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挣扎起来:“伤口要合上了!” 荷鲁斯正在念动咒语,在痉挛里,重华胸前的血肉又在飞速生长。而一旦伤口愈合,这怪物长了心眼,一定不会再允许任何人轻易靠近他们的身体——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影子从面前闪过去。 谁也没看清他的脸,只听沈琢喊:“辛夷!” 辛夷在伤口痊愈之前闪身进去,下一秒,皮□□合,将他吞入。重华知道身体里进了个虫子,但他并不在乎,只打算把辛夷关在体内活活腐蚀成灰烬。 里面很热,很烫,生物皮融化了,眼球烧灼。粘稠血肉啃咬着身体,电线外露,辛夷觉得脸皮已经烧没了,脖子上只剩一颗金属打造的坚硬头颅。 但辛夷没有停,他继续向前,一次又一次甩开冲上来撕咬他的三个人类本体,一步步爬到那颗心脏面前—— 他可以死。 但是他想沈琢活下去。 他一拳又一拳锤击心脏,但那心脏很顽固。眼睛的图案光芒大涨,血肉加倍侵蚀他。剧痛袭来,辛夷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但那颗肉瘤终于被他一拳打散,炸成血花,融进粘稠的液体里,巨人的身体开始分崩离析。 爆炸骤响,他被轰回地面。 一切都寂静了,他在沈琢眼里看见倒映的自己。 那是一坨面目全非的烧成炭色的黑铁。 “有点丑。”他笑了笑,看着那机械头颅咧了咧嘴,脖子上的数据线便“啪”地炸开。 火星落在扭曲融化的金属板上,他的软体大脑开始失活,辛夷不得不庆幸他提前取出了那枚芯片。 “他死了吗?”辛夷闭上眼问,半晌才听见沈琢低声说:“死了。” 他在压抑自己的声音与情绪,但辛夷对他太熟悉了。 他的生命就是为沈琢存在的,仿生人辛夷的生命里只有沈琢。 “别哭。”辛夷说,“别哭,你还要活着出去。” “我们没法炸毁中枢系统,”达尼埃莱说,“我们没有炸药。” 六人都沉默了:那守护中枢的怪物已死,但比他更棘手的问题又浮现在眼前。 却听辛夷说:“有。” 他斩钉截铁,用缺了指头的干枯的手戳向胸膛:“这儿,这是全提坦市最好的炸弹。仿生人原型机……我有量子式蓄电池能量源心脏。” “我不同意!你想都别想!”沈琢眼睛瞬间红了,他知道辛夷是什么意思。他立刻抓住那些散乱的电线,好像试图抓住辛夷:“你是我的仿生人,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但辛夷摇了摇头,声音模糊:“我不想做你的仿生人……” 我的爱人啊,我想做你的爱人。 “还会有别的办法,火药,对,把子弹里的火药——” “没时间了,”辛夷说:“仿生人军队正在向这里进发,我能感觉到信号波动。水谷苍介不仅要摧毁基地,还要把整个苹果园区赶尽杀绝。你们必须抓紧时间离开,否则仿生人会把这里碾平,他们数量太多,你们招架不过来……但量子式蓄电池,Ghost应该清楚,它没有引爆器,需要人手动安装。”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留下一个人完成装置设置。 这个人将和基地同归于尽。 贺逐山刚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就听见兰登说:“我会。” 兰登手里握着枪,满不在乎地抬手撩那头蓬松的金发:“虽然复杂,但是我会。” “我年轻的时候,遇到过一个醉心研究机械的……赛博病心理师。他教过我一些基础知识,希望还没全还给他。” 兰登笑了笑,贺逐山感觉他的目光曾短暂掠过自己,却在自己察觉时,转而又一贯轻佻自然地挪开。 于是他觉得自己的鼻尖有一瞬微微发酸。 因为他们都知道那个心理师是谁。 “梧桐,你别冲动,也许……” “我不冲动。”兰登静静打断达尼埃莱,“你是‘法官’。你永远都能做出最理智的判断,别自欺欺人,这是唯一的办法。” 但沈琢握住辛夷那只滚烫的、面目全非的手,只轻轻说了一句话:“不。” 他的眼泪落在辛夷掌心,转瞬就被蒸干。 “人不能总说不,”辛夷笑起来,“我教过你的,有时你必须接受命运。” 他张开手,那枚芯片依旧完好无损地嵌在他掌心,线路板上复杂的走线仿佛仿生人的指纹,他的所有记忆、所有情感,所有有关“辛夷”的事情,都被刻录在这小小的饼干大小的芯片里。 这就是他的一生了,辛夷说:“我把我的一生还给你。” 沈琢不想要,这芯片当然可以重新安装在任何一个新的仿生人身体里,但那永远都不是辛夷,只是一个拥有冰冷记忆的,按照既定代码完成指令的机器人。 这世界上就只有一个辛夷啊。 沈琢觉得眼泪在掉,他控制不住,他试图把辛夷身上那些损毁的金属板、数据线都拼回去。但达尼埃莱这时从背后给了他一肘击,沈琢没设防,又体力不支,立时昏倒在辛夷手边。 “谢谢。”辛夷说,他指向胸膛:“我会把功率调到最大,然后解除连接。你有3分钟的时间完成短路配置。” 他看向兰登,兰登勾了勾嘴角,像是在安慰他别担心。但他的神色里没有一点真正的笑,只是无可言说的空洞与绝望,好像心里早就空了一块。 达尼埃莱抱起沈琢,在CAT的带领下准备往反方向走——方才他们与阿尔文相遇的那扇金属门后,应当就是水谷苍介为自己准备的逃生飞机。 