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那酒妓勾了勾手,嘿嘿笑道,“爱妾,怎地不过来同老夫一块儿寻欢作乐?” 灯檠精气得跳脚,七齿象王亦瞪眼吹胡。那精怪着实身姿美艳动人,没有一个男人不拜倒于其裙裾下,如今却教一个胖老头儿无情戏耍。微言道人转向象王,将胡须抚得绞结,幽然道,“左老兄,你瞧,这第二赌,是老夫胜了罢?” 七齿象王脸色暗沉沉的,像堆满了欲雨乌云。他咬牙道,“光你一人能抵过色相,又有何用?你一人便能代表天下万万凡人么?” 微言道人笑道:“老兄出的赌题是凡人皆色欲熏心,故而只要有一人能少私寡欲,那便能说明老弟所言非实,不是么?” 真是个老滑头!七齿象王突而领悟自己一时不慎,跳入了他所设的陷阱。 那酒妓听了,脸似高挂的灯笼般红彤,赶忙盈盈拜倒于象王脚下,梨花带雨道,“左大人,求您宽宥,再给奴家一回机会!这回奴家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教这老儿意乱情迷……” “不必了。”七齿象王冷冷道,一脚将她踢开。灯檠精惊叫一声,沿着木阶骨碌碌滚下。她的额头磕在石櫍上,鲜血登时如艳丽的花儿,绣满了半张脸。微言道人见状,心里有一股无名的火气在翻涌,拧着眉叫道,“左老兄,那可是老夫的爱妾!” 七齿象王又望了一眼草香。 他本以为经这一折腾,时辰已推移了不少,却不想那草香却未烧短几分。 “区区一只精怪,也值得胡老弟如此挂心?”七齿象王微笑,“时候不早了,事不宜迟,咱们赶快开始第三道赌题罢。” 微言道人亦在笑,可不知怎地,他的面上已沁出一层薄汗,“是,是!不过咱俩还是先吃口茶,歇会儿神,再接着这第三场罢……” 胖老头儿喋喋不休道,心思却已如芦絮,飞向前几日的那个夜晚。 红烛昏昏,火光如豆。一个白袍少年端坐于他身前,素白的面上光影明灭。 “道爷,我求你一事。” 那少年平静地开口。微言道人知他叫易情,却不知他是何人。这神秘兮兮的少年领他入了左府,让他享尽荣华富贵。 “甚么事?” “希望您能于辛卯日、祭仪开场前尽量拖住七齿象王。这关切人命,还望您施以援手。” 那少年徐徐俯身,在他身前拜倒,却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仪。微言道人心头突突地跳,口舌弹颤,半晌道。“好……好。” “你小子教老夫一顿能吃上十个白面馒头,老夫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那便当作是还你的恩情罢。”微言道人点着头,又突而想到了甚么似的,睁眼问他。“你叫老夫拖延时辰,究竟是为何事?” 那白袍少年若有所思。 “倒也不为何事。不过是要草草铸一神迹而已。” “铸……铸神迹?”微言道人大骇。 “是呀。”那少年微笑,月华流转,树影在他身上婆娑旋舞。空里的浮尘犹如烁烁星子,围于其周身。“我心里怨忿您那丈人,您多耽搁他些时候……” 易情的面上一瞬间闪过狠色。 “待我准备停当,便去往他脸上痛捣两拳。”
