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能算您的寨子吗?”姜继尾强压下想要打战的牙齿,“我是付皓的儿子,我来这里,是要来找我父亲的踪迹。” 老人低垂地眼皮抬起,死死盯住姜继尾的脸。 仿佛是在他脸上辨别另一个人的影子。 他看了足有一分钟之久,目光最后落到了姜继尾手腕那对银镯上。 姜继尾的银镯是临出寨前,哥哥为他重新打的那一对。 上面缠了银丝,包裹着姬宇鸟的花样。 “跟我来,这里人太多,不方便说话。” 老人笼起手,转身走出民宿。 听到身后几人的脚步声时,又停下来,站在熙来攘往的环境里,像是只孤独的乌鸦,周遭的人都自觉地避开他。 老人指着姜继尾:“你一个人。” 姜继尾与南予臻、唐默,三人相视失色。 唐默拉住他摇摇头。 南予臻也跟着拦他:“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他刚刚没有听错的话,这里应该不止老人一个蛊师,倘若其余蛊师一起对付姜继尾一个人,那岂不是…… “没事。”姜继尾拍拍唐默的手背,“别忘了,我可是小山神。” 他是寨子的小山神,也是姬宇神的弟弟。
第95章 95、阿妈 贴着五毒福字的木门推开后,是一道不见天日的小路,大约十步远。 上面被树藤完全盖住,右手边有间门户紧闭的房子,尽头的房屋大门未关,风一吹,呼呼地扇着。 这老蛊师的家与所有养蛊人家一样,寒冷,干净。 一尘不染地渗着阴森。 姜继尾跟在他后面,手背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他抬头观察上面的树藤。 冬日枯藤是一片黄棕色,枯黄的树藤纠结在一起,藏不住里面挪动的多足虫。 黑色虫身两侧密密麻麻是红色的小脚。 是当年的虫子!是父亲的虫子! 姜继尾上前一步,紧跟上老蛊师:“我父亲之前在这里炼蛊是不是?” “嗯。”老蛊师扶住小路尽头的房门,“进来吧。” 老人居住的房间很简陋,没有窗,只有大门透进来的那一点光,和上面垂着的一个白炽灯泡,白惨惨地照着正中一张木质桌子,旁边放着个半人高的柜子,玻璃上是很老式的花纹,角落的床上,孤零零的枕头压着一床被。 右手边空出的一大片空地,堆满了泥翁。 姜继尾虽然不确定里面究竟装了哪种蛊虫,但还是一眼就看出那是蛊瓮,悄悄往左边挪了一步。 老人从柜子里端出茶壶茶盏。 转身回头时,屋里那一点光正照到姜继尾脸上。 老人感叹:“你和你阿妈长得很像。” 姜继尾惊讶:“您知道我阿妈?” 阿妈一生没有离开过寨子。老人不可能见过她。 “之前听你父亲说起过,坐吧。”老人把茶壶放到桌子上,拎起暖壶往里面倒热水,注意到姜继尾一直看向蛊瓮的目光,摇头笑道,“放心,那里没有蛊。” 他推了一杯温茶给姜继尾:“况且我们这里和你们那种生苗寨子不一样,我们不会随便用蛊。” “我们也不会。”姜继尾辩解道。 老人笑着摇摇头:“那换句话说,我们不敢。政府要处理的。” 姜继尾疑惑:“政府?那你们的苗老司呢?” “没有苗老司。”老人摇头,“现在我们寨子里的苗老司都是演员了,只在游客多的时候,出来表演一下。” 姜继尾明白演员是什么,不由惊讶:“那你们遇到事情……” “有政府的。”老人喝了口茶,“你出来了就该知道,外面和寨子里不一样,一切都听政府的,要讲法律。” 姜继尾抿着嘴角点点头,正要张口问父亲的事情,便见老人敲敲桌面,微仰着头看向姜继尾:“小娃说谎了。” “什么?” “你根本不会蛊术。” “我……”姜继尾无言以对。 老人喝了一口茶,把旁边的小木凳往外拉了一点:“别担心,我这里别说已经没有蛊了,就算有,你的蛇在,我也伤不了你。” 他见姜继尾还没动,只好又说:“难道你要我一个老头子,一直仰视你吗?” 姜继尾愣了一下,坐下后双腿并拢,两手搭在膝盖上,是个拘谨又防备的姿势。 “抱歉,我只是……” 姜继尾接下来的话,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 从小到大,哥哥就告诉他,不许碰除了自家外,任何养蛊人家的东西,更别提茶水饮食。 他在寨子里自然敢胡作非为,真的吃错了,还可以闹着跟哥哥撒娇。 然而到了外面,他是一点都不敢乱来的。 老人谅解地笑笑,自顾自地喝着茶:“没事,能理解。旁边那间屋子就是你父亲的,你想找什么就自己去吧,现在能把我女儿的东西还给我了吗?” “您女儿?” 姜继尾攥着那个圆形的石头,虽然感到抱歉,但还是很小声地说道:“我要知道我父亲在这里的事情后,才能还给您。抱歉。” 老人没有抬头,盯着茶水叹了口气:“那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只是我女儿幼年的玩具而已。既然这样,我现在就带你去看看你父亲的房子吧。” “我父亲怎么会来到您这里?”姜继尾跟在老人身后。 老人一边拿钥匙打开房门,一边回忆:“差不多有二十年了。” 那年也是个大年夜,老人还是中年人,老婆死的早,只留下一个小女儿。 小女儿因他家是世代相传的蛊师,在学校很受排挤,旁人不敢招惹她,也不爱搭理她,新年一张贺卡没收到不说,旁的女孩子一起逛庙会,只落下她一个在寨子里无人理睬。 