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托养所和孩子说了一下午的话,”钟长诀说,“不请我上去喝杯水吗?” 祁染看了眼亮灯的电梯,胸口蓦然突突跳起来。如果站在对面的是正常人,这毋庸置疑是个邀请,可是…… 他望着对方黑色的瞳孔,里面被车灯映得赤红一片。 他回想与005相处的那些年,并没有感觉它有这种倾向。 难道是他会错了意,对方看到他,潜意识里触动前情,想和他谈一谈? 他实在好奇对方为何会对他感兴趣——是记忆松动了吗? 思虑再三,他缓缓开口:“好吧……” 这是他做的第二个错误决定。 钟长诀随他走到电梯门前,空气里只有沉默。 上了楼,祁染用终端开了房门,等钟长诀走进来,门自动合上了。桌子的茶盘里放着几包速溶粉,祁染拿起水杯,问:“要喝……” 话音未落,后面的人忽然动了。他一把抓住祁染另一侧的胳膊,一弯腰把人抱了起来。 祁染推了推面前的胸膛,那触感让他大吃一惊——体脂率低到像在推铜墙铁壁。他开始挣扎,还没做出什么有效抵抗,肩上的手就稍稍收紧,一阵剧痛立刻沿着肩胛骨窜上来。他发出闷闷的低吟。 “别动。” 这声音平板而冷漠,和刚刚义正言辞的指挥官不是同一个人。好像在正直昂扬的外表下,还存在另一个人格,属于那具冰冷的机械。 这不是钟长诀,难道他删掉了记忆后,原来的程序发生了改变和分裂? 这一刻,对面的人是陌生的,和美好、伤感的过去全然无关。 祁染忽然感到恐惧:“放我下来!” 钟长诀没有反应,直接朝浴室走了过去。 祁染还没说出第二句话,托着他的手忽然松开,让他跌落进浴缸里。他支着胳膊想爬起来,头上的花洒就喷出了水柱。 那只刚刚拆过枪械的手落下来,按在他的胸膛上。水量很大,他很快浑身湿透了,衣服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勾勒出腰臀的曲线。他抓住胸前精壮的手臂,徒劳地往外推。然后对方的另一只手伸过来,掐住他的手腕,把上面的终端摘了下来,丢进了浴缸里。逐渐上升的水位很快把它淹没了。 “你干什么?!”祁染伸手去捞。 钟长诀没有理会他,短暂松开手,解下自己的终端,也丢进水里,然后抬手去撕湿透的衣服。扣子发出轻微的入水声,上衣很快被扯开,光滑的胸膛袒露无余。裤子也很快被扯掉,浸足水后沉了下去。 花洒还在不断地注水,浴缸里的躯体在强光灯下亮得刺眼。钟长诀看着那张柔媚的脸眯着眼睛,睫毛颤抖,透过水雾注视着他。 他自己的上衣也湿了大片,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但他无心去管。他扫了眼面前美好的肉体,探身把人捞起来,抓起架子上的浴衣包住。 祁染喘着气,湿漉漉地被他裹起来,拽进房间。 意外的是,那只手并没有把他扔到床上,而是拉来边上的一把椅子,按他进去。小臂贴在扶手上,随即当啷两声,两把手铐分别卡住了左右手。 祁染猛地睁大眼睛。他迅速低头,扫了眼手上的东西,军部新款的C93型镣铐,高强度合金,电子铆合锁,远程遥控,如果犯人有反抗迹象,可以直接释放电流。 他听到地毯上的脚步声,然后,黑影缓缓下坠,停在他脸上。 他回过头,看到钟长诀坐在他正对面的另一把椅子上,目光中毫无感情。 他忽然明白了,这不是邀请,这是审讯。 对面的人望着他,缓缓开口。 “你到底是谁?”