但他都起身了,辛夷却喊住他。 “让我再看一眼……” 他艰难地伸出手,轻轻握住那枚从沈琢领口滑落的,红绳栓着的小玉犬。 青白色的小狗身上还沾有沈琢的体温,他日日夜夜带在身上,放在胸前,日日夜夜用心跳捂热。于是那一瞬辛夷不争气地感到悲伤,那么悲伤,是他作为一个仿生人所能体验的最壮烈的情绪。 哀莫大于心死。 他想起很多往事,想起那片总是被阴云笼罩的繁华的花园,想起第一次见到沈琢……沈琢是他的一切,他赋予他姓名、赋予他生命。 于是从此一生都囿于此人,为他而死,也心甘情愿。 辛夷最后一次感受玉犬项链上的体温,觉得多少年岁月都在这贪心的、总也不满足的一握里过去了。 “走吧。” 他笑了笑,在沈琢唇上落下个冰冷的、属于机器的吻。 他将那颗量子式蓄电池心脏摘下来,心脏立即在这坨废铜烂铁上停止跳动。阿尔文在那一瞬握了握贺逐山的手,贺逐山立刻反握住他的。 他们谁也不说话,却在那一刻心意相通,想要紧紧抓住这个人,死生无常也不让人将对方夺走。 然而贺逐山走到门前时,回头望了一眼,兰登正站在那,抽了口烟,准备跳进中枢舱。 他像是察觉了贺逐山的视线,忽回过头来,如很多年前一般逗他:“看什么,小孩。” 贺逐山沉默须臾:“我……其实很高兴再见到你。” 兰登一怔,不屑地撩了把发,但他回过头去,贺逐山便知道,那是他狼狈时惯有的动作,他不想让别人看见他的失态,看见他眼底的红。 兰登把烟摁灭,大笑着说:“那就算你有良心,我……不,是我们。我和凤凰,我们没白救你。” “向北走,一直向北。”兰登说,“会路过我们家,路过那些游戏厅,路过小面馆和篮球场,但你不要回头。” 他跳进中枢舱:“在跨过蒸汽海峡前,你都不准回头。来年再下大雪,记得给我放炮烟花……” “凤栖梧桐树,我不在的这些年,不知他睡得好不好。” “轰”声巨响,中枢爆炸,基地所有系统立时瘫痪,只有逃生区因装有特殊金属防爆墙免于一击。轨道大门终于不再被锁定,逃生飞机得以在火浪卷来的前一秒冲出基地,但机内没有欢呼,只是一片沉默的死寂。 沈琢还昏睡着,他眼角有滴泪,正顺着颊面滑落到那只小玉狗上。辛夷的芯片被放在一旁,滴滴的闪着光。 脚底,苹果园区废弃的街道中已满是仿生人身影,他们正朝基地进发,遇到些常年躲藏在苹果园区的帮派混混,立即与其爆发枪战。 但仿生人将混混们开枪扫射后,陡然抬头,像是发现了飞机的存在。 “小心!”CAT尖叫,“拦截一条信号指令,仿生人将对我们进行火力打击!” 阿尔文立刻推动操纵杆,飞机在空中扭转成180度。 仿生人举枪扫射,飞机在密集的火花里不断闪动。但机身过于庞大,立刻被智能武器自锁,一侧发动机引擎被击毁,冒着黑烟向下斜坠。 阿尔文只能把操纵杆压到最高,飞机借着最后一点动力垂直向上攀爬。 “跳伞,”贺逐山明白他的用意,翻出降落包,丢给达尼埃莱,“达到最低高度就跳。我会跟着沈琢帮他拉绳——最好降落在码头附近,进入海峡,小野寺遥随时可以接应。” 但他正说着,余光忽看见不远处,已能窥见影子的跨海大桥上方,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虚拟投影。 那是水谷苍介,极其巨大,仿若神明。 他正笑着凝视飞机,慢慢抬臂,挥了挥手,像在和四人做道别。 作者有话说: 下章收本卷尾
第65章 伊甸(17) “您该准备撤离了。” 监测师瞟了面板一眼, 阿尔弗雷德的神经活动曲线已经超过警戒峰值。他不无担忧地望向营养舱,那位领袖眼已泛红,却仍不肯休息。 “还有多久?”他问。 “大概30分钟,整个亚特兰蒂斯就能完成撤退。各基地也在陆续脱离地下列车, 加速进入安全屋。” “再试一次。”沉默片刻, 阿尔弗雷德说, 他的声音通过发生装置在室内低低回响, “再联络一次003, 无论是Ghost, 法官,黑客,谁都行,总之……” “哥哥。”尤利西斯睁眼, “三天了, 他们的生还概率不会超过5%,数据都在你脑子里,你不可能算不出来。” “数据不一定正确。” “如果连数据, 连基本的运算、推理都不正确, 那还有什么是正确的?直觉吗?”尤利西斯说, 他勾了勾嘴角, 像在冷笑, “哥哥,你不能感情用事。” 阿尔弗雷德没有回答, 他对略显紧张的监测师露出个安抚的神色:“你先出去。引渡人会带我们走, 你不用担心。” 直到监测师离开, 庞大而寂静的玻璃罩里只剩下他们两个, 阿尔弗雷德垂眼:“尤利西斯……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他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凝视弟弟, 凝视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但银发的少年只是顿了顿,然后露出个笑,眼底淡淡水光:“有啊,”他说:“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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