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看似只在旁观,实际却在等待时机。 他看着黑袍人的剑招,越看越是心惊。 一模一样。 叶淮与黑袍人少说也打了上百来回,没有一剑落空,也没有一剑伤到黑袍人。 黑袍人就像能够预判到叶淮的每一次落剑,精准地挡开了所有攻击。 而叶淮也是一样。 攻也好守也罢,黑袍人伤不了他,他也伤不了黑袍人。 就这么僵持着。 江荼眉心颦蹙,毫不夸张也不带任何师傅看徒弟的有色眼镜,客观来说,叶淮在剑道上的天赋,如今修真界无人可望其项背。 而他所习的剑法,由江荼亲自带领筑基,又遍览现存于世的所有剑谱,才有如今出神入化的程度。 每个人对剑都有自己的领悟,这就是为什么剑道经久不衰总被无数人追崇,它自由潇洒、侠气凛然,天下间找不到一模一样的两把剑锋,也绝不会有完全一样的剑招。 但叶淮不同。 叶淮的剑上,充满着他江荼的影子。 江荼不是剑修,平时不用剑,但他同样善剑,应该说天底下没有他不擅长的兵器。 叶淮的剑术里,有许多江荼独创的、只有他们师徒二人才知道的剑招。 甚至起剑前江荼习惯先压剑尖,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当年也被叶淮悄悄学了去。 ——而现在,江荼看着黑袍人,他的指腹压在剑柄上,微微用力,剑尖稍沉。 无相鞭转而成链刃,江荼纵身跃上,一剑向黑袍人心门刺去! 如果他没有猜错,黑袍人的下一个动作,应该是… 江荼喝一声:“右后!” 铛!! 黑袍人堪堪挡住江荼的攻势,虽戴着面具,江荼仍能感受到他似乎有些惊讶,以至于接招时收了势。 而下一瞬,骨剑自右后,贯穿黑袍人肋下! 黑袍人受创,太一的身躯也摇晃了一下,浊息飞溅。 但江荼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旁人习剑,遇杀招先躲后挡,而江荼教给叶淮的,是先挡后躲,然后反击。 黑袍人挡下了他的剑,然后再躲,江荼已看到黑袍人翻腕打算借力送剑,却不知为何生生止住。 先挡,后躲,反击。 丝毫不差。 甚至江荼能够指挥叶淮攻击,也是因为这一式百密一疏,就是在起手反击时,会在右后留有不足半秒的破绽。 怎么可能? 江荼眸色深沉:“我应当没有第二个徒弟。” 黑袍人受到重创,却在笑:“…又或许你只是忘记我了。” “也许,”江荼说,“但我绝不会教我的徒弟,祸害苍生。” “咳、咳…”黑袍人呛出一口血,“江荼,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吗?” 骨剑从黑袍人身躯“噗呲”一声抽出,黑袍人踉跄了下,浊息很快填补了那一块创口。 但叶淮身为气运之子、人间神君,纯洁的灵力像一层薄膜覆在伤口周围,曾经他用这种方式替江荼疗伤,此刻同样可以用来阻止黑袍人躯体再生。 救人杀人,一念之间。 黑袍人只看着江荼。 有一阵风吹了过来,带着浊息的腥臭与潮湿,像是什么人深埋在淤泥里,窒息前最后的眼泪。 江荼的衣袍在风中变得模糊,似乎有一袭过分繁重的、华美的朝服披在江荼身上,白骨饰品在他腰间碰撞着,就连脚腕上也有兽的牙人的骨。 江荼的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血。 还灵丹开始反噬他了,他感到自己的脏腑千疮百孔,被绞成了肉泥。 这并不足以让江荼变了脸色,但若隐若现的阎王服饰,正在提醒江荼,他在阳间的时间不多了。 江荼不愿再与黑袍人纠缠,无相鞭上火光映日:“本君…乃五殿阎罗之首。” 黑袍人遗憾地摇头:“不,你不是。” 眼看着无相鞭就要将黑袍人抽得魂飞魄散,江荼却突感身后一片寒芒。 回过头去,太一法相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法相的身后。 可黑袍人明明还在他面前! 更加恐怖的是,太一的脸庞扭曲熔化,毁灭再生,竟然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黑发,眉眼凌厉如霜雪,柳叶眼寒如刀锋,素白的脸上爬满黑丝,再仔细一看,却是像瓷纹的浊息。 这是江荼自己的脸。 不是白发的阎王,而是黑发的他。 或许他生前召出的法相,就会是这个模样。 “你真的知道…自己是谁吗?” 太一缓缓开口,发出的却是江荼的声音。 太一伸出沾满泥污的手,锁住江荼的腰,又一路向上,捧住他的脸。 柳叶眼与柳叶眼对视,一方浑浊病态,一方冷如寒泉。 熟悉的剧痛卷土重来,好像有什么要突破脑内禁锢,喷涌出来。 江荼狠狠咬紧牙关,开口时鲜血先从唇间喷出:“本君…乃…五殿阎罗之首,为救世而来,尔等…岂敢…放肆!” 无相鞭将太一法相彻底抽散! 随着太一轰然向下栽倒,黑袍人的身形同时开始溃散,而江荼不退反进,两步间拉近距离至黑袍人身前,抬手, ——一把扯下黑袍人的面具! 那不过只是一瞬间。 浊息疯狂地生长着,像是末路的最后狂欢,它们鼓掌,它们起舞,它们像无数人噩梦中也会不断延生的影子,是阳光背面的另一个世界。 黑袍人站立在原地。 他平静地与江荼对视。 然后,他紧紧地、一把搂住了江荼。 浊息从他的体内向江荼身上涌去。 