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长老这是…”司巫的目光扫过他的脖颈,忽然瞳孔一缩。 路阳也注意到了,不可思议地补充完后半句话:“…道侣生死契?” 声音不低,也不知路阳是否故意,所有人都听到了,瞬间惊呼声不停,各种异样目光,落在江荼脸上身上,尤其是那一截裸.露肌肤。 ——一道青赤交错的纹样,如麒麟昂首啼鸣,正刻在江荼的脖颈上。 衣领恰好遮挡住这道痕迹,而一旦解开纽扣,就会发现它有多么肆意张扬,充满占有欲。 麒麟,神君。 众人惊恐地看向江荼身后,始终沉默跟随的叶淮。 一大片赤色荼蘼花,镌刻在他胸膛上,如一丛熊熊燃烧的火焰,光看范围,远比江荼身上的结契印,要大上许多。 结契后的道侣,身上会留下彼此的痕迹,虽然并无确凿证明,但广为流传的说法,越是用情至深,结契印覆盖的范围就会越大。 而心口,向来是与生命息息相关的位置。 这样看来,神君大人对江荼,远比江荼对他,要爱得深刻。 司巫握着长杖的手收紧又松开,长杖虚虚拄在地上:“荒唐、荒唐!神君大人的性命怎能…” 叶淮打断了他,一步不退地守在江荼身后:“我的性命,我自己决定交给谁,由不得你来打算盘。” 司巫发出了迄今为止最大的呼吸声,似乎被气得喘不上气。 半晌,他才用苍老的声音开口:“江长老,希望您清楚这么做的后果,天下会因您…枉死多少人。” 江荼不为所动:“不劳您多虑,司巫大人,浊息压境,您既不能如愿,不如赶快想想别的办法。” 说着,他抬头看天。 只见浊息如一层灰霾,铺在天空,将云与日隔在灰霾外,一有鸟兽靠近,顷刻就被腐蚀成糜烂骨架。 而现在,这气势汹汹的浊息未能靠近,正是因为天河结界正在苦苦支撑,贝母光泽温润大地,与浊息泾渭分明。 又能支撑多久呢? 肉眼可见的浊息,已与空明山底极为相似,还有许多隐而不发的、尚未聚拢的,恐怕综合起来,远比空明山底更加可观。 实力增长的不止是叶淮,做好准备的也不止是修真界,黑袍人此来,不似先前蛰伏,暗中谋划,反倒大张旗鼓,恨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野心。 江荼继续逼迫司巫:“素闻司巫有通天之能,代行苍生道旨意,莫非三年过去,苍生道竟连黑袍人的身份,也没有查明吗?” 司巫似乎被他的大不敬惊到:“江长老慎言!” 江荼冷嗤一声:“我说错了么?连敌人真身也未能辨明,却想让我的徒弟孤身一人飞蛾赴火?” 让叶淮背负所谓神君责任,去抵抗千万鬼兽与浊息? 想得美,江荼岂能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 司巫缄默不言,半晌,他启唇问道:“江长老可有妙解?” 江荼侧过身,叶淮正双眸一眨不眨、认真地盯着他。 江荼一哂,旁若无人地朝他一勾手。 众目睽睽之下,叶淮虔诚地捧住江荼的手掌,却谦卑地站在他身后半个身位。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在这场荒谬的关系中,是谁占据了主导地位。 江荼握住叶淮的手,看向路阳:“我没有妙解,但却知道,不战而退,必败无疑。” 路阳笑眯眯地转着八卦盘:“江长老的意思是?” 江荼只说一个字:“战。” 他的目光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像无情的冰凌,叫人望而生畏:“所有人。” 苍生公义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责任,苍生道将灭世寄于叶淮,又将救世强加给他,江荼早就不爽已久。 