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过自己的很多种死法,这一次的场景,算是各类设想中最普通的一种。 而不久之前,当他作出选择,让郁酌先离开时,也许并没有为了他去死的打算——严格说来,他现在也不是为了对方,而是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但奇怪的是,虽然心有不甘,段煊却并不后悔。 如果重新来一次,他还是会这样做。 毕竟如果换成郁酌面临这种处境,这人就连袖口溅上一点血渍都要皱眉,握着刀也不一定能杀几只丧尸,怕脏又怕苦,也许不出几分钟,就被啃得连渣也不剩了。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湿透的衣领被染上一层更深的颜色,脚下的丧尸越堆越高,大张着口往前爬,下一刻就能抓住他的小腿。 稍一低头时,段煊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这只丧尸不知道死去多久,身上的衣服也只剩下一片残破的布料,皮肉松松垮垮地耷拉下来,能清晰地看见身体里的白骨,以及隐隐涌动的蛆虫。 “他妈的。” 段煊看了几秒,随即咬了咬牙,神色也短暂地变了一瞬。 就这样安静了片刻,半晌,他终于有了动作,下定决心般站起身来,手臂微抬,枪口抵上这只丧尸的脑袋。 他没有犹豫地扣下扳机,将最后一颗子弹轻易送了出去。 现在还不是等死的时候。 解决离得最近的几只怪物,段煊眉心微敛,从攻击最薄弱的一侧找突破口,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有些发抖,他神色紧了紧,做出决定后,一刻也不耽误地开始行动。 丧尸行动缓慢,攻击力却很强,段煊极其艰难地从包围中破开一道口,视线外却仍然是重迭的尸群,只望一眼,便让人禁不住心生绝望。 他看了一把手里那把失去作用的枪,手指灵活地拆卸下几个零件,在脚边寻找一番,随后往里面塞了几个弹壳。 只能先这样试试。 使劲压了一下弹壳,他把枪掷向远处。 “砰——” 下一秒,剧烈的爆炸声响起,远处的房屋残垣被炸飞出几块碎片,泥沙四溅,屋顶也在震感下猛地一抖,簌簌掉落下几层浅灰。 丧尸果不其然被这阵声音吸引,三三两两地围了过去,趁着这个空隙,段煊立即找到机会从包围中离开,路程过半,却被一只趴在地上的丧尸拽住裤脚。 他皱了皱眉,一刀下去,然而没过多久,另一只丧尸也抓了上来。 段煊狠狠喘了口气,神色冷凝,手中的尖刀下不断喷洒出血迹,几乎是踩着丧尸的尸体离开,眼前的路却仿佛看不到头。 天色亮了几分,汗水交织着雨滴模糊了视线,他眼神微微转动一下,发涩的痛感中,隐约看见不远处传来几道强光。 几束强烈的光线扫过来,卷起空气中漂浮的尘沙,在一瞬间就照亮了这一片地方,驱散熙熙攘攘的尸群,也映照出满目的狼藉。 段煊在原地愣了一瞬,没等他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刺耳的鸣笛声就响了起来。 汽车发动机轰鸣,极快的车速下,车轮边缘溅起泥沙,轧过不断涌上去的丧尸群,泥泞的沙土中浸透一片暗红,隐隐刺目。 “滴滴——” 喇叭声后,这辆车利落地转了个弯,在尸群中开出一条路来。 “段哥,上车。” 车速压低,车窗缓缓下降,看清车内人的面容时,段煊神色一顿,这次是真的意料之外了。 脚下堆积死尸,血腥味弥漫,地面上混杂着早已干涸或刚刚喷溅而出的褐色血迹,被雨水冲进泥土中,就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郁酌明明离开却突然折返,正安静地坐在车内看他,让人禁不住怀疑其真实性。 “你——” 副驾驶的车门是开的,对方打了一下方向盘,又按了按喇叭,示意他赶紧上来。 段煊回过神,没时间思考其他事情,挣脱掉周身不断围上来的丧尸,利落地上车关门。 “段哥,我来得及时吧?” 郁酌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松了口气,暗暗地想,这可真是太及时了,要是自己再晚来一步,段煊说不定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但这也不能怪他动作慢,要怪就怪这场雨下得太猛,把路冲刷到看不出原样,让他光是找车就找了好半天。 他们原本那几辆车在房屋垮塌的时候被一起埋了,他只能回去捡了些装备,又记起前一晚隐约在路上看到过车轮痕迹,碰运气般沿路找了找,没想到真的找着了。 “你怎么……” 段煊神经依旧紧绷着,心跳也有些快,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迅速,他缓了几秒,周身戾气渐消,这才后知后觉地涌上隐约的灼烧感,说不上原因,他喉结微动,沉默间,似是一阵烈火烧过去,烫得人心口发软。 半晌,他转头看了郁酌一眼,顿了片刻,声音有些哑地开口,“你为什么回来了?” 其实他这时候有很多问题可以问。 问他哪儿来的车,问他有没有找到其他人,又或者问他一路上的情况怎么样,明明郁酌看起来对危险没什么防御能力,是怎么安全地离开,又再次安全返回的。 然而想了又想,他脱口而出的却是这句话。 郁酌这段路开得有些艰难,既要注意时不时从两侧涌上来的丧尸,又要尽力将这条坑坑洼洼的窄路开得四平八稳,听他开口,抽空看了看对方,又扔给他一个袋子。 他信口就答:“我回来英雄救美,小段哥哥。” …… 段煊神色一顿,收回视线后压了压眉尾,没出声,将袋子扯开了些,里面立即滚出来一卷绷带和药。 ? 