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石无半点瑕疵,被雕刻成了远上寒山石径斜的模样,景与情浑然一体,流畅自然,底下坠着墨色的穗子,绸光如月光,也是顶好的料子,瞧着就价值不菲。 他一时犹豫要不要收下。 向南歌也不在意,“师弟不喜欢吗?那也无妨,别的物件也是有的,等论道结束,不妨来一趟灵秀山庄,慢慢挑便是。” “不不,”这误会大了,江练连忙摇头,“喜欢的,就是……就是怕挂剑上磕着碰着。” 这是实话,白玉无瑕,若是留下痕迹多可惜,况且又是师姐送的见面礼,好好保存起来都来不及。 “这有何妨,”向南歌莞尔,“你先收着,回头让你师兄给你加个阵法。” 既然如此,江练干脆地点了头,“好,多谢师姐。” 他准备把剑穗取出来,直接挂上去,有人比他快一步,温润如玉的指尖在同样通透的寒山上轻轻点了下。 “我来吧。” 他从善如流地松了手:“劳烦师尊了。” 最开始换“不动”的时候还觉得有些沉重,这会儿早已习惯了,他掂量两下,那玉和穗子就在半空中微微晃动起来,很流畅稳定的弧度,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很特别的东西,但他得了新物件就总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向南歌瞧他是真的喜欢便放下心来。 一玩就玩了过头,台上的人来来去去,那晃晃悠悠的流苏就没停下来过。 江练逼着自己把注意力移开,随口道:“说起来好像一直没看见溪公子。”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瞧见那位惜公子在阵中,”向南歌接道,“似乎是在看天。” 看天? 江练回想了下,他们也进出过好几次了,那阵中的天空同外头的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也幸好师姐没有问,要不然溪风月的来历实在是不好解释,若非师尊亲口承认,他大概会往借尸还魂那个方向去想,但到底是个有血有肉有气的大活人。 他想想如果自己一觉百年,醒来发现记忆丢失了一大半,亲朋好友也大多都已作古,大概会觉得怪寂寥的吧。 想想又觉得不放心,便打算去看一看。 三人朝阵法走去,走了会儿,听见身后有声音——有人匆匆忙忙跟上来,转头看去,那人宽袍大袖,走路生风,分明是无极。 江练还在奇怪,对方已经快步走到他们面前。 云澹容知道他要说什么,便微微一笑,拱手行礼:“恭喜真人喜得爱徒。” 听他这么说,显然是不在意了,无极面色一松,笑着点头,“还得多谢云长老。” 哦,江练恍然大悟,原来是为了这事,抢徒弟确实是修仙界的大忌,闹成不共戴天之仇也是有可能的,那位顾姑娘的天资应该是相当不错,无极真人才会有这样的顾虑。 好在云澹容是真的没有这个打算。 跟顾飒比起来,他的天赋可谓是一般。 师尊当时为什么选了他。 这个问题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又很快消散。 就像师尊说的那样,既然不会改变现在的关系,那知不知道也不重要了。 这会儿已经入了阵内,不远处,有道红色的身影散漫地盘腿屈膝,仰着头,神情若有所思——溪风月果然独自坐在那看天。 江练走过去,也有模有样地跟着看了看,蓝天白云,一无所获,“您在看什么?” 溪风月仍然抬着头,迎着日光的眼睛微眯,透彻得如同阳春三月里的碧潭,他屈指敲了两下膝盖,没有回答,只是慢吞吞道:“我昨晚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溪风月道:“鸡为巽,最后一步为何不能是巽位?” 听见这问题,准备离开的无极真人也竖起耳朵,放慢了脚步,转头看了过来,明显是好奇。 江练一愣,下意识想说昨天不是问过了吗? 还没说出口,他反应过来。 既然这问题师祖之前也问过,那这会儿再问,显然不是同一个意思。 听他这么说,向南歌思考片刻,慎重道:“那口诀听上去略显儿戏,但师弟他向来随心所欲,我也并未追问。” “可是有何不妥?”她又问道。 “不妥啊——”那道懒洋洋的尾音拖得很长。 溪风月歪头,似乎在斟酌,片刻后,他在众人的视线里徐徐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抬头打量片刻,随后胸有成竹地迈步,目标是艮位——那是口诀的第一步。 随着他的挪动,阵中迅速浮现出乳白色的水汽。 溪风月跟着念道:“山上有云雾。” 那道浓墨重彩的身影在淡雾中辗转,脚步声听上去很轻快,最终于泽位站定,“雨积留为泽。” 水汽凝固沉底,传来滴滴答答、细细碎碎的声音。 “接下来是雷劈柳,按理来说,是得避开不可,”瞧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见溪风月的说话声,尾调上扬,含着笑意。 “但迎难而上,鲤鱼可跃门。” 待他慢悠悠地说完,最后那个字的尾音已经落在了震位上。 “雷是震位,但震位也是龙。” 天色突然一沉,目光所及的景物全都暗下来,像是笼了层铺天盖地的煤炭灰,江练抬头看去,方才还晴空万里的蓝天里隐约飘来遮天蔽日的乌色,眨眼间已然黑云压城,竟是暴风雨的征兆! 这一步和他们之前走的已经不一样了,当时走的是巽位,除了几阵清风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到了这里,只差最后一样事物。” 