第9章 逼问 祁染知道他们巨大的力量差距。他没有想着反抗或逃跑,只是略微调整了坐姿,让锁住的胳膊能舒服一些。 “将军,”头发上的水往下流,细小的水珠压在睫毛上,他不得不时时眨眼,让它滴落,“这是什么意思?” 经过一场迅速而混乱的争斗,此时的钟长诀显得很有耐心。他坐在对面,眼神带着审视和漠然。 “您刚刚还说军队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转眼就把我绑在这里,”祁染说,“我有点糊涂了。” “我想和你谈谈。” 祁染晃了晃手臂,铁链发出碰撞声:“您的谈话方式不是很友好。” “不,现在很友好,”钟长诀说,“如果你继续装糊涂,才会知道什么叫不友好。” 祁染停止动作,喘了口气。在浴缸里撞出的淤青抵在椅背上,传来一阵阵钝痛。“新闻里您是完美将领,刚刚在警察局也很有风度,现在怎么……” “这里不是公共场合,”钟长诀说,“公众形象和私人形象往往不一样。” “您不怕我走出这间屋子之后,您的公众形象会变吗?” “跟我比,你的话可信度不高,”钟长诀说,“从你的职业来看,我们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祁染咬了咬下唇。 “在伪造身份的时候,你应该想到这个选择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祁染的心脏重重一坠。他知道自己骗人的手段并不高明,在过往十年里,他一直是蜷缩在室内的工程师。他没有经验,也没有时间去模仿风俗业人员。这本身问题不大,因为他可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但他没想到过去竟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没给他一点准备的时间。 不,他转念一想,钟长诀只见了他两面,怎么能看穿他的伪装?这是在诈他。 可是,诈他表示有所怀疑,怀疑总不会空穴来风。 是他暴露了什么?还是005的直觉? 他知道钟长诀在观察他,沉默太久不正常,所以只能故作茫然:“伪造什么身份?” “祁染,”钟长诀说得很慢,似乎这几个字有什么值得深究的地方,“是你的真名吗?” 祁染又眨了眨眼,水珠滑落下来,洇在浴袍上,悄无声息地变成一点深色。“我在工作的时候用过很多名字,”他说,“丹尼、洛伦斯、莱利……” “一个男妓,从正在行驶的车子上跳下来,居然毫发无伤,你不觉得奇怪吗?” 祁染暗地里咬了咬牙。他跳车的时候确实用了一点落地技巧,谁能想到会被钟长诀看到? 他寻了个勉强蒙混过关的说辞:“我摔在绿化带上了,那边灌木长得很好。” “是吗?” “还有,”祁染说,“您用词有点过时了,我们现在叫‘高级伴随’。” 钟长诀看着他,他低下头去,看到浴袍因为之前的拉扯变得松松垮垮,露出一大片胸口,光滑的肩头也若隐若现。 绑缚的姿势无法调整衣服,这半遮半露的风光和对面整齐的军装,让画面有种割裂的荒诞。 “Dui mist kora, theoro curex lar(战死沙场,是如此甜美而荣耀),”钟长诀说,“你在托养所里说过这几句。” 祁染悚然一惊。 原来引起注意的是这句话?他之前跟005说过?他在脑子里急速搜索着,最终只得到一片空白。或许说过,但时间太久,次数太少,他忘了。 钟长诀当然不会提起那个梦境,只是从普遍认知出发,质问他:“你还会读戈齐的诗,这对你的职业来说有点古怪吧。” “我的养父喜欢戈齐,家里放了很多戈齐的诗集,”祁染说,“我天天听他念叨,会背了而已。” 钟长诀无法驳倒这个解释,但他不能摒弃自己的直觉。听到最后一句话的一刻,既视感如潮水般翻涌而出。面前人念诗的语气和梦里那么相像,哪怕声音不同、面容不清,他也知道是同一个人。没有任何理由,就因为他本能地相信。 钟长诀慢慢前倾:“我总觉得你很眼熟。我们之前见过吗?” 祁染僵住了。对方想起什么了吗?他抬起头,进屋以来,他第一次直视黑洞一样的眼瞳。 不,不会的,如果指令失效了,对方记得一切,就用不着这么迂回、这么大费周章地审问自己了。 “没有吧,”祁染轻轻地说,“您这么印象深刻的人,如果我睡过,肯定会记得的。” 钟长诀眼瞳里闪过一丝寒意,又往后靠回去:“你还真是喜欢扮演假身份。” 祁染叹了口气:“将军,我真不是……” 钟长诀打断了他:“你知道军情处是怎么审问嫌疑人的吗?” 祁染噤声。这是什么意思?他真要给他上刑? 钟长诀看着他:“他们会把你放在密不透风的小隔间里,让上千瓦的灯泡照着你的眼睛,让你整夜整夜没法睡觉,让房间热得像火炉,榨干你身体里的每一滴水。或者,他们会把水灌进你的肚子,直到胀得像气球一样,然后用木板压住你,让你呕出来,接着再灌水……三四次之后,你的鼻子、眼睛、耳朵会不停流水,带血丝的水。” 祁染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不为别的,只为对方毫无波澜的语调,好像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还有最简单的……”钟长诀从军装口袋里拿出一个存储盘大小的方块:“电刑。” 祁染的瞳孔骤然紧缩。他对C93型镣铐了如指掌,知道那东西是手铐的遥控器,只要轻轻一按,冰凉的金属就会放出电流。只这么想着,肌肉已经紧绷起来。 “刚开始,只是轻微的刺痛,”钟长诀说,“好像一排细针慢慢扎进肉里,然后,皮肤会像着火一样灼烧起来,深处的肌肉和血管会迅速坏死,你会不受控制地抽搐,每一根肌肉都痉挛、扭曲。不过放心,审讯结束,你身上不会有任何明显的伤口。” 祁染咬着口腔内壁,紧盯着视野里的军靴。内心深处,他不相信对方会真的按下按钮。就算这是005的新人格,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难道本能里、潜意识里,没有一点怜悯吗? 他还是在诈他。 这念头刚冒出来,手腕突然传来一阵刺痛,祁染悚然一惊,小小地叫了一声。 钟长诀举起手里的遥控,上面的显示屏在黑暗中莹莹闪着光:“刚才的电压只有十伏。” 祁染睁大了眼睛。现在额间坠下的是汗水了。 钟长诀按着屏幕,显示的电压开始上升。“你的身份、你的过去、你跟我的关系,”他说,“你最好仔细想一想。” 祁染吞咽了一下。他可以结束这一切,他可以将真相和盘托出,只要他报出那串数字,一切就结束了,但是…… 对方已经不是他个人的造物,而是联邦的将领、战区的指挥官。想起一切之后,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说不准。蝴蝶煽动翅膀,都会引发飓风,更何况是军队的中心人物? 他不能冒这个险。 数字爬升到了50。 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钟长诀审视着他,摇了摇头:“但愿你不是把希望寄托在我的慈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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