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文把酒杯放到排架上,凝神片刻,说:“有时候也不见得。” 然后,她把终端递给祁染。祁染皱了皱眉,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前线快讯。”伊文说。 祁染低头一看,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今日16时24分,弗里曼·贝肯上尉因霖毒感染,被送回首都军区医院抢救。 祁染深吸一口气。霖毒是一种糜烂性毒剂,会让暴露在气体中的皮肤、黏膜起泡、溃烂。即使少量接触,呼吸道也会严重受损,还能导致长期的肺部损伤和失明。 霖毒的伤害是延迟的,通常在一段时间后才出现症状,是一种痛苦的慢性死亡。即使幸存,也会落下终生残疾。 “军队不是给每个士兵发了防毒面具吗?”祁染问。 伊文耸了耸肩:“可能是佩戴不当吧。” 按理说,贝肯上尉这样的老兵,是不会出现这种失误的。 伊文关掉了终端,叹了口气。“劳伯会发疯的。”
第49章 钥匙 卡拉顿之战赢得很迅速,这出乎钟长诀的预料。这样的战略要地,本该易守难攻的。然而,驻军指挥官却犯下了严重的战略失误,防线漏洞百出,战线很快就崩溃了。 萨沃梦寐以求的矿井就在眼前,国内迅速派来了专员接管。同时,经钟长诀要求,几位机械专家也奔赴前线,帮助修缮城防。 专员抵达战区后,传令官敲了敲指挥室的门,通报:“将军,库尔曼博士到了。他直接去了控制室,说想研究一下铁穹系统。” 钟长诀点点头:“我去见他。” 铁穹系统是克尼亚最新的地对空导弹系统,发射器位于发射架上,雷达和传感器位于控制室内。房间采用防弹材料,兼具气密性和防弹功能。钟长诀走进房间时,一个中年人正摸着温控设施,听到门响,他抬起头。 “钟将军,”他说,“好久不见。” 钟长诀隐约记得,他们在军事实验基地见过。他与博士握手,同时开启了终端的反窃听功能——在营救霍尔之前,祁染给他安装了一个对应软件。 “您来得正巧,”钟长诀说,“我有一个疑问,只有您才能解答。” 博士被勾起了兴趣:“排兵布阵我可不懂。” “是您的老本行,”钟长诀说,“您是C93型手铐的发明者,对吧?” “惭愧惭愧,”博士苦着脸,“我一辈子的名声都坏在它手里。” 在C93问世后,犯人控诉警方侵犯人权的案件暴涨百分之四十。为此,很多人把博士当成小说里的那种“科学怪人”,反社会异类。钟长诀不以为然,器物无罪,终归还是使用者的问题。 “我想知道,”钟长诀说,“C93的暗码有多少人能解开?” 博士惊愕地望着他:“您怎么知道暗码的事?” 钟长诀对此避而不答:“放心,我不是要追究什么,只是单纯好奇。前不久,有人告诉我,C93型手铐是有通用密码的。” 博士短暂地呆滞一瞬,随即惊恐起来:“什么?这是不可能的。” 钟长诀紧盯着他:“为什么不可能?” “我确实把暗码的事告诉过一个人,也和他打过赌,看他能不能解开。” “结果呢?” “他赢了,”博士说,“但这个人两年前就死了。” 他知道脑内有空缺,他知道遗忘了什么,却无能为力,这实在让人痛苦。 “谁?”他的嗓音很空洞,“那个人是谁?” “您认识的,”博士说,“就是您资助的那个学生。” “学生?”听到这件事,钟长诀的记忆并无反应,可他又觉得该有这个人,这种矛盾的既视感来自何处? “您不记得了?” 钟长诀第一千次解释,他的记忆因为受伤出了问题。 博士听他这么说,沉默有顷,扯出一个苦笑。 “我跟他很熟?” “从您的角度看,也许不是,你们只见过几面,可他……”博士顿住,摇了摇头,“算了,人都已经走了。” 钟长诀忽然涌起一阵浓重的悲哀,为一个毫无印象的人感到难过,他自己也觉得惊讶:“他是怎么死的?” “听说是实验室爆炸,”博士说,“之前在油松岭,我们是邻居,他死前几个月,我就被调走了,最后只收到了他的讣闻。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钟长诀点点头。他基本确定,祁染和这个死于爆炸的科学家是同一个人。具体情况,他去调查就可以。虽然夏厅处处掣肘,不会那么容易让他查明原委,但他至少摸到了真相的一角。 “谢谢。”他对博士说,随即转身离开,打算回到指挥室。 在他出门前,博士忽然说了一句:“对了。” 钟长诀停下脚步。 “他死前托人给我捎了一样东西,不是什么科研机密,是私人物品,”博士说,“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寄过来。” 钟长诀感到心跳加速,他本能觉得,这可能就是打开记忆暗室的钥匙。“不要邮寄,”他说,“我派可靠的人去取。” 军方会检查所有邮政包裹,他不希望别人看到具体内容。 博士也明白,点了点头。 “谢谢您愿意把它交给我。”钟长诀说。 博士的表情很怅惘:“不用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东西本来就是您的。” 这更勾起了钟长诀的好奇心。 “希望您看了之后,能想起他,”博士说,“虽然人已经死了,求这些身后事也没意义,但是……他曾经那么爱您。” 