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那秋生剑宗倒是没有东西不见。 “玄武门最重要的宝物应该是九道天裂的龟壳?”江练揣摩片刻。 云澹容点了点头,“那是门主身份的标识。” “好像不曾听说有遗失?” “这样重要的东西,哪怕是丢失了也不会广而告之,”云澹容道,“我猜想,大部分人都还不知道舍利子被盗的事情。” 那女子恐怕就是摸透了失窃者好面子又恐引起惊慌而不敢言语的心态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正事谈完了。 云澹容舒出一口气,终于略带谨慎地把手里的东西小心地搁到桌子上——他刚刚在快进结界的时候忽然让他们先进去,自己离开了会儿,再回来,手上就多了个纸袋子。 江练从刚才起就心不在焉地在想里面装的是什么了,那手动了动,在他好奇又克制的目光下,执着小木棒将东西从袋子里平稳地抽出来,桌面上眨眼间就多了一幅小糖画——画的是一朵海棠。 “方才那糖大家都有。” “我想给你点特别的,”云澹容眉目温和地看着他。 他始终记着当初在幻境里看见的事情,那药铺姑娘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好,不偏不倚看上去是公平,说到底是因为没有爱,因为爱才生偏颇。 既然被偏爱,为什么不能多有恃无恐一点呢? 黑衣青年怔怔地看着,偏浅的眼眸里倒映着星星点点的烛火,在暖橘色下呈现出晶亮透彻的色彩,一白一金,两朵牡丹柔软相依,交相辉映。 第五十一章 熄灯入眠。 他们已经有一段日子没那么安稳地睡过觉了。 结界里的一切都是人造的,连风刮过的声音都没有,有种近乎寂寥的、安宁的、不寻常的静悄,虽然身侧人刻意放轻放慢了翻身的动作,但仍然能很容易地察觉到衣服摩擦的声音。 “还不睡吗?” 那动静一下子停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小心的声音,“抱歉,吵到师尊了吗?” “没有,”云澹容摇摇头,“我也没有睡着。” 江练哦了一声,但还是放轻了动作,浅浅翻了个身。 “我只是想到那糖画,”黑暗里,他声音听上去闷闷的、低低的,有点不自觉的苦恼,“若是不吃掉,明日便要化掉了。” 这个瞬间,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往冰天雪地里藏糖葫芦的小孩子,云澹容一时没说话,他稍稍偏过头,避开散落在床铺上的头发,摸索着去够对方的手,在他碰到的一瞬间,那只手明显僵了一下,紧张到连指尖都绷起来,但没有躲。 于是他停下来,就这样维持着十指松松垮垮交叉的动作,像是牵着,又像是不小心碰到的,就像当时耐心地蹲下来,然后执住对方瘦细的手腕那样,语气里带上了点哄的意思。 “若是化了,我再给你买,好不好?” 茫夜沉沉,同云淡淡,银杏枝头挂着一弯明月,薄雾般的银光温柔地笼罩着在寂暗夜里安眠的人,天地俱静,好像连本就无声无息的呼吸声都停止了。 有那么短暂又轻快的两秒钟,然后那只手蓦地收紧了,弯曲着扣进指缝,云澹容没反应过来,只凭借直觉下意识偏了下头,脖颈边一热,方才断掉的呼吸又重新死灰复燃,那手搁在他的腰间,只微微收紧,江练的鼻尖贴着他颈侧,下巴抵在肩窝上,像是贪恋温暖的小兽般无意识地蹭了蹭。 声音轻得像是在低声喃喃。 “我真的很喜欢师尊,不是因为师尊对我好才喜欢的。” 他不说爱,只说喜欢。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喜欢的东西从来不敢去要,年幼时留下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因此,糖果也好、牵手也好,总要自己更主动一点。 没关系,云澹容想,他有足够的耐心。 他用另外一只手去搂对方,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 是几时睡着的已经没有印象了,总之很暖和,很安心。 不知怎么的,今晚分明无风无雨,也没有窗棂扇动的声音,但江练却梦到了自己刚入门那会儿,山上冷清得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师尊偶尔来指点一下,大部分时候都在闭关。 好不容易闭关结束,他去找师尊,对方就坐在后山寒潭边,池里有鱼,飘着落梅,点点皓白如雪,“守一”置于身侧,光华内敛,灵光流动,云澹容垂着眸,不知道在看什么,冷冷月色在眼睫上落了层凝白的霜。 他走近,对方似有所感地抬头。 然后梦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外头传来热闹的交谈讲话声,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但必定已经不早了。 推开窗往外一瞧。 不远处人声鼎沸。 论道早已开始,台上刀光剑影。 用刀的女子一身深蓝短打,直来直往的招数,但每到危急的关键时候,总能灵活地以巧避开,那刀看上去坚硬如铁,却被她使出几分绸缎的柔度来。 他咦了一声。 ——那论道台上站着的人居然是许久没见的顾飒。 昨晚上去那客栈里问的时候分明还没有口信呢,莫非是半夜到的? 他起身探头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另一人散着的长发,云澹容也转醒,手臂轻轻碰了下他。 江练连忙挪开些位置,像是补救般,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替他理了下,自上而下一路顺下来,如清泉流水般自然,入手微凉丝滑,他的睡相很好,一晚上下来,头发也不曾打结。 “抱歉……有没有弄疼?” “不疼,”云澹容摇摇头,任由他顺着,又微微转头,往窗外望去,“在看什么?” 江练便收了手,倾过身,伸手把窗户推大一些,让了些位置,“我瞧那台上的姑娘好像是顾飒。” 几个呼吸间,另一方已经落败。 客栈里有留守的弟子,两人洗漱完用了些餐食才往论道台走去。 台上的姑娘果然是顾飒,用的是当时宋砚作为赌注赢回来的那把刀,那刀和她身形相符,在她手里灵活得像是一尾水中的鱼,浑然天成,云澹容看得出,她的刀法比之前又有进步了。 旁边有人问:“这姑娘真是你路上随便遇到的?” “废话,”无极直白道。 那人一噎,又琢磨了会儿,“那她这刀法还真有点你们青云的感觉。” 无极没说话,他抬着头,目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台上的人,半弧刀面一闪,出其不意地刺出,那分明是剑的招式,但被她用在刀上,倒也不违和,反而有了种另辟蹊径的飘然灵动。 说实话,确实有几分像。 “我娘教出来的,”有个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小门小户,随便练练的而已。” 江练寻声看去,那男子身形略显单薄瘦弱,但长相俊美,双目狭长,眼尾比眼头高出一些,生的是多情相,眉目里有股散漫之色,五官隐约有些熟悉,他愣了两秒钟,反应过来,哦——是宋砚。 直到在那山寨外分开前,他都只见过对方女装的扮相,一时之间居然没反应过来。 这会儿,顾飒已经从台上下来了,单手抱着刀,她打得畅快淋漓,满身热气,汗水从额头滑落,神情皆是痛快之色,跃跃欲试的冲动还没消下去,宋砚嫌弃地丢给她块手帕,“赶紧擦擦。” 她毫不在意地一把抓住,往额头上一抹,随口道,“你怎么随身带手帕?” 宋砚:“……” 还不是因为你总是忘带! 他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你半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 顾飒对他的话听过拉倒,轻车熟路地折起来,满不在乎道,“那我回头洗洗再还给你。” 台上已经有了新人上去。 但无极视线还停留在她身上,从那把刀移到手茧和筋骨之上,十几岁的年纪,根骨上佳,有好胜心,性子直爽,刀法了得……自己虽然还能活不少日子,但收徒这事确实也该提上日程了。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里不由得带上了点审视的意味,修仙这事,若想求道,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无极越看越满意,便清了清嗓,开口问道:“小姑娘,你愿不愿意拜我为师?” 宋砚不动声色地瞥了下眼。 顾飒发愣,张了张嘴:“……啊?” 不等对方再开口,她反应过来,开始像拨浪鼓一样狂摇头,“不行不行,我在师父面前发过誓,此生不能靠近青云一步。” 她神色很坚决,这话明显是无极真人没想到的。 那刀法里有几分青云的味道,他只当是巧合,莫非真有缘由? 他仔细打量了下他们二人,眉头越拧越紧,绞尽脑汁地想着。 “你师父和青云有仇吗?我也不曾记得有人和青云结下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啊,”无极郁闷道,“你师父是谁啊?” 这倒没什么不能说的。 顾飒老老实实道:“有没有仇我不清楚,师父她姓余,名馀恨。” “余馀恨……”无极沉吟片刻,又是反反复复念叨了几遍,嘴里喃喃,来回踱步,面色更加纳闷,“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啊,她和青云有什么渊源?” “这我就不知道了,”顾飒摇摇头,诚恳道,“师父她没有说过以前的事情,不过病根倒是早年就落下的,不知道和这事有没有关系。” 她是五岁时候被师父在山下捡到带回去的,自此拜师学艺,宋砚比她大两岁,但半点儿师兄样子都没有,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担,整日游手好闲,第一次见面就脱口而出,哪来的小不点。 他那时候门牙缺了个豁口,咬字不清,但语气里的满满嫌弃是个人都听得出来。 她野惯了,心气高,没什么寄人篱下的自觉,顿时瞪圆眼睛,张牙舞爪地扑过去,宋砚灵活躲开,借着手臂比她长一截的优势,轻轻松松抵住她额头,不让她靠近,摇头晃脑,啧啧有声。 别欺负人家,师父轻声责道,她以后就是你师妹了。 啧声突然一停,她郁闷地抬头一看,宋砚正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四目相对,他迅速收回手,又飞快往后跳开两步,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就跑走了,留下莫名其妙的她。 抱歉,师父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有点嘴坏,心不坏的。 又弯下腰来牵住她的手,温声细语道,走吧,先给你洗个澡。 师父年纪瞧上去是不轻了,但仍然眉目如画,笑起来熠熠生辉,岁月总是善待美人的,顾飒打心底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再加上她本身也是个万事不往心里去的性子,半点儿没在意,爽快地点了头。 第二天她,宋砚跑过来抛给她一样东西,顾飒手上沾了水,下意识一抓,滑溜溜的香皂马不停蹄,直接啾地飞上天,她赶紧手忙脚乱地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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