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过是,借着自我满足的牺牲,逃避你的命运罢了。” “那不一样……”阿妮妲忍住眼泪。“一定有什么不一样……我是一个公主,我必须……” “傻孩子。”乐伶又扫了几个和弦,仿佛杂耍一般将阿妮妲的情绪高高抛落,又接起。“这种地方,没有什么等着你去拯救,也没有什么值得你牺牲。这世界的道理就是如此。” “……谢谢您。” 阿妮妲感受到一种刺痛的安慰,也迎来酸楚的平静。这果真是一个有魔力的地方。 不知不觉,她竟然将这个感想说出了口。 “魔力?”乐伶真地笑了,眼中流动异样的神采。“没错,没错。这是一个被恶魔诅咒的地方。” 阿妮妲被这一幕摄取了心神,难以言喻。 此时忽然有一只松鼠打破了安静。那灵巧狡猾的小东西从阿妮妲眼前晃过,趁她出神,叼走了她手腕上的祖母绿宝石。 “天哪,那是母后留给我的遗物!”阿妮妲惊叫起来。 松鼠叼着宝石缎带,一路向幽深的小径跑去。小径的尽头,正是王宫的禁区。 “真是不幸。”乐伶稍稍有了些兴致,慵懒地抱着琴。“你一定非常珍爱它。” “是的。”阿妮妲六神无主,无助地靠着石柱张望。 “让您这样的公主失去光辉,可是莫大的罪过。” “可那里是禁区。”阿妮妲想起乌尔苏的话。“任何闯入者,生死自负……” 乐伶却演奏起乐曲,引得花园的生灵都驻足。“那只是人类愚蠢的规则罢了。你看我的音乐,不是正在那里回荡?” “那是您伟大的音乐,而我……” “而您,是晨曦之女,是神赐的光辉。”乐伶突然俯身,拾起公主被蔷薇勾住的发丝,望着她的眼睛。“大地上没有任何事物,可以阻挡您的光彩。” 阿妮妲被这动听的歌曲唱得飘飘然。世上没有人能抵抗这么优美的赞美。 “我会为您看守的,快去寻找您的宝物吧。” 阿妮妲来不及感谢,便匆匆离去。因而也来不及发掘一些矛盾的细节。乐伶放下七弦琴,看着她雀跃而去的背影,露出一丝真正玩味的笑容。 那是戏剧落幕的笑容。只有墙角的红蔷薇知晓一切的秘辛,在一旁沉默怒放。 * 不过几步之遥,阿妮妲仿佛走入了冥府的入口。她不觉抱紧肩膀。四周笼罩着微妙的阴暗气氛,无端令人发寒。 阳光一下子失去了温度。藤蔓遮天蔽日的生长。还有不知名的鸣叫,和乌鸦簌簌展开的翅膀。 请庇佑我。她默念诸神的名讳。请在远离家乡之地庇佑我。 年轻人很容易被冒险的氛围迷惑。谁也没有想到,一直羞怯沉默的她,竟然比最大胆狂放的公主先踏入禁区。杀戮,诅咒,僭越,那些流言仿佛幽灵环绕着她,偷偷向她求证。 * 相传砂之国自古有供奉大神官的传统。 但这“神官”与其他众神的司祭不同,行事诡秘,法术离奇,与其说是神官,更接近魔鬼。虽然外人不曾亲眼见证,但自上代国王以来,砂之国的敌人确实一个个都离奇死去了。 这片咽喉之地的国家,不仅没有遭到蚕食,愈加欣欣向荣。国王也意外地长寿。 【您万万不可大意。恶魔邪恶残暴又狡猾,它们与人类完全不同。】萨迪斯曾告诫她。【尤其砂之国的王室痴迷魔法,很可能供奉着一个真正的恶魔。据说这恶魔能预知一切,凶残冷血,并且讨厌人类。所有侍奉他的奴仆,都被拔去了舌头。】 那时她并不太相信。【预知未来?那它岂不是可以随心所欲。】 萨迪斯摇头。 【不。恶魔拥有特殊的力量,被世界的法则所阻拦。很久没有恶魔出现的记载了。只有最血腥的献祭和强力的契约,才能让他们出现在世上。】 * 微风吹得树叶婆娑。阿妮妲被冷风拂去了些许冲动。回过神来竟然已经迷了路。 而那乐伶的音乐早已听不见。但仁慈的公主以为是密林的缘故。 糟了,她心想。这片森林果真有魔力。她的确拥有女神的庇佑,那是她真正的倚仗。但宝贵的机会却只有一次。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使用。 或许是她的祈祷有了效果。忽然有两个人影无声地在她眼前出现了。 “你们是谁?!”阿妮妲受了惊,退了几步。“我是银金之地的阿妮妲公主!我来——” 那逆光的两人没有等她说完,其中一个伸过手来,掌上正是她遗失的宝石。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我在找这个!”阿妮妲有些震惊。 那两人仍然没有回话,只是做了一个古怪的敬礼姿势。 阿妮妲这才看清,这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的简朴灰袍,半张素面面具覆盖了上半张脸,露出的嘴角扁平着,并不传达任何情绪,和整个奢丽的王宫都格格不入。他们看起来有一种异样的平淡和顺,仿佛尘世的一切已经与他们无关。 【伟大的主人,无所不知。】他们摊开手,掌心都烙印着同一句话。 “你们……是僧侣吗?” 灰袍仆从点头,又摇头。 其中一人展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你的处境很危险,请跟随他们,尽快离开。】 阿妮妲立刻领悟,这就是传说中的恶魔的仆从。 “可是,为什么……我为什么要信任你们?”