她独自带着蛊虫往庙会附近去玩儿,遇到了受伤的付皓,认出他身上有蛊的印记,就把人带了回来,从此便住在这里。 姜继尾疑道:“您女儿小小年纪就带着蛊虫出去玩儿?” 老人脸色一变,很尴尬地笑笑:“小丫头从小性子倔,记仇。”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听的姜继尾一惊,小小年纪就如此记仇,大了还了得?只怕要随意操纵蛊虫做下坏事。 “那她现在……” 老人没有回答。 只是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姜继尾一眼,门锁咔的一声打开:“这就是你父亲这些年住的地方。他一直说要回去你们寨子,说了很多你们那里的事情。” 付皓的房子和老人的差不多,都是一样的简单、干净,一片漆黑。 老人摁亮了电灯。 姜继尾发现这个房子,在老人房间放蛊瓮的位置,多了一张写字台,上面放了不少书籍笔记,他走过去,随意翻着上面的内容,忽然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他这一生都没有想过,自己还有机会见到阿妈。 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哥哥。 照片已经有些褪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只能看出阿妈是穿了身夏季的苗服,正坐在小竹楼外的平台抱着一个小孩子,高高地举起来。 小孩子年纪很小,软软的头发披在肩头,即便是模糊的照片,也能看出高挺的鼻尖来,不必猜便知道是幼年姜姬宇。 苗苗姐站在两人身后,给他们举着竹伞,手里拿着块手帕,正抵在阿妈额上擦汗。 一派安静平和的景象。 如果苗苗姐和哥哥的脸没有被用红笔画上×的话。 他越发能够确定,当初在寨子里发生的一切都是父亲安排策划的,但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姜继尾转身想问老人,却发现身后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 屋子里还亮着惨白的灯。 姜继尾立即警醒,从衣袖里放出小青蛇的同时,扑到门后用力向外推门。 房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随着推动响起哗啦哗啦的响声——他被锁在里面了。 姜继尾扒着门缝往外看,对上一只目光阴沉的三角眼。 “放我出去!”姜继尾推着房门,“你究竟想做什么!” 老人没有回答。 身后昏黑的房间里,响起骨头伸展开时,硌硌的响动声。 姜继尾回头,发现写字台下面的地砖掀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白脸女孩子正撑着枯枝一样的手爬上来。 她唇色血红,眼角眉梢带着死气。 从发际线和鬓角处延伸出墨黑的纹路,如同爬虫四处乱爬般,凌乱地散落在那张白脸上。 姜继尾呼吸一滞。 他曾经见过类似的纹路。 一次是在阿雅姐身上,一次是…… 他刚刚离开寨子的时候,哥哥鬓角冒出的纹路。 因此那时候他才会以为哥哥放了个蛊人出来玩弄他。 是蛊人! 这里怎么会有蛊人? 姜继尾疯狂地拉着身后的房门,小青蛇已经挡在他身前。 那白脸女孩子已经完全从地底爬上来,一身大红苗服,衬得她裸露在外,满是黑纹的惨白四肢更是骇人。 她红唇抖动,对着姜继尾,发出一种极为诡异的笑声来。 “付皓哥哥,你回来了。”
第96章 96、蛊人 所谓蛊人,其实已经算不得人。 传说中,苗寨的巴代雄,上通天庭,下达地府,可以医死人,肉白骨。 说的其实就是蛊人。 肉白骨太过夸张,但以蛊救回濒死之人,对于姜姬宇那种水平的蛊师来讲,并不算难事。 因此,阿雅才会有机会从无一生还的蛇窟爬回来。 是长老和姜姬宇给了她第二次生命。 但也有一些蛊师的蛊术,并不足以医死人、肉白骨,也不是应用于救人一道。 反而将这样的蛊虫用在活人身上,用以操控对方。 ——眼前这红衣女孩子显然就是这样。 她脸上的纹路都无法藏起来,整个人也如同失智一般,桀桀笑着朝姜继尾过来。 红衣女的步伐很怪。 怪的令人恐惧。 她完全不像是一个活人,仿佛整个脊椎被人从中间折断,上半身弯折着,两条腿也像是梯字形一样,左右反折着翻开,拖拽着步伐朝姜继尾挪过来。 “付皓哥哥……”红衣女笑着,“付皓哥哥,你回来了。” 姜继尾后背抵在房门上,面对步步逼近的红衣女颤声喊道:“我不是付皓!” “你是,你是!” 红衣女挪过来的步子也加快了,就连她声音里都带上了一些少女的急切。 只是她的声音太怪。 整个嗓音都像是被什么撕扯过一样,哑如老妇,掺上那种少女般的语调,在这个昏麻麻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渗人。 “放我出去!”姜继尾恐惧地揪着门,不住乱晃,“你到底要做什么!”
97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