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更没法……” “他拒绝,并不是因为不需要,只是因为他不喜欢那些人,”联首说,“你不一样。他显然对你感兴趣。” 祁染开始怀疑“私人秘书”的含义。“阁下,”他微微变了脸色,“我已经不做这一行了。” 联首肃穆的方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翘了翘嘴角。“你误会了,”他说,“我只是在向你介绍工作。你想转行,我认为这是个合适的机会,薪水也丰厚。如果上将违背你的意愿,做出什么工作关系之外的举动,你可以随时向伦道夫报告。” 我怀疑你们真的会管,祁染想。“我可以拒绝吗?” “当然,”联首说,“这是宪法赋予你的权利。不过,你过去的某些客户涉及到军队,我听说那人已经被停职了,这样不可靠的军官,谁知道在卧室里会透露些什么?如果真的深究,你会在军情处待非常、非常久。” 祁染白了脸。左边是军情处,右边是指挥官宅邸,他就非得夹在军队中间吗? 这恐惧的表情落在另外两人眼里,是恰当的反应。 “那里有国家安全法,你可以查阅一下。”联首指了指书架第三层。 祁染深深低下头,过了好久,他才呼出一口气:“我什么时候上岗?” 联首露出微笑。“卡明斯,把祁染先生的包还给他。” 青年瘦削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门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联首一只胳膊支在桌上,若有所思。 “伦道夫,”把笔放在一边后,他开口,“你怎么看?” 幕僚长仍然坐在刚才的位置,但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了。面无表情时,一贯和煦的面庞看起来冷漠:“我暂时没看出他有什么特别之处,阁下。” “是吗?”即使是非正式的谈话,联首依旧坐姿笔挺,这是多年军旅的习惯,也容易让对方感到尊重,“这孩子很漂亮。” “005是人工智能,我很怀疑他会看重这一点,”伦道夫说,“而且,我们并不是没有介绍过更漂亮的男女。” “他很少说话。” “是的,谨慎,而且聪明,”伦道夫说,“也许风俗业工作者有他自己的长处。” 联首想了想,笑了:“也许是我们高估人工智能的品味了。” “又或许,他身上有我们不知道的东西,”伦道夫说,“再想简单一点,也许只是005察觉到了我们的监视,想反抗枷锁而已。” 几个可能性浮浮沉沉,联首思虑片刻,将它们划过。军情、经济、外交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他不能在一个下属身上花过多精力,静观其变吧。“既然已经把他送到005身边,只要观察一段时间,我们总能知道些端倪。” 伦道夫沉思起来,某个细微的推测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无凭无据,就暂时把它按下了。就像联首说的,过一段时间,他们就会看到结果。 “如果……”他说,“005对他产生兴趣,纯粹是出于感情因素呢?” 联首望向多年的挚友:“人工智能也会有感情?” “我无法下定论,”伦道夫说,“005并不是普通的人工智能,它有自己的人格。从降生开始,他已经向我们展示了太多意料之外的特质。” “都是对我们有利的特质。” “感情也是有利因素之一吗,阁下?” 联首没有笑,但眼角的纹路深深陷下去。“在克尼亚帝国时期,常年驻守边疆的将领,会让家眷住在首都的宅邸,作为人质。皇帝握住他们,就像握住风筝的线。不过,前提是,那根线真的存在。” 钟长诀的父母早亡,亲属凋零,即使有,005也未必会认——虽然迄今为止,它展现出了与钟长诀相同的人格。 之前,他们试图给他介绍商业大亨、教授、政客的子女,都无功而返。他们以为,这是因为005毕竟是机械,即使再像人,也不可能完全拥有人类的感情。现在看来,这推测是然而不然——也许并非005冷血,只是他们没有找对人。 “他是个完美的将领,但他太无牵无挂了,”联首说,“如果他真的有感情……” 伦道夫沉默良久,说:“希望如您所愿,阁下。”
第12章 幕间 克尼亚,利瓦。 战事是暂时中止,可余波未平,留下满街疮痍。 车辆残骸中,霍尔小心翼翼穿行着。 空军的轰炸范围不算大,尽可能避开了居住区和市中心,但偶尔也会有没落准的炸弹,或是被击落的轰炸机,给仓皇逃难的人们带来灭顶之灾。 这片街道显然没能幸免于难。路上遍布着烧焦的瓦砾,车子的窗户被轰碎,车顶被高空坠物砸得坑坑洼洼,摇摇欲坠的残墙上挂着电线,时不时迸出火花。空气中弥漫着烟尘和焦糊味,霍尔竭力避免去想焦糊味的来源。 他警觉地望着四周残存的建筑,用耳朵捕捉细微的碎裂和爆破声,它们随时可能坍塌。 焦油马路融化又凝固,将尸体包裹其中,只露出一个头顶,上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土——戈齐、普利瑟时代就存在的尘土。 霍尔想起了昨晚的情景。在一万多米的高空中,星空从未这样明亮浩瀚。穿过薄薄的云层,下面是成百上千架歼灭机、轰炸机,密密麻麻,在城市上空盘旋,就像围着巢穴的蜂群。炸弹、闪光弹穿梭来去,是一场极尽绚丽、极尽毁灭的焰火。 忽然,他察觉到一丝响动。