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逐山:“……哦。” 我心虚什么啊,不打自招。 贺逐山便从口袋里摸出那半瘪烟盒,阿尔文没伸手,只是低头凑过来,贺逐山抽出一根塞到他嘴里。 烟很快着了,雾弥漫成云,秩序官在这暧昧的氛围里微微眯眼,眉骨、鼻梁、唇峰与喉结绷成极凌厉的线。 于是贺逐山暗中看着他想:他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时光流逝,物是人非。这可比烟瘾上头来得要快。 贺逐山终于挪开视线,在静默中纵容自己身上淡淡烟草香与山雪之气相互纠缠。 阿尔文抽了两口,终于压下心头那点不爽与烦闷。他放软态度,叼着烟含糊地问:“你抽吗?” 没等贺逐山答,他已把烟递到对方眼前。贺逐山只得沉默地接过来,轻轻咬住烟尾,觉得自己还能在湿润里卷走对方的体温。 “我是不是说过,不能骗我。”那人终于酝酿够了,低声开口。 “……这不算骗。”贺逐山斟酌着反驳。 阿尔文挑了挑眉,眼睛里满是一句“那算什么”。 “善意的谎言。”贺逐山眨了眨眼,像是底气不足。对方便笑,静静看他吐出烟圈。 “善意的,不还是谎言?” 贺逐山不置可否,把烟还过去。但对方不抽了,接过后,就在栏杆上随手摁灭。 这气氛很怪,贺逐山自己也说不明白。半年来,他们总是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亲昵却又处处疏生,能在逃命时生死相依,将对方视作最坚实的后盾,却又会在身体交错时刻意拉开距离,避免黑暗中交换那难能自抑的吻。 他们在回避什么,又同时饱含期待。阿尔文是为什么他不知道,但贺逐山清楚自己因为惶恐而不敢迈出那一步。所以像今天这样几乎坦诚的对话,半年来还从未有过。 阿尔文想说“你明知自己胃不好”,但不必出口,对方已心有灵犀地用话来堵他:“我知道。下次不会了。不——没有下次。” 他面无表情挡掉“监护人”所有数落。 阿尔文第一次发现他狡猾得有些可爱,不由失笑:“你如果还有什么别的事瞒着我,最好趁现在一起交代。” “没有了。”贺逐山相当平静,说谎不打腹稿。 “是吗?你好像总是睡不着。”阿尔文开始明知故问,“失眠,还是噩梦?” “都有,但不碍事。”贺逐山滴水不漏。 “吃安眠药吗?” “不吃。”贺逐山眯眼看他,眼里像猫在挑衅,“会导致中枢性肌肉松弛,我不敢吃。” 他把“不敢”咬得很重。阿尔文听在耳里,当然知道原因。 ——他确实没吃安眠药,但福山给的药比安眠药更厉害。氯/氮平能控制精神疾病带来的幻想、暴躁负罪感与情感分裂,但有明显的镇静副作用,易导致神经中枢紊乱,粒细胞异常减少;舒/必利则对阳性阴性两种精神病症状都有强效,能抑制淡漠、孤僻、木僵症,但会有心动过速,以及运动障碍等不良后遗症。 阿尔文说:“嗯,不能吃,以你的体质多半会出现过敏性药疹,养起来麻烦。” 贺逐山点头,说了声知道,表面上一派乖巧。 阿尔文又说:“实在不行可以吃点褪黑素,泡在水里,睡前喝一杯。但要避光保存,比如藏在床头抽屉。” 贺逐山“嗯”了一声:“好。避光放在……” 然后戛然而止,抬起眼来,极无辜地看了看人。 阿尔文就那么垂眼笑着看他,盯得人背后略略发寒。直到贺逐山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他又把人抓回来,顺手将烟抛进垃圾桶,在烟雾里平静地说:“嗯,接着说。” 贺逐山不说了,说多错多。 “你真觉得能瞒过我,是么。” 贺逐山心想不,你可是秩序官,是一等一的好猎手,若一直不察觉,反倒才让人觉得奇怪。 但他心里千回百转,嘴上却硬,总要被人逼到退无可退才肯低头,便抿抿唇,习惯性“大事化小”:“偶尔才吃,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贺逐山。”对方语气不善。 秩序官看他的眼神很熟悉,毫不掩饰愠怒,和刚刚听他谎称自己已吃过饭时所表露的一模一样。他知道阿尔文对他了如指掌,不戳破此等拙辩只是好心,于是贺逐山沉默片刻,干脆把剩下的挣扎都咽回去。 “为什么骗我?”对方微微侧身,又问了一遍,把贺逐山整个人拢在影子里。 贺逐山哑口无言,幸好乔伊看人眼色地溜过来。 猫懂得察言观色,体味出氛围不对,立刻竖着尾巴在两人脚边打转。贺逐山趁机弯腰,躲开阿尔文的视线:“……我不想你担心。” “这样我就不担心?” “不知道就不乱想,不乱想就不担心。”贺逐山抱起乔伊,十分认真地答。 阿尔文原先是当真想和他发火的,觉得不爱惜自己这个问题该提到台面上好好谈一谈了。但这一瞬间,他忽然惊觉,达尼埃莱说得对,贺逐山看似所向披靡,坚硬不可摧,但其实褪去浑身伪装,其下躲藏的还是那个只有十岁的孩子,还是那个渴望爱,又不懂得爱,于是炸着竖毛去提防别人的猫。 猫已经努力了,在他面前克制着收起爪子,学习如何盘着尾巴在主人怀里睡觉。 得给猫一点时间。 于是阿尔文沉默片刻,终于忍住所有冲动,只是抬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又在他脑门上用力一弹,仿佛想要敲开这个漂亮脑壳,看看里头都装了什么水。 他语气柔下来,带着点无奈:“谁教你的歪理?” 贺逐山听出退让,心里有了底气,干脆不答,专心揉乔伊下巴。 秩序官说:“你不告诉我,我才会乱想。