叶淮的金色灵力眼疾手快拦在江荼身前,然而恐怖的浊息洪流瞬间冲垮了叶淮的保护,在叶淮惊恐的呼唤中,如一把长剑贯穿了江荼的法相! ——所有的浊息,连同黑袍人的身形一起,都消散不见。 天边只剩赤色云霞,地上开遍鲜红荼蘼。 那把浊息的长剑不见了,江荼的衣物已彻底变作繁重的朝服,他缓缓转过身,白骨碰撞累累。 他又跌入了另一个怀抱,是叶淮的怀抱。 黑袍人是阴冷的,像黏湿的梅雨,而他的徒弟是热烈的,像灿烂的日光。 小太阳暖着江荼冰冷的身躯,琥珀色的眼眸注视着江荼,却什么也没问。 叶淮只是紧紧搂着他,像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一遍一遍亲着他的脖颈,像要把黑袍人的气息都驱逐。 “师尊,你没事吧?你受伤了吗?…师尊?” 江荼推开了他。 叶淮踉跄着后退,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想了想,可能是江荼不习惯被这样亲吻:“对不起,师尊,弟子一时…一时控制不住,冒犯了您,您别生我的气…” 江荼本就对叶淮有着天然的吸引力,他们结了契,这种吸引力就更加难以抵抗。 好不容易解决了黑袍人,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叶淮就想立刻把江荼揽在怀里。 江荼没理他。 叶淮的麒麟尾紧张地夹着:“师尊…” 江荼缓缓抬起脸—— 叶淮终于明白江荼为什么要将他推开。 只见浊息,如瓷器的纹路,在江荼的素白皮肤下涌动,白玉微瑕乃至美,但倘若墨纹过深,只会将瓷器也一并摧毁。 江荼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像是即将碎裂的白瓷。 意识清醒的时候,他从不在任何人面前展露出脆弱,叶淮还是第一次,看到江荼控制不住地发抖。 “师尊…!”他感应到了浊息,却不知该如何做。 ——那些浊息就在江荼的脸上、身上。 那尊黑发的法相,好像融入了江荼的骨血中,他们融合在一起,不知是谁吞噬谁,是谁蚕食谁。 但最终的痛苦,一定是江荼来承受。 江荼或许会成为下一个浊息的寄生体。 就连江荼的法相,也被打上了浊息的烙印,白发与黑发混在一起,但那并不是黑发,而是白色被浊息染污。 江荼不回答叶淮任何的呼唤。 叶淮却能感受到江荼的痛苦。 他们生死相依,同生共死。 而叶淮清晰地感受到,浊息甚至要污染他与江荼之间,刻入灵魂的链接。 “司巫!!”叶淮只能求助于这个修真界最长命的人,苍生道的代行者,“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师尊?!” 司巫的声音从后方传来:“神君大人,切不可功亏一篑。” 叶淮猛地怔住了。 什么…意思? 他回过头—— 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看着江荼变得支离破碎的法相。 他们的目光没有任何感激,似乎忘记了是江荼舍身杀死了黑袍人,而他本不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他只是一个中界末位仙门名不见经传的长老。 既不是仙山首座,也不是神君,更不是司巫,苍生道没有给予他分毫恩赐,而他却向天下苍生倾尽所有。 他一个人承受了所有的浊息,千分之一就足够让一个三阶修士瞬间异化,百分之一就可以侵蚀地阶修士。 而这千倍百倍,江荼一个人替他们承受着。 却没有人给他他应得的尊重。 更有甚者,他们接连跪下,跪到只剩路阳和他手下的亲传弟子还站着。 他们第一次万众一心地高呼:“请神君大人以苍生为重!” 叶淮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让浊息封印在江荼的体内,随着江荼一起死去。 以苍生为重,杀了江荼。 做梦。 你们做梦! 叶淮快步走到江荼身前,不管不顾地搂住江荼,浊息瞬间就爬到了叶淮手臂上,拆吃他的血肉。 他的身体在发抖,声音却很冷静:“师尊,你别怕,师尊,我会想办法的,我是神君,我是麒麟骨,我一定会有办法…我——” 他的话被一朵荼蘼花打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叶淮,”江荼在剧痛中开口,努力地牵起唇角,向叶淮展露微笑,“今日以后,你将剑道大成。…登神的最后一剑,师尊来教你。”
第079章 灵墟变(十六) 程让的入阵刀拓宽三尺有余, 在浊息间急速穿行,所到之处,鬼兽皆被刀光斩杀。 白泽站在程让身后, 缩着脖子不让浊血沾到自己漂亮的金发:“地阶就是不一样啊, 程让,我都能感觉到你身上的灵力噼里啪啦的。” “和江长老还有叶淮比, 还是差远了,”程让刚刚破关,便马不停蹄赶来驰援,“你别夸我了,快算算他们在哪里, 连这里都有这么多鬼兽, 灵墟山上得是个什么光景。” 话音刚落,剧烈的摇撼发生,震碎无数岩石,滚滚坠落到山下。 程让抬手筑一道屏障, 滚石撞击下发出“轰!”一声。
166 首页 上一页 82 83 84 85 86 8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