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地狱笑话。过去,在克尼亚帝国,如果有人被怀疑是巫师,法庭会让处刑官用镰刀砍掉他的脑袋。但这些巫师大多都只是流浪汉,帝国单纯想找借口除掉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无法交税,就是无用之人,没必要花钱救助。 对方礼貌地笑了一声,马上收住了。笑声听起来无所适从,像是因为对方说了笑话,不得不笑,但又觉得这样笑不合适。太善良了,以至于对远古的苦难也抱有同情,这让祁染想起了弟弟。 他抬起头,望向来人。这人也许是可以求助的。 看清对方相貌的时候,两人都吃了一惊,显然是相互认出来了。 来人是今天下午来托养所的几名士兵之一。祁染还记得他叫霍尔。 霍尔也吃了一惊:“你不是在彩虹之家工作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祁染只说:“遇上抢劫了。”他把塑胶鞋套上,没管沾满污水的伤口:“能不能借我一下终端?我的被抢走了。” 霍尔爽快地把终端卸下来交给他。 军队的工资大多是直接转到中央银行的账户里,祁染点开屏幕,在右下方找到了银行的紫色图标。 他登上自己的账号,然后在地图里看了看最近的提款机,幸而街角就有一个。他趿着拖鞋走过去,取了些钱。好多年不用纸钞,他都不知道现在的一百克朗上印了蓝晶草。 他订了一间新旅馆,把终端还给霍尔。 “来我家洗个澡吧,”霍尔说完意识到有点唐突,涨红了脸,“我是说……” “我明白,”祁染说,“谢谢你,但我该走了。” 霍尔看起来像好人,但他仍然是105师的士兵。假使钟长诀仍然在找自己,把他牵连进来不是什么好事。 “好吧。”霍尔显然是那种帮不上忙,就会愧疚的人,他让祁染稍微等等,又转身跑去。这回祁染看到他跑进了一间古朴的屋子。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叠好的衣服。“这是我高中时候的衣服,感觉你应该合身,”他倒没有顾及话里隐藏的身高优势,“还有这个。”他把一个瓶子丢过去。祁染看到熟悉的消毒水标签,“赶快清理伤口,小心感染。” 祁染不信教,但这一瞬间,他倒是希望圣典中说的是真的,心怀慈悲者能够到达天堂。 他告别路途遇到的好心人,走到新宾馆,处理了伤口,换上衣服。坐在床上,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他需要补办公民卡,才能乘坐客机,但这样会留下官方记录,钟长诀很容易就能找到他。 不过,既然钟长诀已经注意上他了,以军方的情报网,不管怎样,他都逃不掉。 难道还要再换一次身份?他轻轻用手触碰自己的脸,闭上眼睛。 过去的缠绕牵牵绊绊,绕不开也躲不掉。这一夜,他没睡安稳,时刻提防着有人破门而入。 然而,天光大亮,门口还是安安静静的。 要说钟长诀就这么放过他,不再追问,他是不信的。莫非钟长诀被其他事情绊住了脚?又或者,因为联首的监视,无法轻举妄动? 如果是这样,倒能给他一些喘息的时间。 这么提心吊胆了两天,始终没人上门,等到第三天早晨,他在模糊的睡梦中听到敲门声,一颗心悬了太久,听到追兵到来,反而有种归位的安定感。 来人似乎很克制,敲门敲得不紧不慢,没有催促的意思。祁染走到窗边,发现楼下停着两辆车,上面是联首官邸——夏厅——的标志。 夏厅? 他打开门,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面庞,瘦削文雅,看起来不像军人。 “祁先生,”他说,“我的上司想跟您聊聊。” “上司?” 年轻人没有多说什么,在前面引路,绅士地为他按电梯门。走到那两辆有标志的车边,祁染忽然停下了脚步,脸色苍白。 情况真是糟到不能再糟了。 车里的人是伦道夫,联首的幕僚长。
第11章 工作 祁染上次见到这位幕僚长,还是凌河之战后,夏厅启动二重身计划的时候。 一面之缘,祁染对他的印象却极其深刻。 与平民出身,赤手空拳打拼到上校的联首不同,伦道夫出身于历史悠久的政治家族,祖父是外交部长,父亲是驻北疆共和国大使,本人三十五岁就做了议员,政治前途一片光明,大有入主夏厅的希望。可在一次晚宴会晤后,他却退居幕后,倾尽资源支持一位鲜为人知的空军上校,成为他的幕僚长,将他推上政坛,推上联首宝座。 党派内部都知道,如果劳伯·贝肯是联邦的舵手,那伦道夫就是舵手的大脑。 此刻,这位联邦中枢坐在车内,含笑看着祁染。他年过半百,即使善于保养,也不免露出老态。可他老去得优雅,连眼角的皱纹也带着风度。与联首凛然的将星气质不同,幕僚长看起来温文尔雅,坐在那里,就有一种优渥中诞生的从容。 祁染陡然紧张起来。在外人看来,他只不过与钟长诀睡了一觉。这就劳烦联邦的幕后掌权人亲自赶来,未免太兴师动众。 引他过来的年轻人向他介绍了车里的人物,听到名号的一刻,祁染露出惶恐的神情——这情绪是真实的。 伦道夫神色温和,用亲切、礼貌的语气,邀请他共乘一车。 “抱歉,”祁染在门边迟疑,“您找我是……” “联首想见见你。” 