那人的语气听上去胜券在握。 只见溪风月旋身,头也不回地往某个角落走去。 江练还在云里雾里,云澹容眉头动了动,隐约抓到了什么关键。 云、泽、龙…… 他神色蓦地一凝。 恰好溪风月也停下来了,他低下头,眯着眼睛,似乎是在仔细端详面前小小的、平平无奇的一寸地。 那个位置是…… 江练搜肠刮肚地想着。 灵光乍闪,还没踏踏实实地尘埃落定,身边人忽然抬起头,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嘴唇,从齿缝里落出来的只有一个很轻的字。 江练听见了—— “风。” 就在尾音落地的同时,溪风月忽然唇角一勾,本就轻佻的眉目顿时肆意鲜活起来,他毫不犹豫,一脚重重踩了下去。 尘土飞扬,没有任何声音,云止雨默,万籁俱寂。 众人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有那么几秒钟,不曾发生任何变化。 无极皱眉:“那又如……” 他没能说完,话音就被排山倒海似的呼啸狂风吞没,裹挟着刮到北边的天际线,与剧烈翻卷涌动着的乌云一同如潮水般迅速退去,眨眼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白云深处有金光,本以为是日出见晴,却蓦地听得一声肃穆威严的长啸,层霄里隐约露出灿然若金的利片尖爪。 “果然——” 溪风月终于大笑起来。 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第五十三章 灵力。 首先感受到的是从四面八方磅礴涌来的灵力。 源源不断,绵延不绝。 整个人由内而外舒展开来,像是浸泡在温水里一样,安心惬意,飘飘欲仙。 若是修仙者在这种环境修炼,修为必定能一日千里,但问题在于,这种环境根本就不可能自然存在,万物有衡,阴阳协调,否极泰来,盛极必衰。 方才隐约吵杂的论道声也已悄无声息地远去,取而代之的是风止鸟不鸣的死寂,时间和空间在此处都好似凝固住了一样,他回头去找师尊,恰巧撞进水月般的眼里——云澹容也在看他,身影绰然地沉在潭湖里,江练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也站在湖中央。 千里镜湖如练,无风无波,分明通透澄清,踩上去却如履平地,且水不湿鞋,极目远眺,但见湖天一色,渺渺茫茫,漫无边际,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水还是在天。 江练悄悄用鞋底飞快磨蹭了下,寂静的水面微皱,起了些许不明显的波澜,涟漪圈圈荡开,又很快消失,不会真的沉下去。 比起说是水,不如说是对水的一种模仿。 这是什么地方? 他思索之时,听见不远处的无极惊疑不定地叫出声。 “芥子?!” 原来芥子里面是这样的?江练眨着眼睛,环视四周,芥子本是一种器物,大者可容须弥,小者如随身携带的储物袋,大多数用来存放死物,但也有一小部分可以允许活物进入,他还是第一次进入芥子。 无极四周踱步,神情凝重地仔细瞧了瞧,片刻后,他肯定道:“是芥子。” 青云以炼器见长,他精于此道,这么说自然不会有错。 “老夫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把芥子炼到这种地步,”无极抚须感慨道。 再怎么看也是一样的景色,江练收回视线,迈开步子向云澹容的方向走去。 虽然知道不会沉下去,但毕竟看上去是透明悬空的,每一步踩下去,心里头都不太踏实,他刻意放慢了步伐,还是比平日里快上一些,脚下的波纹轻轻地荡漾着,一朵接着一朵,如同昙花一现般迅速消弭。 另一边也绽开相同的凌波,直到两片半弧形柔和地重叠交错,像被打破的镜面般一触即碎,方生方逝,静悄悄地恢复成波澜不惊的样子。 “这是师弟的手笔吗?”向南歌仰起头,眸光清澈明亮,落在空无一物的无边蔚蓝里,随着她的动作,脖颈处搭着的青丝自然而然地从肩头滑落,柔顺地垂在腰间。 在这里,区分天地的唯一方法就是看倒影。 “有点像青云的法子,”无极琢磨,“你们宗门内有记载青云的炼器之法?” 秋生剑宗是没有的,但解长生在外历练多年,遇上什么有缘之事也说不定,云澹容正要开口,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来。 “没有。” 几人皆看向声音来处,那道红影站在透亮的绸子里,和四周的茫茫青蓝格格不入,溪风月抱着手,目光悠悠地眺望着,这片天地内除了湖水以外别无他物,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刚刚那句话好像只是随口一说。 无极摸不准他来历,只知道是和他们二人一同来的,再加上昨日那话虽然略显无情,但确实点醒了他,于是忍了又忍,把你怎么知道这句话咽了回去。 云澹容适时道:“是没有。” 更多的他也没有解释,这芥子不一定是解长生做的,但进来的法子和他改过阵法之后告知的口诀有关,至少也是知晓的,这地方和洛阳论道有关,洛阳论道又年年都是秋生剑宗负责的,若是被有心人知晓,指不定拿来做文章,那就说不清了。 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多说多错,少说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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