你不信任我,我才会担心。” 他的声音很轻,散在风里,只说给他一个人听。 贺逐山觉得有点委屈,一瞬间很想反驳——他如果不信任阿尔文,早在猜到他身份的第一个瞬间就会杀人灭口,但他没这么做,便是Ghost平生给出的最大的信任。 于是他猛抬起眼,眉头一皱就要说话。但这一下,他不小心跌入对方眼眸,那双眼睛宽广似海,浮浮沉沉,只缠着他一个人,像要把他一整个吞吃进去,于是贺逐山呼吸倏而一滞,听见自己心跳漏跳一拍。 对方见他不答,叹了口气,抬手搭上他发顶,手指缓缓插入他发间。他的发很柔软,和他本人截然不同,对方像是喜爱,像哄乔伊一样抓了又抓。 最终低声说:“算了。不懂我慢慢教,你慢慢学。但是你不能再骗我……贺逐山,再有下次,我真的会生气。” 贺逐山终究没再开口,觉得反驳与否已不重要。对方在他发顶安抚片刻,又顺着脸颊滑下,搭在下颌角,捧起来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个吻。 秩序官没收了那瓶药,大半夜给福山去一个电话,仔仔细细核实用药量与用药频率,问得越深入,脸色就越难看。眼瞧着他又要训人,贺逐山眼疾手快亲了亲他嘴角。那气就又被堵回去了,没舍得发作在他身上。 贺逐山再没能回到自己房间,阿尔文说他可比药管用。这话倒是没错,贺逐山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挑床——阿尔文屋里那张床多半更合适他的人体曲线,毕竟他枕在对方臂上,还没两分钟,就听着对方呼吸渐渐梦了周公。 第二天早上醒来,天光大亮,杂事翻篇,枕边人已不在。 贺逐山愣了片刻,披着对方衬衣下床。厨房里传来“咕噜噜”的声响,阿尔文正照着世界网上某个食谱煮瘦肉粥。 他远远望了一眼,没抑制住唇边的笑意,于是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检查通讯器时,嘴角还不由向上。 公司广告,水电通知,酒吧大酬宾,还有大大小小中间人群发的垃圾信息。他正要把这些占用内存的数据一键删除,收件箱里忽弹出个新消息。 “今天下午三点,蜗牛7区,白鸟餐馆,进门左手边第一张桌。” “久仰Ghost大名,不见不散,I.P.秦御。”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
第67章 暴雪(2) “I.P.”, 侦查警/察。在提坦市名存实亡的执/法系统里,警/察主要分三种——执行警/察、侦查警/察、技术警/察。侦查主要负责破案,是个指挥岗,常年坐班, 除了勘察现场, 几乎不用出任务。但他们的警衔都在二级以上, 有公司特等编制, 光这一条就让绝大多数拼死拼活的执行警/察艳羡不已, 所以他们就是再气焰嚣张、再无法无天, 平日里见到人,也得弯下腰来毕恭毕敬管对方喊声探长。 阿尔文刚揭开锅盖,一股米香蒸腾而出,余光瞥见贺逐山神色不对, 正要询问, 对方已把信件隔空投送过来。 “有人请客,”他摘下防蓝光眼镜,揉了揉眉心, “今晚不用做我饭。” 阿尔文扫了一眼, 目光在掠过“I.P.”二字时微微驻足。 但他手上动作没停, 继续慢条斯理盛粥:“嗯, 你打算一个人去?” 贺逐山:“我倒是想。都给你看了, 你还能不跟着?” 阿尔文闻言勾唇,把晾好的粥端到对方面前。 “一个侦查警/察, 已经探明我的真实身份, 却还要约我私下见面, 可见公司内部叛徒也不少。” “你这么肯定, 他和我们站在一边, 而不是想引蛇出洞?” 贺逐山的人头在通缉令上已悬赏至近百万提坦币,为了抢功,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贺逐山抿了口粥:“他要真有这个胆子,怎么会在信里留真实姓名。” 他打个响指,CAT立刻跳出来,用蓬松的大尾巴将所有刚从警用内部系统里黑来的秦御个人信息甩到空中。探长今年二十八,面容深刻,桀骜不驯,剑眉斜飞入鬓,要是没做公司走狗,去做牛/郎,应该早赚得盆满钵满,大有可为。 “秦御,蜗牛3区中心警署一等探长,二级警司,主要负责辖区内B级以上的凶杀类案件,参与破获过多起连环杀人案。去年3月,他作为‘古京街52号帮派火拼案’的主要负责人,在一周内逮捕了数名赏金猎人。但这些赏金猎人大多与公司有利益关系,曾作为‘机械保镖’替公司做事,很快被释放。不过,有趣的是,释放后半年内,他们陆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案件一直未被侦破,随即不了了之。” 空中浮动着秦御的履历,密密麻麻一长串。阿尔文是秩序官出身,对这些乱七八糟的档案相当了解,轻车熟路挑出重要内容看。 没过多时,他手指便饶有趣味地顿住:“这位探长早年在技术岗,但没待多久就被踢进侦查部做闲职,看调动是个贬级,却又能在两年内飞快从打杂文职爬到侦查队长……依我看,这个调动多半是他故意为之。” 贺逐山点头:“他早期做技术警察,负责伤残鉴定,过手几个故意伤人案,被告方都是达文旗下大型子公司的中高管理层。证据确凿,板上钉钉,但开庭前,证据档案里的关键信息链莫名丢失,法官只得当庭判决其无罪……唔,这多半是他离开技术岗的原因。”
184 首页 上一页 87 88 89 90 91 9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