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经中说,要修道成神,须去识、泯情、忘我以修心。凡人要修得道果,炼成仙躯,约莫要费去千万年。而在这千万度春秋之中,每一时都需勤俭守德,故少有人能得道成仙。 而自朝歌天坛山无为观中的首徒文易情铸得神迹,一朝便被迎入仙班之后,世人对铸神迹一事更为狂热。一宿便能名满天下,世间又有何人能禁得住这等诱惑?如今世人再不屑做那念书科举、经商从政的事儿,只潜心钻研如何铸得神迹,步文易情后尘。 此时鞠室之中,众人围着那缎衣公子,眼放精光,七嘴八舌地问: “兄台,咱们素闻你善蹴鞠,可你要踢成甚么模样,才算得铸下神迹?” 这缎衣公子从腕上解下一串佛珠,从其上扯下一枚星月菩提子,一跃而起,将那菩提子灵巧地放在方墙头。 待双脚落地,拍了拍衣上灰尘后,他得意洋洋地道:“我将走开十二丈远,在十二丈之外踢出鞠球,让那球打中墙头上的菩提子!” 那鞠球有两掌之宽,要在十余丈开外踢中一枚不过只有一指节大小的菩提子,自然是常人难及。若真做得来,足可见球技之高妙。 众人看那墙头上的红艳艳的菩提子,只有小小的一粒,要眯着眼才能望清。 “好!”有人拍掌笑道,“兄台果真球技高妙如神!若是能踢中,准是一件神迹!” 其余人亦雀跃不已,欲看这缎衣公子大展身手。 “且慢!” 鞠室里忽而传来一声高喝。 众人诧异地往喝声传来处望去,只见木门处站着一个臃肿男子,一身牡丹锦衣,身上金丝闪闪发亮,头上扎着方金环巾子,脸覆七牙象王面。 那男人胸前绣着朵花一般的如意纹,众纨绔见了,忽而大惊失色,顿时如坠冰窟。 ——这人是兵主左氏的七齿象王。 如今天下热衷于铸神迹的势家众多,左氏便是其中最为狂亢的一位。他们崇奉武力,为铸神迹能不择手段。传闻他们曾掘遍朝歌冢茔,将先辈白骨自土中取出,炼作凶鬼,再叫族人一一杀之,以证左氏传人武艺确已登峰造极。族中子弟若是艺业不精,甚而会被砍断手脚,当作操练武技时的人肉靶子。 而七齿象王便是左氏如今的当家。 这富态男人来历不明,有人称,这男人实则来自天上,是个致仕的神官。亦有人说,此人是阴府的狱卒,来人间收些阴魂作小鬼。左氏横行滥杀,恶事做尽,手段极为下作阴毒。 总而言之,此时在鞠室中的纨绔见了这七齿象王,竟是两股战战,有些胆弱的甚而已尿湿了裤子,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那缎衣公子听他出言相喝,先是愕然,旋即想起这鞠室乃建于荥州闲地处,不论何人皆能入内蹴鞠。不过是平日里他们这群公子哥儿踢球的多,一日中大半时分将这场子占了去。七齿象王虽常在朝歌,可近来亦有他到荥州中游乐的传言,因而此人出现在此,算是全然不奇怪。 于是缎衣公子搓着两手,赶忙低声下气地向七齿象王发问道: “未知左大人光临,是小弟失迎。不知您对小弟…有何高教?” 七齿象王呵呵笑道:“诸位不必紧张,卑人今日不过在城中闲游,偶到此处罢了。方才在方墙外又恰听得这位弟兄要‘铸神迹’,心中兴致一时大起,于是便擅入这鞠室来一观,愿诸位莫见怪。” 他虽戴着象面,可语气甚是和蔼,笑声又真挚爽朗,仿佛连那长獠凶煞的铜面亦在咧嘴发笑。众纨绔对视一眼,心里虽惊疑,却竟也不由自主地放下心来。 缎衣公子舒了口气,旋即又忽而紧绷,问道,“那左大人…方才是为何唤小弟‘且慢’?” 说到此事,象王藏在铜面后的两眼陡然放光。臃肿男人忽如猎食的虎豹,环视着众人。 七齿象王笑问,“这位着缎衣的公子,可是想要铸神迹?” 缎衣公子一愣,点头道,“是,是。” 象王背着手,悠悠地道:“可是啊,铸神迹可不是件容易事儿,公子当真觉得,将鞠球踢出十二丈,击中墙头的菩提子,便算得神迹了罢?” 那缎衣公子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也不好开口驳这左氏当家,只能点头哈腰道,“是,是。”过了一阵,他总算鼓起勇气,问道,“那…依您之见,要如何才能算得神迹?” 七齿象王露齿一笑,却先道:“这位公子,您要同卑人打个赌么?” “打赌?” “不错,卑人当初起家时,便是与天廷神官打了个赌,从而得黄金万镒、高位厚禄。加之卑人生平所见铸得神迹之人甚众,知晓要如何才能入天廷。” 七齿象王不疾不徐地道,“公子若是有意,咱们今日便赌上三赌,若是您三回全赌胜了卑人,卑人便认定您铸得神迹,还将家业拱手相让,如何?” 众人一听,皆瞠目结舌。左氏乃鼎盛望族,这当家却说能将这名门祖业拱手让人,听来简直天方夜谭。 那缎衣公子听了,慌忙摆手,“左氏乃高门大户,小弟怎敢取您一金一银?今日小弟不过是闲来无事在此踢踢鞠球罢了,左大人莫要如此为难人…” 象王却蔼然地笑,卑葸地摸着下颌:“若是您不应卑人的请求,那才叫为难卑人。卑人与天廷有些关系,曾向神官打点过关节,可自己却因修不得道,无法升天。