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就心甘情愿像只羔羊一样,永远被豢养在这个营养舱里,永远不见天日,永远没有自由吗?” “什么是自由?”阿尔弗雷德冷冷反问,“地上的人就自由吗?公司一手遮天,你的一言一行都在监控下无处可躲,那就是自由吗?那就是你要的吗,尤利西斯?” “那就是我要的。”尤利西斯答,“我还记得小时候,和你偷偷溜出家门,在附近的公园草地上踢足球,你嘱咐我,千万小心,不要被那不勒斯发现了,但我还是被足球绊倒,摔破膝盖,流血不止。那不勒斯很生气,他帮我止血,把我们分开关禁闭,我们只好隔着一扇窗说悄悄话……但哥哥,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那就是我想要的。”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 半晌后,他低声答:“……我们在做的事,正是为了终有一天,更多的人会——” “我不关心他们。”尤利西斯漠然打断,“我只关心我和你,哥哥。” 走廊里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工作人员们似乎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撤退。但引渡人迟迟不来,他已经超时五分钟。远处忽传来某种浪潮般的鸣声,亚特兰蒂斯陷入震荡。 “……你做了什么,尤利西斯?”阿尔弗雷德不敢置信地望向弟弟,他知道引渡人多半不会来了。 “和我走吧,”尤利西斯只是笑,“只有我们两个,哥哥。我们一起,到新世界去。” * 达尼埃莱的降落伞被居民楼楼顶的违建天台勾住了,他在空中蹬腿挣扎,贺逐山不得不把他揪下来。附近的仿生人立刻锁定到他们的热源活动,脚步整齐划一,跺在地上,仿佛千军万马同时向这里奔来。 一些帮派混混正在街道中飞驰,一边骂脏话,一边奋起反击,总之绝不肯向达文公司投降——两个枪/手被准确爆头,尸体斜飞出去,改装摩托躺在地上打转,贺逐山趁空子从地上滚过去,重新打着发动机。 他带沈琢,阿尔文带达尼埃莱,引擎“轰”地炸响,指针快冲出转速表。贺逐山扭头看他:“去果核庄园,你知道在哪吗?那附近有信号干扰器,可以——” “我知道。”阿尔文说,“我知道在哪。” 贺逐山愣了愣,没想明白对方是怎么知道的。但他没工夫多问,一脚油门踩下,两辆改装摩托一前一后杀出仿生人包围圈。 仿生人弹药充足,火力猛烈,于是摩托在铺天盖地的袭击下苟延残喘,刚进入果核庄园区,轮胎就骨碌碌地宣告报废。整台车分崩离析,被追来的激光子弹射成齑粉。 仿生人可以视地形为无物,他们碾过来,进入果核庄园区。幸好附近有许多信号干扰器,冲在前面的仿生人甫一进入,就因电路紊乱爆炸自燃。它们只得停下脚步逐个拆除,这为四人争取了喘息的时间。 贺逐山殿后,在三人退进安全区前为他们做火力掩护。 达尼埃莱在风声里敏锐地捕捉到一点其它动静,他总有些不好的感觉,回头喊贺逐山:“Ghost,你没事吧?” 贺逐山只是摇头。 果核庄园地形错综复杂,但阿尔文凭借记忆,很快找到了那栋熟悉的“口”字型建筑。 六七层的小楼摇摇欲坠,中间是凹凸不平的水泥球场,生锈的自动机械车躺在泥里,杂草生有半人高。 他推开那道熟悉的门,泛黄的沙发还在原位。茶几上凌乱摆着一副游戏手柄,似乎不久以前,谁还坐在这里玩了一把“巴别塔”。 “……把墙板全掀开,”贺逐山两步翻到六楼,打开尘封多年的警报探头。进门瞥了一眼,又立刻挪开视线,“兰登在家里藏了很多弹药。检查武器,我们得立刻……不,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 他走进最深处那间房,窗已落了层厚厚的灰,沉默片刻,伸手擦净,然后透过斑驳的玻璃窗,看见那间仍支着塑料椅的小小面馆。 达尼埃莱正与阿尔文在客厅拆墙,他们撕下墙纸,凿出数把FR-3型突击□□、动能冲锋枪、电磁充能模块插槽,瞄准镜与激光定位系统。这些武器都很昂贵,兰登舍得下血本。 达尼埃莱还翻出一箱急救药包,里头凌乱装了好几支强心素和葡萄糖营养液。 “沈琢需要这个,他的体征不稳定。正好,找找有没有一次性针管……” 他说到这里,像是意识到什么,猛地扭头,一脚踹开贺逐山房门。 贺逐山正坐在桌上,咬着纱布包扎腹部伤口。一抬头,正对上达尼埃莱气冲冲的目光。他微顿,松开纱布,不留痕迹地披上件外套:“小声点,仿生人有声波定位——” “你在做什么?” 贺逐山面无表情起身:“没事,不小心被流弹扫到了,我已经把弹片取——” “你的兴奋剂呢?” 阿尔文下意识看向贺逐山小腿。 他知道兴奋剂是什么,那个绿色的提取类毒素,贺逐山曾在小布鲁克林用过,它能在瞬间使注射者精神亢奋,爆发出惊人的肢体力量,但代价同样昂贵,往往会带来严重的心衰和肌肉萎缩。 储存器里空无一物,兴奋剂已经被注射了。 贺逐山受的伤绝不仅仅是“被流弹扫到”。 这个骗子被当场拆穿,无法狡辩,于是沉默片刻后平静说:“没关系,少剂量的注射——” “没关系没关系,”达尼埃莱忽两步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总是这么说。贺逐山……你他妈总是这样!” 他第一次对贺逐山爆粗口,抓着人的右手青筋暴起。他拽得贺逐山有点站不稳,被迫与达尼埃莱发红的眼睛对视。贺逐山抿了抿嘴,有些烦躁地挪开视线,但偏头时恰巧与阿尔文四目相对,他立时顿了顿。 那是他读不懂的复杂的眼神。 