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武鸣突然开口,他憋了会儿,表情似乎有点别扭,“我忽然想起我还不曾看过洛阳的花会,去走一走也不是不行。” 他方才还拒绝,转头就改了主意,这其中的缘由怕是路人皆知。 江练分明听见他师祖啧了一声。 “也好,”听他改口,向南歌神色未改,只轻轻点了点头,“那晚些时候我来寻武公子。” 她又思考了下,转过头,“入结界的口诀惜公子可知晓?” 方才有人带路,溪风月只随意瞄了几眼,大致看得出那阵法该如何破解,但他有些好奇那口诀,顺水推舟地问了句,“是什么?” 向南歌道:“一二三,爬上山,四五六,雨积留,七八九,雷劈柳,伸出两只手,扮个公鸡头。” 她神色如常地念了出来。 江练:“……” 这不是儿歌吗?! 他给师尊投去眼神——真的是这个? 云澹容点了点头,神色也有些无奈,“你二师兄改的。” 听闻这段口诀的时候,宗主的表情仿佛是被天打五雷轰,精彩纷呈。 自那以后,杨宗主日日捶胸顿足,悔得肠子都青了——就不该把这改进阵法的任务交给解长生的,自打他改完以后,全修仙界都开始念顺口溜了!秋生剑宗的老脸往哪搁! 秋生剑宗的初代宗主大笑:“有意思!” 他饶有兴趣道:“往前三步,走艮位?雨积留怎么解释?” 向南歌接道:“雨积留为泽,因此是泽位,再往前走三步,有雷劈柳,需得避之,于是背道而行,也就是巽位,接两步艮位,最后一步走乾位。” 溪风月问:“鸡为巽,最后一步为何不能是巽位?” 向南歌从容不迫道:“师弟说,这个字可以随便改,和鸡犯冲的,改马也可。” 溪风月:“那干嘛不改最后那个‘头’?” 向南歌:“师弟说,押韵。” 溪风月:“他还说了什么?” 向南歌:“师弟还说,如果有人听到这里还想问下去,那你就提剑劈了那人。” 在场所有人都笑出来了。 向南歌也抿唇一笑,她生得端正,只是向来收敛着,又不施粉黛,眉眼略显寡淡,有种处变不惊的老气感,忽然一笑,便生动起来,像是山谷雾散,惊鸿一瞥看见潺潺流动的清澈溪水来。 溪风月笑意未尽,余光中分明瞧见武鸣悄悄多看了眼。 啧,年轻人。 不管来参加洛阳论道的客人是怎么打算的,总之秋生剑宗还是给每个门派都安排了住宿。 那客栈里有弟子手里捧着册子,在跟客人核对姓名,向南歌待她核对结束后取过来翻阅了下,“武公子的房间在三楼,二号。” 她又翻了一遍,和那弟子低声说了几句,对方点了点头,向南歌随即转头来,对他们道:“只剩下两间空房,也在三楼,我那间在二楼,收拾出来给惜公子住吧,我和同门的师妹住一间便好。” “无妨,”云澹容道,“我和江练住一间吧。” 江练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点了点头,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过了两秒,又眨了一次。 他听见师祖又啧了一声。 向南歌不疑有他,把册子归还回去,微微点头,“好。” 这地方地广人稀,客栈占地面积大,房间也算不上小,但总归是共处一室,江练有些刻意地把视线从对方身上移开,动作里都不免带上了点局促。 “江练。” “是,师尊,”他应了声。 云澹容翻手取了只茶杯,正在把那朵牡丹放进去,语气不紧不慢,“方才给我送花的劲儿哪去了?” 江练:“……” 他脸有点烧,清了清嗓,“那师尊收下了我的花,意思是愿意重新喜欢我了吗?” 云澹容转头看他,不答,只道,“你再帮我一个忙。” 话是这么说,但他也没说到底是什么忙,江练了然,取了张水符,那茶杯里眨眼间就多了捧清水,淡雪牡丹斜斜地倚靠着,娇嫩的花瓣舒展开来,青枝翠绿欲滴。 赏花会没有具体的地点,各色各类牡丹遍布整座洛阳古城,灯笼绵延百里,像是唯恐夜深花睡去。 四人走在古街上,人流如织,再怎么侧身,总会撞到肩膀,江练大着胆子,顺势往云澹容那里靠过去,垂着的手动了动,不经意间碰到一起,手背、手指、指尖……他心如擂鼓,指缝沁出汗水。 有那么两秒钟,又被反握住。 衣袖遮掩着,从外边什么也瞧不出。 对方的指尖蜷缩起来,不轻不重地刮在手心里,他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偏头看去,云澹容垂着眼睑,没有看他,不知道是不是灯光映照的关系,平日里浅淡的唇色略艳,抿成一条线。 再一看那边,武鸣和向南歌之间隔了足足有半个身位,够一个人穿过去的了,前者还在艰难地在不碰到她的情况下避开另一侧的人流。 “武公子,”向南歌转过头,失笑,“我并没有那么柔弱,不会因为被人群撞到就受伤。” 武鸣被她这么一说,顿时窘迫起来,耳朵又有点红,“我……我知晓,可你……” 他你了会儿,又卡壳了。 刚好走到一处茶楼下,头顶忽然有人啊了一声,底下人听见惊呼,微微抬头,看见什么鲜艳又柔软的东西直直掉了下来——是朵绒布做的牡丹。 后面的孩子一门心思走着路,也没注意到头上掉下来的东西,眼看着正要落在头上,一只白皙的手稳稳托住了它。 有什么碰到了头顶,那孩子仰起头,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垂下来的细花瓣正正好好扫在鼻尖上,他皱了皱小脸,颇为响亮地阿嚏了一声。 