您若是与卑人的三场赌局皆胜,卑人便荐您入天廷,到那时,您在紫宫中富贵荣华,也别忘了提携卑人一把。” 如此一说,那缎衣公子却是明白过来了。简而言之,神迹需世人与神官共同认定,而七齿象王能做那认定人。若是自己真铸得神迹,入了天廷,象王还巴望着与自己攀关系。 这样一想,缎衣公子当即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叫道:“好!” “小弟今日便同左大人打这个赌,若是胜了,还请左大人将其认作神迹!” 众纨绔也扬声叫好,凑上前来。七齿象王哈哈一笑,“公子真是爽快人,卑人见过许多欲铸神迹之人,少有人同您答应得一般利落!” 说着,他伸手一指墙头上放着的那枚菩提子,道:“所谓神迹,便是成常人难及之事。十二丈着实太近,于您这般技艺精湛之人而言,简直易如反掌…” 七齿象王大笑:“…因此,要二十四丈远!” “第一赌便是,公子要在二十四丈之远处,踢出鞠球,打中墙头菩提子!” 那缎衣公子听了,汗出如浆。 二十四丈,那已超了常人之限。这鞠球是以皮革包裹,内藏草叶棉花,踢动虽不大费力,却也不算得轻盈。听了此话,缎衣公子赶忙开口道: “左大人,二…二十四丈,着实有些强人所难……!” 象王笑呵呵道:“公子是蹴鞠好手,定能做到,不是么?”众纨绔也在旁起哄,连连叫道:“兄台是能人,此事定能成!” 在众目睽睽之下,那缎衣公子也不好婉拒,便往后退了许多步,几到方墙脚,将鞠球放在地上,深吸一气,奋力踢出。 鞠球如离弦之箭般急射而出,飞到半空里时,气力竟似是有些不足,软垂了下来,蔫蔫地滚落在地。鞠球未飞上墙头,而是骨碌碌滚到了墙根。 缎衣公子见了,颇有些丧气。其余纨绔哄笑作一团,亦有人上前拍着他肩,安慰道,“兄台莫急,做事并无一蹴而就的道理!下回还能成!”“二十四丈远,若是换寻常人来踢,恐怕连球还未脱脚,便得滚落在地……” 那缎衣公子听了,咬咬牙,道,“不错,这回用的气力仍小了些,我等会铆足了劲儿,看我不将这破球丸踢上墙头!” 有人站在墙根,替他将鞠球远远地抛了回来。缎衣公子接住鞠球,将它放在脚底,伸腿欲踢。 正在这时,从旁突而伸来一只肉掌,将他拦下。缎衣公子诧异,抬头一望,却是笑容可掬的七齿象王。 七齿象王摇摇头,又道了一句:“且慢!” 缎衣公子望了望地上的鞠球,缩回腿,困惑地问道:“左大人,怎么了?” 象王笑道:“公子第一回 踢不中,已算得输了,卑人可得向您索些代价。” “代…代价?”缎衣公子一听,登时急了,“甚么代价?先前你可没说这事儿!” 七齿象王又将脑袋摇了一摇,“你平时在柜坊里赌钱,莫非没输过钱么?” “输…自然输过。” “这便对了,赌局这种事,向来有输有嬴。没有常败之人,亦无常胜将军。”象王说,“与神明相博,更得摆好公允棋秤。输便是输了,要付出代价。” 缎衣公子面白如雪,“那…那代价是甚么?” 七齿象王笑道:“代价便是,要拿些稀贵之物来抵押。您瞧您身上有甚么珍奇之物么?” 那缎衣公子苦思冥想,忽而一拍脑袋,抖索着手摸上胸口。他解下一只云头玉佩,抖着手交给象王,道,“这、这是家父送予小弟的玉佩。家父曾千叮万嘱,要小弟保管妥当,若是不慎丢失,便要打断小弟的腿。” 象王咧开一口白牙,接过玉佩。“确是稀贵之物。”他一挥手,对缎衣公子道,“公子,请罢,您还能踢第二回 。” 众纨绔看得目瞪口呆,可迫于左氏象王的威势,竟也不敢插口。缎衣公子总算得知自己与七齿象王打这赌算不得占了便宜,当即汗流浃背,两股战战。 将鞠球放在地上,缎衣公子猛一咬牙,抬足踢出。这一回鞠球在空里划开一道新月样的弧线,险险落在了墙头,却没中那枚鲜红而细小的菩提子。于是缎衣公子毛发皆竖,抖若筛糠,从身上再摸出了一块蝠首玉珩,说是娘亲留下的遗物,颤着手交予七齿象王。
第三回 踢那鞠球时,他疾跑几步,猛然发力,一足踢出,却听得腕节格格作响,一股刺痛急蹿上来,脚腕竟是险些脱了臼。可这回总算成了,鞠球如电光般激射而出,划破阴风,撞跌了墙头的菩提子。 “好!” 众纨绔见了,爆发出一阵如雷的喝采声。 那缎衣公子亦长舒一口气,拖着发痛的腿脚,向七齿象王拱手道:“给左大人献丑了,您看,这样便算得神迹了么?” 七齿象王却笑着摇头,“这是第一赌,卑人与您一共有三赌。三赌尽胜,方才算得取胜。” “第二赌,”肥腴男子抬手,指向空中漫舞的点灯儿小虫。“公子需将球踢开三十丈,且接连踢中三只蚂螂!” 踢中…空中的飞虫? 缎衣公子骇然,点灯儿在他面前轻盈盘旋,可却飞得极快,一转眼便旋到了另一处。他方才几乎要废了一腿,方才将鞠球踢上墙头,可若要他踢开三十丈,还要连中三只小虫,这事儿简直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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