贺逐山觉得心漏跳一拍,深吸口气:“达尼埃莱,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 “那什么时候说?等你把自己玩死了再说吗?”达尼埃莱冷笑着反问,“贺逐山,你以为你有几条命——你以为自己是谁?” 贺逐山眼神像结了冰,挣开法官的手:“我很清楚我是谁,这一点我比你强,还轮不到你来对我指教。” “哦,是吗?”达尼埃莱气得发笑,“我看不见得。你把自己当什么?人,还是机器?仿生人都会死,你也只是血肉之躯。” 贺逐山保持沉默,但对方不放过他:“你……你已经被仇恨吞噬了,但你从不承认。你从不原谅自己,不肯放过自己,你为什么就不能多——” “我不想原谅自己,也不想放过自己,我有错吗?”贺逐山忽然打断,“我不能失败,因为总有人会为此付出代价……003因我而死,这就是事实。” 房间里陡然安静下来,只有两人无法压抑的喘息声。 达尼埃莱打破对峙:“我和阿尔弗雷德说的话,你一句都听进去。” “我没必要听。”贺逐山冷冷反驳。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真死了,我怎么办……他怎么办?” 贺逐山一怔,喉结微动,下意识一般,他的目光再次扫向阿尔文。但这一回,他甚至不敢承受秩序官的眼神。 对方正静静靠在门框上,羊毛大衣勾勒出宽阔可靠的身型。但光打不亮他的眼底,他只是沉沉看着贺逐山。 贺逐山避开他:“……真有那一天,时间会抚平一切。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做一个记忆清除。” 他话音未落,达尼埃莱已“啪”地摔门而出。那声音极响,好像恨不得仿生人立刻定位到自己的所在。 争吵来得快也去得快,房间里只剩下阿尔文与贺逐山。 他又看了秩序官一眼,“啧”声扭过头去。 贺逐山很少这么烦躁,他忽然说不出话。于是他在身上摸了片刻,没摸到火机:“……对门是凤凰房间。从左往右数第三个柜子里有火。”他背对着阿尔文吩咐。 阿尔文垂眼看他,到底起身离开,片刻后,又带着那枚打火机回来。 贺逐山伸手要接,秩序官却无视他那只苍白的、血管泛青的、布满针眼的手。他“啪”地打着火,掀起眼皮冷淡瞟了贺逐山一眼,贺逐山了然,只好照做,俯身凑过去,烟雾再度弥漫在二人之间。 其实他是个习惯被人点烟的家伙,从姿势就能看出来。毕竟他对外的身份是赛博病心理师,和徐摧一样,擅于周旋在非富即贵的任务目标身边。那样的Ghost令人着迷,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游刃有余,又像猫一样轻佻,会眯起眼睛吐烟看人…… 但此时,他凌厉的下颌线只展露着主人的脆弱和惶恐—— Ghost确实是个疯子,一贯行走在善与恶的边缘,心肠冷硬,下手无情。但他心里也有柔软,那柔软处私自藏了个人,藏了那个此时此刻,他不敢与之对视的人。 “十五分钟后我们就走,”贺逐山看着烟火,转开话题:“从北边突围,把沈琢弄醒——” “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秩序官忽然打断他。 贺逐山皱眉,掸了掸烟灰:“达尼埃莱胡说八道,你不要——” “看着我。”阿尔文低声道,“看着我,回答我。” 他的话很平静,却有一种无法反抗的威严与强势,简直像命令,贺逐山不得不看他。 秩序官那双漂亮的灰褐色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所以我早就告诉过你,”贺逐山闭眼,“别这样。我不是一个值得爱的人。” “你会希望我爱上别人吗?爱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而不是你。” 就因为这一句话,贺逐山觉得心口刺痛。 他希望吗?当然不,他不仅不能接受,甚至连想象一下都做不到。 但他只是抽了抽鼻子,对阿尔文露出个飞快的笑:“随你。” 这是他第一次对阿尔文笑。 他抬腿就要走,逃离这个地方。但刚擦撞阿尔文的肩,就被人狠狠钳着手腕一把带回来。阿尔文抓住他,把他压到墙上,离他那么近,像是要强硬地闯进他整个人深处:“回答我。希望,还是不希望。” 贺逐山无法回答。 他与阿尔文对视,用一种冷淡的、无所谓的眼神。但他依旧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偏执野火,那么热烈,贺逐山不慎跌落。 最终是阿尔文主动退一步,用视线描摹贺逐山的眼睛、鼻梁,以及柔软的嘴唇。 然后他听见秩序官轻声说:“你怎么舍得我爱别人?” 一点火光在这时掠过,贺逐山趁机抽手,从阿尔文怀里逃出去。他飞快瞥了眼窗外,尽全力把刚刚的一切全当不曾发生:“你……仿生人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还快,干扰器没剩多少了。我们现在就得走。” 他逃一样离开这个房间,背起沙发上的沈琢。 沈琢小臂上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处置,此时感染发炎,整个人在昏迷里高烧不退。贺逐山环视四周,没看见达尼埃莱,只好打开通讯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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