下一秒,这朵花又被五指轻轻托起。 向南歌旋身,扬手抛回去,“小心点——” 她丢得不偏不倚,可那人正扶着栏杆探头探脑,没想到花会被丢上来,伸出去抓的手慢了一拍,抓了个空,牡丹在半空中起伏片刻,又艳丽地坠了下来,恰好掉了个满怀。 向南歌抱着那朵花,换了一只手,准备重丢,这动作看上去自然得很,江练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师姐今日在论道台上站了至少有两三个时辰,体力和灵力耗费巨大,这会儿还能站着就很不错了,他正要松开手去替她丢,有人快他一步——武鸣抢先取走那朵花。 “我来吧,”他说着抬起头,往上一抛。 这一回,楼上那人眼疾手快抓住了,冲着底下喊道:“多谢——” 向南歌也放下心,对他道了声,“多谢。” 江练瞧了他会儿,明白了——武鸣刚刚没把那句话说完,是怕大师姐要强。 看小年轻之间的相处着实有趣得很。 他大概能理解师祖的乐趣了。 街边的楼台鳞次栉比,挂着各种轻纱的装饰,无一不是配合着繁华的牡丹夜景,有座比两边房屋矮一些的建筑,黛瓦白墙,只简单地挂着灯笼,瞧着像是个院子,进去的人络绎不绝。 江练偏头往里望了眼,长条椅子,已经坐了不少人,中间有一高台,飞檐翘角,梁柱之间的雀替精美绝伦。 原来是戏台。 “这是什么戏?”江练好奇,便在走过时多问了句。 那门口招呼客人的小厮立马笑道:“那可是最近很火的一出戏,名字叫《寒鸦声》,听说是宫里头传出来的呢!” 正巧歇歇脚,也不曾听过这出戏,几人都付钱入了场,临近开场应该是不久了,里头靠前的位置已经坐了个七七八八,从后往前数第三排中间有个蓝色的身影,手里还拿着把玉骨扇,慢悠悠地晃着。 那人也瞧见他们了,扇子一合,哟了一声,“这么巧,你们也来听戏啊。” 在场所有人都认识这人——正是雨天师。 他倒是挑了个没什么人的清闲位置,两旁边都是空着的,足够他们一行人坐下。 “是啊,来看花会走累了,歇一会儿顺便看看戏——原来想和你打个招呼的,但刚刚论道结束以后就没看见你?” 说起这个,雨天师顿时飘来个幽幽的眼神:“托得你师尊的福,在下可是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才抽出点空来喘口气。” 云澹容神色如常,“不客气。” “能者多劳,”向南歌笑道,“若非雨师兄主持,这场论道怕是没那么顺利。” “哪里哪里,”雨天师谦虚地拱拱手,客气了两句,“我就是个只能干点杂事的角色,还是向姑娘替宗门涨面子。” 江练不曾有过举办这种大型事宜的经验,便好奇道:“举办一次洛阳论道当真那么费心?” “那你是有所不知,”雨天师展开扇子,徐徐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武岳掌门和潇湘夫人之间有段爱恨情仇,如果不想那间客栈连灰都不剩下,就最好不要把他们安排在一个地方,再比如,玄武门的弟子睡觉打呼,满觉寺的和尚耳朵又格外灵敏,那也不能安排在隔壁。” 江练:“……” 他更加好奇雨天师是从哪里知道这种小道消息的! “这还是光论住宿,”雨天师摇头晃脑,娓娓道来,“至于观战的位置、论道的顺序等等,又各有讲究……” 江练还没开口,旁边已经有人先不满了,那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睡觉不打呼!”武鸣咬牙切齿,“你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 “哦?”雨天师顿了顿,把目光移到他身上,毫无诚心地做了个揖,“抱歉抱歉,昨晚上听到的。” 武鸣:“……” 洛阳论道今日开始,昨日他们舟车劳顿了一整天才到,晚上有没有打呼还真的不好说。 不对,他忽然反应过来,住宿都是提前安排好的,跟昨晚有什么关系! 正要反驳,突然听见一阵节奏急促的聚众锣鼓声,寻声望去,身穿开氅的怜人正自虎度门徐步上台。 叮的一声——那出戏已经缓缓开了场。 第五十章 怜人的妆扮唱腔都很到位,场景布置不算精细,但粗略一看,有个八分真实,看得出是费了心思的。 可江练看了会儿,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那戏大概说的是一男子为追求大道,抛妻弃子,刻苦修炼,山中无甲子,岁寒不知年,待其修为已无法再突破,寿命将至,出关而入世,才恍然发觉自己半生碌碌,一事无成,最终自刎于妻儿坟头,残阳如血,天地间只剩凄凄寒鸦声。 且不说里面有各种偏见,这结局怎么还是个悲剧。 这戏本就是面向大众的通俗戏,唱词不复杂,很容易听懂,票也便宜得很,基本就是交了个茶水钱,既然是出来玩的日子,谁都不会在意这点小钱,因此,台下泱泱坐了几十排,什么样的人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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