有那么一瞬间,如同落入真空,周围的一切都陷入了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而后,忽然,那句话轰然炸开,仿佛核爆,脑内响起惊天动地的轰鸣,一刹那,眼前耳边,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 他爱他? 在他们相遇之前,还有一段以死亡终结的时光,一段被尘封丢弃的岁月,在那里,他曾经爱过他? 钟长诀站在岸边,望着雾气弥漫的时间长河,极力想看清什么,但一切都是混沌的、模糊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到指挥室的,周围世界仿佛隔了一层膜,只剩遥远的回声。 直到他走到门口,传令官匆匆赶来,神色严峻地说了声“将军”,他才终于回过神。 他转过头,望着自己的下属。 传令官发觉他脸色有些异样,不过情况紧急,只得先汇报:“联首到了,他让您马上去见他。” 嗡鸣声逐渐减弱,各种军务政事,又像汇入大海的涓涓细流,重新流入脑中。 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晰,钟长诀的目光沉了下来。 他杀了弗里曼·贝肯,联首必定是来问罪的。联首会怎么发落他呢?叫骂、痛打,还是直接一发子弹? 他刚进门,房中的人就转过身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推到墙上。 联首年过半百,力量依然惊人,足可制住高大的壮年男子。但钟长诀并非普通人,他可以将对方击倒,只是想观望一下,对方打算怎么做。 联首一反平常的坚忍冷静,每根皱纹都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像一头怒极的雄狮:“你居然在他的装备上动手脚,你敢这么折磨他……你以为我真不敢杀你?!” 钟长诀沉默片刻,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害了谁?” 衣领上的手握紧了:“这种时候你跟我装傻?” “贝肯上尉是操作失误,才中毒的,”钟长诀说,“我觉得这种结局都算便宜他了。” 保险栓的声音响起,枪口抵在他肩上。钟长诀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长官失去理智、全然崩溃的样子。 “你敢说这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钟长诀说,“就像虹鸟联盟的枪击案跟夏厅没关系一样。” 枪口向上抬了一寸,子弹呼啸而出,擦过他的肩膀,在肩章上留下焦痕。 没有人打开房门询问究竟,双方亲信都默默遵循着规则,他们知道没有置喙的余地。 “你在报复我?”血红的眼睛眯起,“为了那起枪击案,为了那颗子弹,你记恨到现在?” “我记恨的远不止那些,我的士兵,我的飞行员,被他利用,被他杀害,被他弄到家破人亡、名誉扫地,仅仅因为他是你的儿子,”钟长诀说,“当然了,这只是我脑子里的一点想法,贝肯上尉是操作失误。” “你再敢拿这种理由敷衍我……” “你应该庆幸的。”钟长诀说。 “什么?” “他是你最大的弱点,没了他,你不是更安全了吗?” “我唯一的儿子死了,你要我感谢你?” “那倒不必,”钟长诀说,“你要感谢的另有其人,我只是这件事里的一环罢了。” 他能看到,联首的脸色忽然变了,衣领上的手也逐渐松开。 “假设我真的布置了这样重大的阴谋,为什么你没有接到任何汇报呢?”钟长诀笑了笑,“问问幕僚长吧,他才是第一功臣啊。”
第50章 葬礼 住院一周后,弗里曼·贝肯不治身亡。次日,他的遗体被运回卡赞,贝肯家族的陵墓所在地。 联首和高级幕僚们等在机场,看着棺木由军方护送下机,上面盖着国旗。 之后,遗体被送到联首的私人宅邸,里面烛光闪烁,政府高层官员、国会议员、军方高级将领、国际领导人、家人和亲友都正装出席。 主教进行赐福和祷告后,联首上台致辞。短短几天,发丛已经全白了,眼窝深陷下去。 巍峨的军队神话,此刻竟显得如此脆弱、苍老。 脏冰似的眼珠缓缓四顾,眼神说不尽的苍凉。他开口致辞,与以往慷慨激昂、热血沸腾的雄辩相比,语气是这样温和。 “我至今还记得,他决定参军的那天。”他说,“我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因为在我眼里,他还是那个在球场上滚一身泥的孩子,他还会站在浅滩的石头上,等着我串好鱼饵,一刻钟没上钩,就不耐烦地下河兜网。” 言及此处,仿佛是陷进了昔日时光,声音忽而顿住了。 “直到他站在我面前,说要用自己的力量保护国家,我才忽然发现,他已经成为了一名战士。” “我站在这里,悼念他,也悼念所有为自由和正义而战的勇士,”联首说,“愿他早日踏上永春之地,愿创世神的光辉长佑吾国。” 全国主流新闻媒体悉数到场,全程直播,画面细腻到能看清联首眼角的泪光。 钟长诀就站在联首的右侧,很快,他将作为军方代表,为弗里曼致辞,讲稿自然也是预先写好的。满室烛光,火焰像是燎着眼皮,看久了竟有些刺痛。 他微微垂眸,望向会堂的第一排,幕僚长坐在离祭坛最近的位置。他脸上只有葬礼应有的哀戚,看不出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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