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旧颤抖,依旧咬着阿尔文不放,蜷缩着,在流泪中发出点小兽呜咽般的绝望之声。 阿尔文终于听清了,贺逐山说的是“我恨你”。 “我恨你……” 贺逐山说:“我恨你。” 阿尔文垂眼,跨海大桥终于出现在眼前。许多仿生人守在桥头,试图将他们拦截,阿尔文双手离开方向盘,将油门踩到底,同时探身出去,十数连发击倒成排的仿生人。 改装车在吊桥升起的瞬间冲入桥面。 “你恨我吧。”阿尔文轻声回答,同时放手一搏,让改装车斜飞着扎入天空。 “你恨我,我不介意,我希望你恨我,只要这能让你好过。” 他们穿过水谷苍介的虚拟投影,苹果园区炸出冲天而起的蘑菇云。 “但贺逐山,你记住一件事。” 改装车成功在最后一秒擦着边飞进北吊桥,由于车身失衡,它翻滚着冲出去。阿尔文抱紧贺逐山,剧烈的冲撞使两人五脏六腑剧烈翻涌,鲜血横流,混作一团。 淆乱中,贺逐山分不清方向,分不清虚实,但他的脸贴在阿尔文肩头,贴在他胸前,他听见了对方清晰有力的心跳声。 天下起雪来,秩序官的呼吸滚烫,拍在耳边,贺逐山在昏迷前听见他留下最后几句话:“你可以恨我,厌恶我,有一天不再想见到我……但我始终爱你。” “贺逐山,我也会老,我也会死,我也可能会再次把你遗忘……但我永远爱你。” “我永远爱你,直至我的灵魂消散。” 直至你再也不需要我陪伴,那么届时,我会目送你离开。 新世纪134年12月22日,大雪。 提坦市北侧海域发生不明原因的剧烈地震,造成三级海啸警报,蜗牛区72%城市街道被海水淹没。 117个在职暗锋体内的监控芯片被启动,他们在瞬间爆炸,没留下一句遗言。 一份伊甸成员资料被公布在世界网,达文公司重金悬赏,鼓励市民积极提供线索,半月内,伊甸成员尽数被捕。 忒弥斯公开了“先知”系统发现的所有异常人员名单。 一个月后,阿尔文以全新的假身份行走在提坦市街头,此时,近乎所有异能者都被捕杀,他与贺逐山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他在自动售卖机前停下,像往常一样,买下一包猕猴桃味硬糖。 在等待机器吐货的时间里,古京街亮起了灯。所有霓虹都被雪雾晕开,巨大的广告投影下,年轻女孩浓妆艳抹,结伴走过,嬉笑着钻进俱乐部,参加盛大的化妆晚会。 钟响十二下,阿尔文垂眼捡起那包糖。 人群走远了,只有他依旧撑着黑伞,静默无言,浴雪而立。 雪渐渐下大。 他这一生见过很多场大雪,和一个人在风雪里相遇,在风雪里失散,又在风雪里剖心相赠。 所以他知道人们总选择在风雪里离开。 但其实他们从未走远,从未放弃,只是孤绝独行,向某个不可抵达的灯塔走去。 风雪不止,丧钟长鸣。 他们将前仆后继,为自由抗争。 直至某一日,多年之后。风雪初停,旭日东升。 他们终会在自由之巅重逢。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补充一点:贺逐山还没有学会爱,起码不是真正的爱。他对家人、朋友甚至阿尔文,都是保护者姿态的强硬的爱,他的爱冷静而决绝,可以牺牲一切,甚至牺牲自己性命,但这并不是阿尔文想要的。秩序官想要贺逐山的爱,但他更希望贺逐山爱自己。他会慢慢引导贺逐山慢慢意识到这一点。