绷住的神经再次拉长:“……为什么?” “他想跟你聊聊前天的事,”伦道夫看出他的忐忑,缓声安慰,“联首私下里很平易近人。” 在车驶向蓝港的途中,伦道夫像长辈一样,询问他的籍贯、亲属、生活近况,并对他的童年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同情。他说起“自己的职业”时,伦道夫也没有鄙薄,只是将话题延伸到战后民生艰难,大有济世情怀。 对上这样一个位高权重、却平易近人的领袖,很难不放下戒备。若不是祁染亲历两年前的风波,就为国家有这样一位好官感激涕零了。 谈到“在凌河之战中死去的弟弟”时,伦道夫问:“有举行祭礼吗?” 祁染摇摇头:“就埋在了凌河边上。” “也是,”伦道夫说,“你不信教。” 祁染心里一震,反问幕僚长先生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没有双环项链,”伦道夫点了点脖间的位置,“风俗业人员如果信教,基本都会带着。” 圣典教义对这一行业极尽鄙薄,为了升入天堂,他们需要握住象征神的衔尾环,时刻请求创世神的原谅。 伦道夫问:“这项链的样式从来没见过,是什么材质?” 祁染遏制着将它藏起来的欲望:“随手磨的,不值钱的铁片而已。” “这东西不贵重,你却一直带在身上,”伦道夫说,“是很重要的人送的?” 祁染顿了顿,说:“是弟弟小时候给我的。” 这解释说得过去,伦道夫点了点头。 祁染勉强笑笑:“先生怎么对它这么感兴趣?” “说来也奇怪,”伦道夫看了看他,“人总是把弱点放在最亲近的地方。” 接下来的路途,祁染再也没有说话。 经过三轮哨卡,车停在主屋正厅前。伦道夫走在他身旁,助理走在另一边,两人像是挟持着他往里走。 联首的私人秘书卡明斯站在厅内,显然恭候多时。他的目光礼貌且得体地在祁染身上停留两秒,用对待大使、总理们的恭敬给祁染引路。“阁下在东翼二楼的书房。” 侍从替他们打开宽敞的房门。一面墙被书架占领,满满当当塞着书,最醒目的是第二排正中的《联邦宪法》。现如今,实体书籍几乎绝迹,这样古朴精致的皮革精装书,不仅象征着主人的品味,更是财力。房间中央是宽阔的梨木桌,后面坐着一个伏案签名、头发微白的中年人。联邦家喻户晓的人。 在他们踏入房间的一刻,联首同步抬起头:“祁染先生。” 侍从关上门。祁染深吸一口气。房间静可闻针,他只能独自面对两个联邦最有权势的人。祁染知道他们阅历深厚,城府极深,凭自己这点半路出家的演技是瞒不过的,只能选择少说少错。 “联首阁下。”他略微点头。 “坐。”联首示意下手的那张沙发。 皮革很软很舒适,但丝毫无法舒缓祁染紧绷的肌肉。 “我听伦道夫说,你在托养所生活过一段时间。”联首说。 第一句话是问童年,祁染有些惊讶。“是。” “之后你被收养了,但你的养父似乎并不称职,一直还是你在照顾弟弟,”联首说,“很不容易。” “谢谢。” 祁染的回答很简洁,目光也一直放在梨木桌面上。联首顿了顿,说:“你的记忆力怎么样?” 祁染疑惑地蹙起眉。“还好。”他字斟句酌地说。 这个答案似乎令联首满意。他继续说:“你上过高中,而且成绩很好,不读大学完全是家境的原因,我想你的学习能力还是不错的。” “……是的?” “你照顾过孩子,我想也非常有责任心,”联首看着他,“我希望你能成为空军指挥官的私人秘书。” 祁染一瞬间有些恍惚。“钟长诀上将?”他犹豫着确认。 “是。” 简直是胡扯。领导人的私人秘书虽然不需要多深的背景,但对个人条件要求很高。首先这个职位需要全天待命,随时忙碌,所以身体素质要强,一般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担任;其次,由于代表部门形象,长相要端正,至少领导看着可心;同时,因为随时随地转述紧急事件,学历高、有判断力也是必须条件。比如总统的私人秘书卡明斯,就是军校首席出身。他一个毫无秘书经验的人,还有见不得光的过往,居然这么随便派给这么重要的人物? 而且,作为一名高级将领,钟长诀有自己的团队。他有执行官负责处理日程安排、行程协调、访客接待以及其他行政支持工作,他有参谋来进行情报分析、法律事务、公共关系和技术支持,他有警卫队负责随行保护和安全规划,他有专职飞行员来驾驶专机。私人秘书是什么岗位? “你可以为他安排个人行程,”幕僚长说,“比如私人旅行,一日三餐,购置衣物,管理指挥官宅邸的清洁、维修和其他家庭事务,陪同他参加晚宴、联军舞会。” 005是AI,根本不需要别人照顾。他不会生病,饮食也没多大讲究。以现在战事的胶着程度,他根本不可能旅行,还有购置衣物……难道这个人不是只穿空军制服吗?私人秘书这个职务根本多此一举。 “抱歉……”祁染字斟句酌地问,“这有点太突然了,为什么是我呢?” 联首望了眼幕僚长。“上将是联邦重要的军事力量,我们一直竭尽所能给他最好的生活。之前伦道夫多次向他推荐专业的私人秘书,都被他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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