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写着:“要想我。” 姜继尾笑了一下,把两张纸条夹进账本里,夹起面包虫喂给金蟾。 金蟾还在记恨他说自己是癞蛤蟆,不肯好好吃饭,鼓着腮帮子耍气质,被从旁边钻过来的小青蛇一口抢先。 姜姬宇的信从秋天持续到年末,姜继尾第一次过圣诞节,写了一封信托来送信的小金蛇带回去。 小金蛇昂着脑袋,骄傲地等在店里,根本不理会围着它打转的小青蛇。 小青蛇又一次失恋后进入冬眠,每天懒洋洋地睡着,姜继尾开始和金蟾聊天,念哥哥的信给它听。 金蟾比小青蛇有骨气,没有被姜继尾的美食诱惑,谨守着只有姬宇神一个主人的信条,因此听到姜姬宇的信时,总会咕呱咕呱地叫。 姜继尾学会了网上的词,总觉得它再说自己孤寡,叉着腰和金蟾吵架,又换来一次“孤寡”。 到处都洋溢着新年的气氛,姜继尾买了一杯圣诞节的限量奶茶,坐在金蟾的爬箱旁,翻开账本,拿出一张张小纸条念给它听。 也念给自己听。 “回寨路上,偶遇一迷路小童,见我奉若神明,乖巧可爱,一如阿鱼当年。” 姜继尾念完,摇摇头,跟金蟾说:“他小时候老骂我,一点没觉得我可爱。” 金蟾鼓着腮帮子咕哇两声,难得认同了姜继尾的话——当年它差点被这个小混蛋一脚踩死,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 姜继尾继续念:“姜英越发厉害,恐阿鱼也不能制住。” 他叹了口气,姜英一贯厉害,没想到和哥哥碰到一起,哥哥竟然也拿捏不了她。大概也不是不能拿捏,不过是看在是他朋友的份上,不肯用蛊、不肯伤她而已。 他翻了几页,找了一封信出来。 这一封信,他最喜欢,看了许多回,纸边都泛了毛。 “今日托五瘟神前往,携月光一捧,赠与心上人。鱼鸟为誓,定不相负。” 五瘟神来时,嘴里叼了一个小篮子,硕大恐怖的蛇头,在黑夜里显出几分可爱来。 姜继尾从篮子里拿出那面精致的小镜子,不解地看向五瘟神。 五瘟神歪头看看天上的月亮。 姜继尾手中镜子也映出天上的月亮。他这才想起是八月十五。 小竹篮里还装着鲜花饼和山里的野葡萄,姜继尾一一收了,喂了五瘟神几只乳鼠后,抱着它的脖子蹭了蹭,塞了两枚蛋挞给它带回去。 甜品是每天都备着的,不知道哥哥的信使什么时候来,来的若是五瘟神之流,便可带些外面的礼物回去。 姜继尾坐在店里,听着外面大街小巷里的叮叮咚的音乐,轻轻哼着山歌,手里的小镜子映不出外面的月亮。 今夜城市灯光太亮,显不出明月皎洁,不及苗寨,深蓝夜空中,悬着明灯似的月。 姜英跪在姜姬宇床边,几乎哭成个泪人:“您不要管他们了,您走吧……” 姜姬宇躺在床上,黑色的长发铺陈在床上,屋里燃着火盆还盖了两床被子,落在外面的手苍白瘦削,皮肉里泛出黑色的纹路。 “我走了,寨子里的人还不把你生吞活剥了?”姜姬宇抬手摸摸姜英的头发,那样的温暖,让他想起弟弟,“当初那场祸事是我放任不管才会发生,我总要还的。” “明明是姜继尾和我……” “阿鱼和我,又有什么分别?他的债我来偿。” 姜姬宇收回手,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长老和阿雅死前的样子。 那么多的血汇聚在他脚下,阿雅和长老握着他的手请求他。 他生来就是姬宇神,是这座苗寨的巴代雄,天生就要守护这里。 不让外人进来,不要侵袭这里的文化。 不仅仅要防备外人,也要管束那些贪婪的蛊婆、蛊师。 一旦他们出去害了人,跑回来,势必会拖上整个苗寨为他们偿还。 ——倘若他还有一点点私心,就是希望不要有人出去找到弟弟。 阿给端着药走进来,沉默地扶起姜姬宇,将药碗喂到他嘴边。 黑色的药散着腥臭,守在床边姜英远远地闻一下就恨不得呕出来。 姜姬宇却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一个小孩子吧嗒吧嗒地跑进来,虎头虎脑地站在门口张望:“姬宇神,您怎么不等我来就喝药了?” “你来的太晚了。”姜英走过去把小孩子抱起来。 是个小女孩子,四五岁的样子,穿了身绣满蝴蝶的蓝色衣裳。 小女孩一把搂住姜英的脖子,笑嘻嘻地亲亲她:“姐姐,我快放下我,我给姬宇神带了梅子干来。” 酸甜的梅子干放到姜姬宇嘴边。 他接过来,微笑着摸上小女孩的头:“蝶娘,你今日的功课学得怎么样?” 蝶娘正是当日他在信中提到的小孩子。 是在瘴气中捡到的,捡到时奄奄一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回来,竟是蛊婆收养的女孩子,从小被种了一身的蛊。 一如当年的他,亦如当年的姜继尾。 姜英她阿妈收养了小姑娘,算作姜英的妹妹,实际与姜英女儿无异。 姜姬宇出于一点思念,为她取名蝶娘。 蝶娘吐吐舌头,一溜烟跑了,姜英追出去,霎时响起少女的骂声和女童的嬉笑,连带着这死气沉沉的小竹楼里都有了生机。 阿给举着手帕接过姜姬宇吐出来的梅子干,难得地开了口:“您不该救她。” “阿给,小竹楼太静了。” 