在左前方一座三层小楼里,传来嘈杂的噪声,里面混杂着急促的脚步、喘息、细微的哭声,还有……墙体的碎裂。 霍尔捕捉到小楼里的人影。那人双臂环在胸前,嘴唇紧抿,就快冲到门口了。 快一点,霍尔在心里默念,再快一点。 就在那人即将跑出门廊的一刻,小楼发出最后一声叹息,墙体轰然碎裂。 门柱、石块、水泥碎片像雨点般砸下来,那人被一根横木击中,倒在了地上,动弹不得。转眼间,房屋的残骸就将他掩埋起来。 霍尔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下意识跑到那人摔倒的地方,搬开碎石和瓦砾。万幸,两根门柱倒下时被碎石抵住,在那人身上隔出一个小小空间。 随着清理,那人的头和背很快露出来。 “你能听到我说话吗?”霍尔大声问。 那人扭过头来,灰泥和尘土下,可以看到他白净的脸。他嗫嚅着说了句话,声音太小,霍尔不得不弯腰贴近。 “先救孩子。”那人说。 是萨沃通用语。他不是克尼亚人。 霍尔转回头,朝那人身下望去。他撑着地,胸膛和手臂隔出一个安全的空间。在那里,一个婴儿惊惧地睁着眼睛。 霍尔倒吸一口凉气,赶忙伸出手,小心地把婴儿从他身下挪出来,检查生命体征。大概是他倒地时护住了孩子,看上去没有受伤。 霍尔把孩子轻轻放到一旁平整的石块上,动手抬起那人身上的横木。清出一条可以让人出来的通道后,他问那人有没有受伤。 “还好……”低低的声音传来。 霍尔伸出手,在那人胸上和背上摸了摸,脊椎和肋骨并没有折断,真是万幸。 “腿有被压住吗?”他问。 那人摇了摇头。 “我拉你出来。”霍尔说着将手伸到那人肋下,往外一拽。 瞬间,那人的左臂从肩膀脱落下来,随之发出一声痛呼。 霍尔既惊且惧,不是说没有受伤吗? 再仔细一看,左臂的切口断面完整,虽然颜色和皮肤相近,但摸起来有细微的差别,似乎是人造皮肤。截面上,肌电传感器的金属元件清晰可见。 原来是假肢。大概是倒塌时受到撞击,脱落了。 他把那人拖了出来,对方眼睛紧闭,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看来,对方装的是传导性假肢,和残肢有肌肉连接,猛然扯断,带来的痛感不下于真断臂。他打开挂在腰上的军备包,取出纱布,将流血的断面包裹起来。 霍尔跪坐在地上,把他揽在怀里,高声叫了几句,他才缓缓醒转。一醒来,整张脸就因为剧痛皱成一团。和痛觉奋战几秒,他意识到左边空荡荡的,眼睛猛然睁大。 “胳膊……”怀里的人仓皇四望,“我的胳膊……” “还压在底下。”霍尔说。 那人摇摇头,挣扎着起来,似乎是想把假肢取回来。 霍尔本想阻拦——经过这么一撞,假肢也许已经坏了——但转念一想,战争开始后,残障人士指数级上升,假肢的价格也一路飙升,供不应求,军官有时都未必能买到,更别说普通人。如果手头有,还是保住为好。 他按住怀里的人:“别动,我去。” 那人眨了眨眼,脸稍微舒展了一些。霍尔把他的头搁在砖块上,回到废墟旁,用手清理假肢旁的障碍物。顾念着还要用,他捧出来时,像抱着真正的肢体一样小心翼翼。 回到那人身旁,霍尔发现他又晕了过去,纱布上渗着血。霍尔叫了几声,没有回应。 他沉思两秒,把军装外套脱了下来,包住婴儿,用绑带打了个结背在身后。然后,他把假肢放进那人怀里,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那人伸出手抱住它。 霍尔掂了掂背上的孩子,确保稳妥后,把那人抱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政府大楼。附近医院空间紧缺,只够军队伤员使用,于是第四军团将大楼的一到五层改成了临时的医疗中心。他把两个人在三楼放下——那里是当地居民治疗的地方。他大略和医生说了说情况,然后走到顶层,从挎包里取出中继器,放在信号发射塔上,开始安装。轰炸破坏了通信基础设施,蓝港的指挥中心与空军前线有短暂的通信不良。这座大楼位于市中心,地势较高,视野开阔,通信覆盖面广。他跨过城市废墟,就是为了在这里安装通信中继器,增强信号传输。 他是新调来105师的,这种苦活自然交给他做。 想到新的战友和上司,他皱了皱眉,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背包里的仪器忽然喀拉一声,他猛然惊醒,从困顿中回过神。 他是军人。任务就是任务。 他用便携式测量仪确认了一下信号强度,用钻孔工具将中继器安装在选定位置。伸手测试了一下,确认牢固后,他将天线安装在中继器上,慢慢调整方向,同时打开了终端通讯。 电流发出轻微的嘈杂声,逐渐减弱,最后汇成稳定的滴声。 霍尔叹了口气,将通信线缆连接到中继器和天线之间,用防水胶带固定好,将安装记录和测试结果记录下来,发给远方的指挥室。 收到回复后,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站起身,看了眼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大楼有备用电源,因而电梯还照常运作着。他从顶楼下来时,犹豫了两秒,按下了三层的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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