# 中卷 永恒之鸟 第66章 暴雪(1) 贺逐山从梦魇中惊醒是凌晨两点十分, 古京街第二波转场才刚开始。冷汗淋淋濡湿了后背,他怔愣片刻,缓缓坐起来,靠在墙边平复呼吸。 贺逐山没开灯, 就在昏暗里伸手摸索。床头柜里那一小瓶药被摸得哗啦作响, 他拧开倒出两粒, 就着冷水喝下, 片刻之后, 那些恍惚的被撕裂感, 与混乱而暴躁的妄想才在药物作用下渐渐消失。 药是福山给的,含大量氯/氮平,舒/必利,还有少许齐拉西/酮, 都直接作用于神经中枢, 福山警告过贺逐山不能多吃,但贺逐山没听。他迫切地需要某种虚假的宁静,于是哪怕他已产生强烈的药物抗性和二度依赖, 他依旧把药量提到了最开始的两倍。 贺逐山重新把药瓶藏好, 锁上床柜, 打开通讯器检索一圈, 没收到任何中间人的短信。便赤脚踩到地毯上, 披了件西装外套,轻手轻脚推开房门。 走廊里静悄悄, 乔伊正抱着尾巴盘在猫沙发里呼呼大睡。它已有十来斤重, 是只很肥的大胖猫, 有时趴在贺逐山胸口睡觉, 他现在身体不如往日, 会被压得喘不上气。 贺逐山看了会儿猫,放轻脚步,转过走廊,径直向二居室的另一间卧室走去。 门没关死,贺逐山站了片刻,伸手推开。借着点月光,床上人影若隐若现。 阿尔文睡得不深,但很静,栗发落在鼻梁,掩了眉梢,羽绒被有规律地上下起伏。他怕吵醒他,就那么远远地看,但就这一眼,觉得即使这个人什么都不做,只要还在身边,贺逐山的心便能稍稍安定,稍稍在冷风飕飕的夜里感到一点暖和。 贺逐山见他睡得沉,放下心来,掩门走回阳台。夜至三更,街上虽仍有酒鬼,但飙车的声响到底少了。贺逐山便点根烟,靠在栏杆边发呆。 一切已过去半年。 半年前,苹果园区发生大爆炸,整块陆地沉入海底。沈琢苏醒后,去私人诊所做了脑后神经接口的植入手术,把辛夷的芯片插进读取槽,一个人极平静地离开。 他没说去哪,贺逐山也没来得及问,他是伊甸成员名单上的重点通缉对象,一直遭秩序部追杀,东躲西藏数日,直至上月末才换了个假身份,隐姓埋名住进自由之鹰区。他试图联系遥和机械师,但没有收到任何回应。 ——那天蒸汽海峡上发生了沉船事故,他们多半也在袭击中长眠海底。至此,伊甸不复存在,成员各奔东西。贺逐山平生第一次无事可做,无人可见。他不知道自己还在等待什么,不知道自己该走向何方。 他正出神,风从纱门钻进来,把乔伊吹醒了。猫伸个懒腰,跳到贺逐山身边歪着脑袋拱人。 贺逐山低头,挪开烟,在它耳上揉了几下,它本眯眼享受,忽看见主人青白指间燃着星点火光,顿时瞪圆眼睛“喵喵”大叫,一伸爪子,气急败坏地去摁贺逐山手背。 贺逐山失笑:“你还会管人。” 猫抖耳朵,示意自己不聋。但爪子不动,贺逐山只好摁灭烟。 晚风料峭,他拎起猫,拂去栏杆上的烟灰毁尸灭迹。本准备回房间假寐,但鬼使神差,他又习惯性走到阿尔文门前,轻叹口气,将门推开。 可这一回,床上空无一人,被子撩到一旁,枕上只落着几根栗发。贺逐山一时怔住,浑身一冷,扭头就要向外走。 暴躁与惶恐在一瞬间卷土重来,畏惧失去,这是药物无法压制的内心深处的本能。身体无法自抑地颤抖着,贺逐山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枪,心念电转间想过无数个可能,但刚刚路过厨房,就见一片昏黄的光铺过来。 