第四十七章 何处又逢君 第三回赌局开始,风里似凝了冰碴子。冷汗浸湿了微言道人的背,赌局还不曾开始,他却已如一只湿淋淋的落水狗。 七齿象王再望了望草香,香仍未尽,便笑道:“方才也与胡老弟说过,这第三赌,赌的便是凡人是否惜命。老弟方才已拿自身作赌,这回也要亲自上阵么?” 微言道人本想退却,可一想此人狼子兽心,又登时忐忑不安。他抹了抹发湿的额,踌躇半晌,才咬牙道:“老夫披挂上阵,亲自来与你赌!” 象王笑意渐深,拍手唤来私卫队兵。黑衣卫兵们自楼下扛来一块儿大赏石,从船上取来一串铁链。一个着一身旧麻絮袍子的乱发小乞儿卫兵们被捉上楼来,那小乞儿饿得眼青,大叫:“放开我!”一口尖牙咬得人手脚出血。微言道人看着不对劲,问,“这是要做甚么?” 七齿象王笑而不语,与此同时,私卫队兵已如影子般飘悠悠到了微言道人身后。微言道人忽觉颈中如冰似的一凉,低头一望,竟是一条铁链锁上了喉咙! “左老兄,你这是何意?”微言道人大惊失色,像溺水了一般扑腾手脚。黑衣人们将那铁链穿过七架梁,另一头捆在了那小乞儿颈上,又拴上了嶙峋的赏石。 如此一来,微言道人便被吊在了梁上,链子的另一头拴着那小乞儿。两人脚尖皆堪堪及地,若微言道人落地,那乞儿便会被链子勒死;若小乞儿那头的链子略扯过去些,微言道人也会魂归西天。 “方才不是已与胡老弟说过了么?这第三局的赌题便是——看如胡老弟这般的凡人是否惜命。”七齿象王心怀叵测地微笑。“想必胡老弟能英勇无畏,视死如归,为了这小乞儿的性命牺牲的罢?” 微言道人四体悚悚,方想叫道:“才不是!”可转念一想,他若讨饶,那便是自个儿丢盔弃甲,在象王面前认输。前番所做的努力便如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正犹豫,那队兵却已一脚把那小乞儿脚下垫着的椅子踢开了。小乞儿哇哇大叫,两脚悬空,微言道人亦觉颈中铁链在扯着他往天顶上吊,暗叫不好。 链子收紧,像毒蛇一般缠紧颈项,窒息感如暴风疾霆而来。眼前一片漠漠昏黑,微言道人瞪眼吐舌,只觉自己要就此昏厥过去。 若是昏去,这一回就当长睡不醒了。他猛然咬齿,将脖颈弯低,贴着下巴,以此挣脱出些微颈中空隙。同时他两腿扎起马步,像磐石般稳稳猛扎于地。他眼前发昏,气力发虚,遂伸手掸开腰间葫芦盖儿,倒出两枚壬阳旺气丸抛入口里,吃糖豆似的嚼了。歇了片刻,气力总算如泉上涌,他低吼一声,站稳了脚跟。 七齿象王却抱着手,像在看一台好戏,“胡老弟,你自个儿是站稳了,可对面那小叫化却要吊死啦!” 微言道人这才猛然惊觉,回首望去,却见铁链拽着小乞儿的脖高高吊起。那乞儿如一条咬钩的鱼儿,徒劳地摆尾,似是很快便要死去。 微言道人心里大叫:“不好,不好!”他答允了这赌题,便不能因畏死而害人。何况若依道法,生死不过气之聚散,他万万不可畏怯。可他这一踌躇,脚下动摇,便忽似被连根拔起。那拴着赏石的小乞儿喘着气落了地,轮到他自个儿又被吊上去了。 呼吸不了!微言道人狼狈地扯着颈链,拼命挣扎。 象王笑道:“胡老弟,为兄瞧你这般辛苦,不如这第三局便认输了罢?” 微言道人挣动着叫道:“不、不认!” 他颈上一片火辣辣的疼,像有人往创口处抹了辣椒水。再这样吊下去,他会一命呜呼。于是他又艰难往腰中摸索,胡乱拔了一只葫芦的盖儿。 一条乌黑影子突如飞电,从葫芦中钻出,咬向七齿象王。 那是一条藏在葫芦里泡酒用的乌梢蛇,其上附着只水鬼,性极凶恶。众人皆未料到这一出,一时人人胆颤心惊,竞相避让。七齿象王面前畅通无阻,那如霜寒牙眼看着就要咬到他脸上! 