他皱起眉,正欲抬眼,郁酌似乎知道他要问什么,没给他机会开口:“你手上这么大一条口子,别告诉我你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段煊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臂。 他确实没注意到,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开一道口,汩汩地往外流着血,衣袖也整个被撕烂,皮肉外翻,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不过这种伤口向来愈合得很快,即使他发现了也不会过于在意。 看了几秒,他熟练地在伤口处缠了几圈,咬着绷带打了个结,接着便行动如常地再次打开袋子,而后稍显严肃地看向郁酌:“回去了一趟?退烧药是不是没找到,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郁酌注意力一直放在前方的道路上,听他这么问,先是愣了几秒,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一路的确没怎么疼,但是按照那药剂的强度来看,这样的情况明显有些异常。 怎么回事? 思来想去,他迟疑道:“应该没什么事了。” 天亮之后,雨时大时小,却始终没有停下来,淅淅沥沥地落着。 山路已经破坏到看不出原状,没办法原路返回,没过多久,段煊就换到了驾驶座,他们一路走走停停,试图找到一些熟悉的标记。 空气中又潮又冷,雨水黏腻,温度也极低,车上却暖和了几分,郁酌脱掉湿答答的外套,冰凉的手脚没一会儿就隐隐发热,带着暖意的热度涌遍全身。 他舒舒服服地向后靠了靠,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 然而几秒钟后,郁酌皱了皱眉,察觉到身上传来隐隐约约的疼痛,暗道不好,倏地意识到是自己刚才想错了。 这药剂的作用是乏力、骨头疼、高温不下,以前大多数时候是被郁还峥用在实验室里,虽然对身体没什么损害,却极大地限制了人的行动。 也许是前几个小时他神经过于紧张,绷着一股劲,浑身也冻得发冷,一时间药效被抵消几分,而现在危机暂时过去,温度渐渐回升,放松下来后顿感四肢脱力,原本被压制住的药效有了空间,于是更加猛烈地卷土重来。 段煊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转头看了郁酌一眼。 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对方的脸色却陡然变得苍白,体温也升上来了,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的,指尖微微发抖,看起来十分不适。 稍微降下车速,段煊伸手贴了一下他的额头,沉声道:“不舒服了?” 郁酌蔫蔫地抬了抬眼,眸子漆黑,即使是在光下也有些黯淡,显得有气无力。 强撑着精神想了几秒,他欲盖弥彰道:“一点点,就是——” 他话还没说完,余光瞥见对方从后座拿了什么,紧接着,身上传来一点重量,被一件衣服稳稳当当盖在身上,也遮挡住小半张脸,他眨了眨眼,被迫停止了狡辩。 车短暂地停了一瞬,很快又重新提速,段煊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调节了一下郁酌的椅背,又给他系上安全带,也没再追问,只回答:“知道了。” 他并没有说自己知道什么了,就只是这样简单地应了一句,神情稍冷,下颌线条紧绷,偏过头睨他一眼后,车速不动声色地提了几分。 这一片地方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山区,树木虽多,大部分区域地势平坦,即使有起伏也只是缓坡,因为离城市较近,所以防护严格了些,也正是这个原因,拥挤在城市的丧尸漫无目的地移动过来,导致本该是安全区的地方让人差点丧命。 唯一的好消息是,没有陡坡,即使下了一整夜暴雨,也没有因此造成山林灾害,雪上加霜。 车里没剩下多少油了,段煊无意识地敲了一下方向盘,神色间闪过一丝焦躁,一路上打量四周,道路两侧满是重迭的树木和茂密到不寻常的杂草,看起来却仍然是荒芜的,毫无生机。 郁酌安静地靠在车座上,疼痛感逐渐难以忍受,强撑了一会儿,眼皮却越来越沉,终于还是忍不住阖上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汽车的轰鸣声中,天光大亮,几缕阳光从云层里钻出来,却没有对雨水和低温造成丝毫影响。 刺眼的光线透过树叶扫下来,树影斑驳,接连不断地从郁酌脸上略过。 他难耐地侧过头,没睁眼,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地要睡着时,安静中,他突然感觉到车停了。 ? “车没油了。” 段煊把车停在一处废弃的旧屋门前,利落地下车,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打量郁酌后,用刚才那件衣服擦了擦对方的头发。 “段哥……” “这件衣服是之前的人留下来的。” 郁酌忍了又忍,还是难言地偏过头,气息奄奄道:“真的很脏。” 他找到这辆车时,上一任车主还没走,系着安全带,正安安稳稳地坐在驾驶座,只不过半边脑袋已经凹了进去,血流一地,显得有些惨烈。 而这件衣服虽然看起来没沾上什么血迹,但也落着灰,一眼望过去时,他还是忍不住回想那副画面,实在是难以忍受。 段煊啧了一声,没理,打算把人从车座上拎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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