阿给叹了口气,扶着姜姬宇躺下,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走出去。 身后传来姜姬宇的咳嗽声,阿给低下头,耳后是朝着发尾蔓延出去的黑色纹路。 他站在小竹楼门口,看向那个空旷的平台。 当日晒衣服的架子还在那里,挂着姬宇神的礼服,正是当初阿雅晾上的那一件。 风吹日晒的早就脏了,他洗了几次,展平晾回去时,总是故意折上一点。 不过是希望有一天,可以再有人走过来推着他的肩膀骂他:“你干的这叫啥子,拉拉杂杂的不平整?走开走开!你去削甘蔗给阿鱼和姬宇神吃!这种事还得我来弄!” 骂他的人和吃甘蔗的阿鱼都不在了。 他也很久没有吃过甘蔗了。 苗寨的月亮升起又落下,瀑布声混着暗哑的哭声,他答应为阿雅守住的小神明,如今连块梅子干都咽不下去了。 ---- 白天还有一章节,写得兴头上来了,把蝶娘和阿给哥哥的事情也写出来了,就直接多写了一会儿
第93章 93、金蟾 送信的小金蛇再没回音。 直到姜继尾跨年夜准备的小蛋糕放坏了,哥哥也没有来。 原本三四天就会送来一次的信,从那天起便消失了。 直到快过年了也再没来过。 姜继尾表面风平浪静,心里十分不安,翻来覆去地看哥哥送来的最后一封信。 内容简单到他几乎都可以背下来。 “年末事多,今日落雪,得一日闲暇。 于楼外平台,观稚童游戏。 稚童爱笑,颇有阿鱼当年之姿,已取名蝶娘。勿念。” 姜继尾总觉得不对劲,可具体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想了很多天,也没个结果。装在心里,惴惴不安。 他第一次在外面过春节,整个花鸟市场过年都放假。 姜继尾无处可去。 唐默来邀请他一起过年。 姜继尾摇摇头,说:“哥哥可能会来。” 他在心里骗自己哥哥可能会来,即便哥哥不来,他猜哥哥的信也一定会来。 大年三十儿。 市场里装饰的彩灯和姜继尾店里的灯都一夜未灭。 无一人光临,亦无来信。 无论送信的小动物,还是哥哥,都于那封信后,销声匿迹,仿佛从不曾来过一样。 大年初一,姜继尾在尝试叫醒小青蛇无果后,给它开好保温灯放好食物,拎着金蟾出门直奔藏着寨子的那座大山。 他心里慌得厉害,打算回去看看。 勿念,怎么可能不念?姜继尾短暂的十九年人生里,从来就只有那样少少的几个人。 没有司机肯在大年初一上那条积了雪的山路,姜继尾便在山脚下了车,自己带着金蟾趟着雪往回走。 雪不深,只是有点打滑,姜继尾走的不慢,滑了几跤,牛仔裤膝盖上已经沾满了泥。 许是将近苗寨,金蟾的叫得格外欢快,从下车后便叫个不停。 姜继尾压低声音警告它:“小声点,别让人发现你。” 金蟾丝毫不怕他,甚至拍打着小塑料盒,鼓着腮帮子填满了整个空间。 姜继尾觉出不对劲,这不像是撒娇耍赖,像是发了怒。 只好暂停赶路,用羽绒服笼着,在怀里把金蟾放出来:“怎么了?是不是盒子太小,觉得挤了?等一会儿咱们回去……” 金蟾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噗嗤一下,朝着姜继尾脖领子上吐了一大口口水。 带着腥臭的口水喷到姜继尾的脖子和下颌上,他吓了一跳,不敢犹豫,赶紧往回折返,去最近的店找水清洗。 金蟾是哥哥从小养到大的蛊虫,身上的毒不容小觑,一分一秒他都不敢耽搁。 附近只有一个加油站,旧的厉害。 风一吹,木质大门打在棉帘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姜继尾掀帘进去:“您好,我想问一下,咱们这里有没有洗手间?” “撒尿去后面树坑,拉屎走远点儿!”不耐烦地声音传出来。 “不是。”姜继尾来时便已经想好了说辞,“我刚让虫子咬了一下,把脓血挤了,想赶紧再冲冲,以防万一……” 这地方紧挨大山,工作人员知道山里蛇虫鼠蚁的危害,立即从里面打开门,递了装有肥皂的塑料水盆和暖水壶出来:“快去快去!房后面有洗手池子,那边水凉,兑点热的!” 姜继尾把小金蟾仍旧包在羽绒服里,放到旁边的椅子上。 山上正在化雪,冷风像是刺骨的刀。 姜继尾不敢脱上衣,捧着水往脖子上撩,湿哒哒的衣领沾在皮肤上,冷风过时,寒冷成了有形的物质,贴在身上,冻得他上下牙打战,嘚嘚嘚的哆嗦。 姜继尾眼眶红红的,既是被冷风吹得,也是又冷又急,实在委屈。 他有点生金蟾的气,再记仇也不该这时候捣乱。 也有点怪哥哥,也怪父亲。 离开寨子这段日子里,姜继尾把前十几年没吃过的苦都吃了一次,就连家都回不去了。 身后加油站休息处的木门砰的撞开。 穿着大红棉袄的工作人员是个中年大哥,趿拉着棉拖鞋跑出来,看到他还在洗手池旁穿个单衣洗脖子,拍着大腿,松了口气。 “我以为你往前走了!吓死老子了!前面起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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