阿尔文就在那里,哪儿也没有去,披着件睡衣,背对他加热一碗纯牛奶。 他的脚步太急,阿尔文闻声回头。两人在昏暗里四目相对,谁也没说话。 阿尔文先叹口气:“我在这,别慌。”他把牛奶从锅里拿出来,放到贺逐山眼前。贺逐山没出声,乔伊反倒跳下来闻闻嗅嗅。 “你怎么醒了。”贺逐山垂眼,不动声色把枪推回去。 “我不能醒么。”阿尔文笑,装没看见他的动作。 “……没事我就回去睡了。” 贺逐山转头就要走,结果被对方喊住:“你还睡得着?” 那人打开冰箱,平静审视家里的“库存”:“你能修改数据欺骗‘睡眠助手’,但你骗不过我——眼眶都熬青了,你睡的哪门子觉?” 贺逐山深吸口气,瞥了眼乔伊:“我不喝了。乳糖不耐受,喝了会胃疼。” “好。”阿尔文翻出两袋速冻饺子:“你昨晚吃过饭了吧?” 贺逐山昨天假借“补充武器”的幌子同福山碰面拿药,回程时遇上小布鲁克林大雪封路,耽搁太久,到家时已是深夜,哪里有工夫解决就餐问题。 “吃了。”但他摸摸鼻子,不动声色挪开视线。 阿尔文看他一眼,把火点开:“吃的什么?” “面。” “什么面?意面,炒面,还是拉面?” “……拉面。不是,你要审我——” “我只想确认我没记错你的口味。你不好咸口,是在街角那家居酒屋吃的吗?他家的溏心蛋挺不错。” 贺逐山点头。 对方没出声,像是信了,但三秒后,他往锅里倒水,同时收了笑:“贺逐山,街角没有居酒屋。” 贺逐山顿时怔住,没料到阿尔文早有预料,会一步步挖坑等他跳。 他对上那人沉甸的目光,在神色里读出点失望。那眼神压过来,戳在心上,不知怎的,竟叫他有些百口莫辩。贺逐山一时间说不出话,只好沉默以待。 阿尔文垂眼注视他片刻,像在看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但他到底没说什么,又扭过头去:“牛奶给乔伊——没事,喝不坏,是无乳糖的。至于你,你把鞋穿上,衣服扣好,坐,然后吃饭。” 强势而不可违背的命令一连串砸下来,贺逐山晕头转向。回过神时,人已乖乖坐在饭桌边。 他低头,脚上是一双白色的毛绒拖鞋,大概率是秩序官某天派CAT在线上商城选购的,尺寸刚好,柔软舒适。 而饺子很快煮好,码在盘子里冒热气,秩序官给他倒了碗醋,没再多和他说一句话。 贺逐山在心里叹口气,觉得必须做点什么将功补过,于是他逼着自己多吃两个,以免有人错怪他不喜欢饺子。他把心满意足喝完牛奶坐在一旁舔毛的乔伊拎起来,又把碗盘筷子胡乱堆进洗手池,回头找人,发现阿尔文正站在阳台上。 出租屋的阳台很小,再挤过去,两人就得肩挨着肩,腿蹭着腿站。但贺逐山还是挪过去,呼吸在逼仄的空间里缠作一团,他闻到阿尔文身上熟悉的气息。 房间很高,脚底不时有嗑上头的瘾君子尖叫着大笑而过,在广袤的黑夜里,贺逐山终于放软语气:“我不是故意不吃。我真忘了。” 阿尔文没说话,“啪哒”地把玩着手里的打火机。他垂眼凝视火苗燃灭,半晌说:“烟。” 贺逐山顿顿:“我就抽了一根。” 阿尔文愣了一下,抬眼皮扫他片刻,神色稍显复杂:“……没打算没收。我抽。”
184 首页 上一页 86 87 88 89 90 9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