微言道人尖着嗓儿嘲笑:“遭报应了罢?快放你爷爷下来!” 他如今已无在此局取胜的心思了,只要逼得象王销了这赌局即可。如此一来这局便无人胜出,而他也能凭前两局之胜赢过象王。 可他正憋着打算盘时,却忽见一人势若虎狼,冲破人群。两脚一蹬,竟腾空飞起,一张血盆大口张开,把那蛇叼住,砸吧几下嘴竟吞进了肚里。微言道人定睛一看,却见灵鬼官清河口边染血,正嘿嘿地向他笑,像一只饕餮饿兽。 微言道人这才猛然想起,象王身边还有这厮!七齿象王惊魂甫定,抹了头上虚汗,讪笑道:“胡老弟,你打的算盘倒未实现呐。你害了我,我也该以牙还牙才是。”说罢,便摆一摆手,对私卫队兵道,“将胡老弟颈上的链子再锁紧些!” 微言道人大惊失色,颈圈愈来愈紧,这回他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眼看着自个儿将要做个吊死鬼,他气若游丝地往空里叫唤: “祝阴,祝阴!” 他记起这弟子的宝术是操使流风。若在风中呼唤,风儿能替他千里传音。 良久,他耳边真朦朦胧胧飘来祝阴的声音。只是耳鼓上如蒙纱罗,听不真切。 “何事,道人?” “祝阴……快救老夫!老夫快要……被吊死啦……” 微言道人挤着嗓儿,勉强吐出这几字。 他这徒儿神通广大,兴许真有法子救他。果不其然,他忽觉清风脱然而至,轻轻托起他身子,颈上重负略松了些。可轻松不过一瞬,他又忽听得祝阴的声音遥遥飘来。 “对不住了,道人。祝某如今置身僻地,对您爱莫能助,只能捎来一丝风儿。” 微言道人喘着气,叫道:“你道爷快死啦!你就不能……赶过来么?” 祝阴说:“不能。” “为何?” “因为师兄……不,那叫易情的,带您入左府的人说,祝某需拼死助他一事。在那往后,祝某方能知晓……” “知晓甚么?” “知晓……神君大人究竟在何处。” 微言道人哑口无言,他忘了这厮是个狂信者。一旦提及那神君,便会变成只无头乌蝇乱撞。 罢了,不求他的援了。微言道人一咬牙,在空里抖索着摸上袖袋,抽出两张幻法符。可清河又突而如狂犬般扑上,一口咬住他手背。 清河的眼眯得如针缝:“喂,五花肉,劝你莫要在象王大人面前乱动手脚。” 微言道人的手背几乎要被他咬下来,胀红着脸大叫,抛了幻法符不敢再用。扭头一看,只见那小乞儿如一条吊起的腊肉,脚尖在空里一下下画着弧,奄奄一息。 七齿象王微笑:“胡老弟真是贵生惜命,连一个小孩儿的命都狠得下心来夺!”又道,“不过,此人不过一乞儿,白屋寒门,死了却也不可惜。” 这话落入微言道人耳中,却宛如针尖般狠扎在心头。 白屋寒门,出身低卑?他年青时挨冻受饿,衣被丑敝。玉雪纷纷,他在一尺厚雪里埋头寻些微草絮,颤抖着塞入破葛衣下。食水不得沾时,便勒紧裤带,拖着嶙峋瘦骨走街串巷,自恶犬口里夺下一块嚼烂的鸡骨。 他去帮工,被东家克扣粟米,曾点出其中舛讹,却被痛打一顿,丢入河中。自此他便不再说真话,只拿假话作自己的伪饰。 被吊在铁链那一头的才不是一条贱命。他也曾是那样一个被豪横人户戏耍的小叫化。 微言道人猛一咬牙,拼力从喉中挤字: “凭甚么……你认定咱们中……须有一人会死?咱俩……都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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