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长诀进门时,六位议员已经握着球杆,开始计分了。他往球场左边望去,吧台和座椅上放着各式各样的酒杯,几个部长坐在那里闲谈。 伊文正和北疆的大使比赛,看到他,伊文朝大使解释几句,就走过来:“还是决定来赢我的钱了?” 钟长诀解开终端,放在球场旁边的台子上,拿起球杆,轻轻一挥。白色的球滚过光滑的地板,准确地穿过小门。 伊文倚着球杆,轻轻摇了摇头:“怪不得你不爱打,太容易赢来的东西,总是没意思。” 球场满溢着击球的碰撞声,两人绕着场地走,神态自若地在人群中闲谈。 钟长诀避开一个端着红茶的议员,对伊文说:“我看到你的访谈了,你可真是劳苦功高,顶着风头也出来为夏厅辩护。” “以克尼亚的局势,战争还要持续,那法案就还是必要的,”伊文说,“而且我跟劳伯也是老交情了。” 钟长诀知道,伊文和联首故去的夫人是闺中密友。她与联首相识三十多年,甚至比幕僚长还久。 “难得见你迟到,有什么紧急的事?”伊文眯起眼睛,“去了夏厅?” 钟长诀不答,伊文想了想,明白了:“是不是又要开战?” 钟长诀绕开了这个问题,军事机密是不能泄露的。他只是望向球门,语气感慨:“人类进化到现在,突破了重力限制,冲出了星球,改变天气和地貌,这么一个自诩智慧链顶端的物种,居然没有想出任何一种方法,来避免战争。” 伊文将球杆放到地上:“很多人说自己爱好和平,但我觉得,战争才是人类的天性。整个人类历史上,完全和平的时期加起来,还不到四十年。即使国内没有征战,世界上总有地方陷入战乱。战争是常态,和平才是奇观。” 钟长诀知道她说的是事实,但是……和平真是如此不可求吗? 伊文瞅了他半日,看他神色凝重,微微笑了笑,说:“联首倾尽全力,把你打造成一个完美将领,其实是多此一举。” “是吗?” “你是个好人,”伊文说,“没有必要装作你是。” “多谢夸奖,”钟长诀说,“我真的不是。” “你没有把那个飞行员放跑吗?” “与我无关,”钟长诀说,“即使真是这样,也不算做好事。翻案,让所有事大白于天下。” “以劳伯的个性,要是下台,一定会拉你和你在乎的所有人陪葬。” “所以,无辜的人继续痛苦,我们这些罪魁祸首逍遥自在,”钟长诀望着远处,“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顿了顿,他突然放低了声音,在一片喧闹的击球声中,几乎难以辨认:“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这倒新鲜,”伊文说,“什么事?” “照顾好那个孩子,”钟长诀没有指名道姓,伊文自然明白是谁,“现在离凶杀案没有多久,他们还不敢动手,怕有人把两起案子联系在一起。之后就不一定了。” 伊文蹙起眉:“让他们放手这么重要的证人,有点难。” “不难,就不会拜托你了,”钟长诀望着她,“你也觉得这件事丧尽天良吧,如果不想让我插手,为什么把真相告诉我?” 伊文缓缓转回目光,望着他。 “好吧,”她说,“我答应你。” “谢谢。”钟长诀放下球杆。时间紧急,在赶往战场前,他还有好几个人要见。 幕僚长的办公室位于西翼二楼,钟长诀走过安静的长廊,看到了橡木门上的铭牌。 助理点开终端通报,将他带进房内。面积没有圆厢大,但陈设相似。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是一面书柜,左侧是国父们的画像,还有一张初代《宪法》的印刻版画。听到军靴的声音,伦道夫抬起头,皱纹笑得一派和煦:“倒是稀客。” 钟长诀在左侧的沙发上坐下了,助理很快送来咖啡。 “我的监控记录是送到你这里吧。”钟长诀说。 谈话突入无法预料的方向,伦道夫的笑容凝滞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他直起身子,显然是意识到来者不善。 “大半的军国要事,都先从你这里筛一遍,我的监控也不例外。” 联首日理万机,国内外要事多如牛毛,副手先行决策能提高效率。钟长诀料定军情处只在发现异常时,才报告夏厅,而伦道夫认为重要性足够高,才会上报给最高领导人。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并不是针对你一个人,将军,”伦道夫说,“在非常时期,对于影响战事的官员和将领,军情处都安排了监控。” “我知道,”钟长诀说,“军情处有报告我和副联首的密谈吗?” 伦道夫顿了顿,坦然地说:“军情处从嘈杂的背景音里提取了你和伊文的声音,大概知道你们在谈论战争。” “你没有上报联首?” “你不会在开战前透露口风的,这是基本素养。” “是吗?”钟长诀问,“你不想知道我们具体谈论了什么?” 伦道夫的笑容慢慢消失。这人对监控极度反感,现在倒愿意主动报告了? 钟长诀说:“我告诉她,下场战争里,贝肯上尉一定会死。” 这样明晃晃的爆炸新闻抛出来,若是夏厅的驻守记者在,早就一片哗然了。可伦道夫只是眼神震动了一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惊讶的表示。 钟长诀望着他:“你不去报告联首吗?” 伦道夫沉默有顷,只说:“他是劳伯唯一的儿子。” 钟长诀没有搭话,用静寂告诉对方,这并不能成为动摇的因素。 “他也是莎伦唯一的儿子,”伦道夫的目光有些虚浮,“虽然莎伦要是知道他变成了这样,一定追悔莫及,但是……他到底是莎伦留在世上的痕迹,就算再堕落,再恶心,劳伯也不会放弃他。” “那你呢?”钟长诀问,“你怎么想?” 刚才所有的解释里,没有一句涉及伦道夫自己。他把目光远远地投在画像上,并不回答。 “贝肯上尉是个定时炸弹,他会毁掉你苦心经营的一切,”钟长诀说,“他已经杀了两个人,为了捂住真相,造假的、作伪证的,已经有十几个人知道事有蹊跷。如果再出事,涉及范围只会越来越大,事过必留痕,总有一天,会让在野党抓到把柄。到那时候,勋章的事也会翻出来,联首,连带整个夏厅的名声,都会毁于一旦。” 伦道夫没有附和,也没有出言反驳,这是他早已知道的事实。 钟长诀盯着他:“弗里曼非死不可。” 伦道夫望向钟长诀的终端,他应该把这段录像交到圆厢,那个人对他的信任超过自己的儿子。可他仍然坐在原地。 他心里清楚,这是最好的选择。 “联首在风口浪尖很久了,”钟长诀说,“没有什么比一个战死的儿子更能挽回支持率。” 这段时间,时常一闪而过的念头,就这么被钟长诀说了出来。伦道夫抬起头,望向熟悉的脸,忽然阴沉地一笑。 “去做吧,”他说,“我什么都没有听到。”
第47章 道别 钟长诀站在跑道上,仰望着战机。钢制双开门,印着铭牌。空军旗帜的喷漆微微掉色了,但展翅翱翔的苍鹰标识依然栩栩如生。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将军。” 钟长诀转过身,看到一个青年站在身后,身姿笔挺,英气勃勃,然而钟长诀望着他肩上的金星,只觉得刺眼。 上次他们会晤时,对方提出收养的请求,那时,孩子和所长还活着。 弗里曼·贝肯朝他敬礼,而后双手背在腰上站着。 钟长诀看了他半晌,缓缓开口:“是你杀了凯特中尉吧。” 这开场白显然出乎弗里曼的预料,他挑起眉:“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之前我只是怀疑,毕竟你没理由杀死一个能让你活下来的战友,”钟长诀看着他,“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了,她发现了,是吗?” 弗里曼悚然一惊,勉强扯了扯嘴角:“我不太明白……” “还要我再说清楚一点吗?你这个八岁小孩都不放过的变态。” 弗里曼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的目光望向四周,跑道空空荡荡,但他还没疯到跟钟长诀肉搏的地步。“谁告诉你的?”他紧盯着对方,“不可能是我父亲……伦道夫?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钟长诀懒得回答,直接打断了他的推测:“你又是为什么选霍尔中尉当替罪羊?他哪里得罪你了?” 弗里曼因为接连的质问皱起眉。 “凭你的技术,一辈子都拿不到勋章,”钟长诀说,“你不留着他,还把他推到断头台上,我之前只觉得你懦弱,没想到你还这么愚蠢。” 弗里曼两腮的肌肉颤动着,明显在紧咬牙关。 钟长诀看着他的脸色,了然道:“联首也是这么说的,是吧?” “霍尔算什么东西?”弗里曼啐了一口,“装模作样,好像全世界就他正直,他善良,我根本不配坐在那个驾驶座上。你们觉得我做错了?是你们错了!你们给我选来这么一个副驾驶,跟定时炸弹没什么两样!他那种自以为正义的好人,迟早有一天会把冒名顶替的事捅出去,我是防患于未然!” 钟长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还觉得自己很有先见之明?” 弗里曼冷笑一声:“就靠你们,事情早败露了。梅贝尔也是,如果不是我下手快……” “如果不是凯特中尉,你能活到现在?你杀了她,还虐待她的孩子……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吗?” 从军校到现在,从没有人怼脸辱骂过自己。弗里曼脸色早变了,只是碍于情面才没发作,听到这里,实在忍无可忍,脱口而出:“你叫我来就是想羞辱我?你以为自己很高尚?你这个将军的位子也不过是我父亲给的!” “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害怕克尼亚人,害怕枪弹,”钟长诀说,“现在看来,有反抗能力的你都害怕。怎么,稍微有点力气的就能把你骟了?” 弗里曼的脸色青白交加:“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你有种当着我父亲的面说?” 听到他搬出联首,钟长诀冷笑一声:“我要是你父亲,早把你的腿打断了,哪会出这么多事!二十大几的年纪,躲在父亲后面,还当成荣耀来说!你父亲的脸早让你丢尽了!” “我父亲有什么脸教训我?”弗里曼赤着眼睛,“看看那些议员的儿子,吃喝玩乐,花天酒地,有事业,有权利。他呢?一早就把我送到军校,送到前线!105师那么高的牺牲率,为了他的名声,支持率,就让我去送死!” “你享受了更好的教育,更好的资源,本来就该承担更多责任。克尼亚的王室子弟也参军,你有什么委屈的?为了保住你的命,害死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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