她紧紧攥着衣领,仿佛呼吸都会被魔鬼所捕获似的。 面对质疑,灰袍仆从们没有任何意外。他们继而展开第二张字条。 【为了共同的宿命,请保存好你珍贵的誓言。期待与你相见的时刻。】 灰袍仆从待她阅毕,恭敬地将字条烧成飞灰,散在空中。 一群乌鸦在昏暗的半空,扑棱棱张开翅膀。 然而那字迹依然深深印在阿妮妲眼前。那个誓言,除了晨曦女神神庙祭司之外,绝不可能有人能知晓。 * 巡逻的卫士列队整齐路过。没有女孩的尖叫声,没有慌忙的逃窜,也没有预想的抓捕和处刑。 乐伶起身,微微蹙眉,笑容从雕像般的面庞消失。他今日的乐趣竟然落空了。一个天真又单纯的公主,怎么会脱离他的剧本? “难道……是‘他’?他出手了?” 乐伶凝望密林的深处。天色正在变暗。一切都变幻莫测。 黑发的丽人忽然放开手上的弦琴,贵重的琴坠向地面,玛瑙的琴身立刻四分五裂,发出不和谐的崩音。他没有回头,披上华贵的曳地披风离去,任由珍贵的乐器破碎一地。 不远的道路上,一座御辇正静静等候。 ---- 某人出场了! 虽然嘴上说着都是存稿,还是忍不住润色。毕竟《沙庭》这篇还蛮特殊,后劲儿也大……
第4章 雪松之国 · 四
引子·二 “原来是这样。”荒废庭院里,孩子们窃窃私语。“讲故事的人总是故弄玄虚。” 歌者在庭院微笑。这种微笑的总量也是恒定的。故事开头引起多少欢笑,结局就会散发多少哀伤。 “并不是作者故弄玄虚。当他暂停时,观众就催促,仿佛催促不愿前进的驴;可当他奔向结局,观众们就拽住他,仿佛拽住脱缰的马。故事是作者与观众的拉锯。” 孩子们笑了起来。“真有趣,这么说,故事也有我们的一份咯?” “当然。并不是作者想要故弄玄虚。我现在大可以把结局告诉你们,谁会安详死去,谁会获得覆灭,谁注定发狂,谁意外如愿。” “不!不要!”孩子们尖叫。“请慢慢讲下去,我们可以准备烛火。” 雪松之国·六 “谢谢你们,请问……” 在禁区的边缘,阿妮妲知道自己脱险了。她不想与黑暗有所牵扯,但礼貌让她向那两位神秘的灰袍仆人致谢。然而灰袍人只是伸出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不远处传来国王御辇浩浩荡荡行进的仪仗声。据说这个荒唐的国王笃信大神官,每到日落就会亲自拜会。 “可是……” 缄默的仆人又一次对她展开掌心,展示他们的烙印: 【伟大的主人,无所不知。】 * 然而流言比危险更难以摆脱。或许是阿妮妲沾着草叶、衣裙不整的样子被人瞧见了。又或许谁都没瞧见她,只是想造出她的话柄。没几日,几乎每个公主开始议论她。 “真想不到,晨曦之女,看起来那么圣洁,倒是偷偷尝过腥了。” “还记得她觐见时怎么说的吗,‘哦陛下,我最宝贵的事物,是我的忠贞!’” “哈哈哈,那可真是非常宝贵呢!” 公主们当然不会亲自在外人面前摆弄是非,她们聚在一起矜贵地摇杯,挑剔葡萄的产地。但她们的仆人会惟妙惟肖地表演这些,博取各位贵人一乐。 可阿妮妲的日子就不太好过。 “……你的情人怎样,是不是很厉害?” “想必也不怎么厉害,不然怎么会挑这种小女孩呢,嗬嗬嗬。” “……啊,亲爱的陛下,请相信我,陛下,我最宝贵的事物……” 仆人们双手交叉护在胸前,哭天抢地地表演羞辱她的话。 阿妮妲低头想要避开这些,却不料险些撞到人。 高大的,披着亚麻长袍的内侍官。 阿妮妲更加无地自容了。她唯独不愿被这人听到这些话。 棕榈叶交错的影子在廊庭摇曳。乌尔苏沉下褐色的眼瞳,用他和缓却清晰的声音说,“诸位客人,请不要忘记,这是砂之国的王宫。” “砂之国的王宫?”仆人们笑起来。“这世上的王宫难道还有什么区别么?哦对,当然是你们这里更开放、更大胆。”她们对内侍官抛了一个媚眼。“特别是……你们这里的美人。” “的确如此。感谢您的赞美。”乌尔苏回敬平稳的微笑。“美人如此惹人怜爱,全是因为陛下的旨意。因为他们不过是奴隶,而公主们中的一位将是主人。主人想要奴隶如何,都是天经地义。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想必在你们的宫廷,也是这样吧。” 仆人们脸色发白。 “抱歉,还有一些事物需要阿妮妲公主过目,还请各位允许我借走公主片刻。” 内侍官彬彬有礼地强调了“公主”二字。 “当、当然。” * 阿妮妲跟随乌尔苏快步离去。 “谢谢您,我……”阿妮妲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我没有做那些事。请相信我。”她慌不择言。 “我当然知道。”乌尔苏声音低沉。“这宫殿里一个月的流言加起来,能吹干砂之国所有的沙粒。倘若我不懂的分辨,恐怕见不到您就是一个死人了。更何况。”高大的内侍官低首,为阿妮妲细致抚平外衣的褶皱。“我相信您,与那些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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