再挣扎,偏过头去。 冲入那紧窄生涩身体的时候,国王从喉咙深处发出了喘息。 “怎么,恶魔做这种事……也是会有感觉的么?”他感觉身下的人随着他的动作,在微微颤抖。月色垂直照亮神官舒的瞳孔,仿佛与过去的某一双眼重合。哪怕没有娴熟的迎合,仅仅是贴着,国王却感受到痛苦的满足,俯身亲吻他手上的伤痕。 “为什么留着这些伤口?”国王皱眉问。“你一定有办法让它愈合。” “没有这个必要……陛下。”神官舒习惯了各种问答。越过披散的长发,他仿佛在看天穹。“伤口永远不会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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