此时此刻他不仅要强令苍生道的代言人司巫出战,还要让苍生道知道,他江荼,他江荼的徒弟,从不受任何人摆布。 司巫唇瓣轻颤:“江长老有几成把握?” 江荼冷笑:“难道没有十成把握,司巫大人就去山头摇白旗投降么?战就是了,哪有那么多话。” 说罢,他一拂袖,笔直向着前方走去。 所行之处,原本人群密集的,也都纷纷让开道路,江荼一人逆着人群行走,却好像天地光芒都在向他聚拢,而众人所在之处却黯然失色。 身旁忽然响起脚步声,无需扭头,便知道是叶淮跟了上来。 江荼道:“把衣服穿好。” 方才为了向司巫等人证明他们缔结了生死契,叶淮不得不将胸前的荼蘼花印展露出来,江荼与司巫对峙的功夫,早该够他穿好衣服几回了,这小子却还袒胸露.乳,一副沾沾自喜、四处炫耀的姿态。 又哭又笑又招摇过市,真是… “真是神仙眷侣,”有人不解风情地接话,路阳小碎步跟上他们,“鄙人曾听闻修真界中,师徒、师兄弟、师姊妹间结成道侣的,占了极大多数,没想到却是真的,看来同吃同住,真的有益于培养感情。” 江荼瞥他一眼:“你也春心萌动了?” 路阳意味深长:“也?” 江荼自觉失言,脸上却不显露,看向路阳身后一众灵墟山修士。 他们队列整齐,目不斜视,身着内门弟子服饰,却与此前遇到的巡逻队弟子有些许不同—— 这些修士的胸口都挂着一个八卦盘,而非腰间。 路阳解释道:“不才,他们都是鄙人座下弟子,江长老既然要全员出战,鄙人身为灵墟山首座,自然要带头响应。江长老大可放心,鄙人的弟子,除非战死,否则一步不退。” “听着不像弟子,倒像死士。”江荼收回目光,“多谢。” 路阳拱了拱手:“得是鄙人多谢江长老与神君大人,愿亲入敌阵。” ——说是全员出战,江荼当然不会让修为不足以抵御鬼兽者送死,大多数人,只需负责守护天河结界,不让鬼兽入侵灵墟山罢了。 可惜只是这样,仍有人不愿意而逃离。 在江荼与司巫对话时,就注意到一些仙门掌教,悄悄转身离开。 路阳好似猜到他在想什么:“放心吧,那些临阵脱逃之人,走不出灵墟山门。” 江荼没有问他为何如此笃定,路阳素来对生命不屑尊重,猜也知道是能杀就杀。 但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江荼并未多言。 走到天河结界前,灵墟山修士无声无息地自动列阵,可见路阳早就布置下去。 路阳再度摸出玉笛,唤来神鹤:“神鹤是灵墟山化身,自可抵御浊息,便给江长老做坐骑。” 江荼轻摸神鹤头颅:“多谢。” 一直到这一步,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路阳清楚他计划的每一环,又意有所指地开口:“方才您大庭广众那样讽刺司巫大人,可真是让人意外。” ——这也是计划的一环吗?剧本里怎么没有?那老头都被您骂得傻了。 江荼勾唇不语,路阳一看便懂,失笑摇头。 好啊,原来是仗着司巫必须陪着演完戏,公报私仇。 江长老,您…是这种性格吗? 江荼假装没看懂路阳的眼神:“留鹤仙君,天河结界就交给您了。” 路阳笑笑,做了恭送的姿势:“黑袍人就交给您与神君大人了。” 江荼凝眸望向天河结界外的浊息。 即便要抽身离去,他也要替叶淮将道路铺平了再走。 ——杀死黑袍人,让叶淮永无后顾之忧。
第077章 灵墟变(十四) 神鹤一声啼鸣, 天河结界骤然亮起,贝母光泽流转,显得如此坚不可摧。 路阳远远看着江荼与叶淮的背影, 神色微动。 紧接着, 他一推眼镜,一对柔软的耳羽从他面颊两侧展开, 路阳身上析出一尊双手为鹤羽的法相,镇守在灵墟山上空。 另一边,司巫一点长杖,浮白光芒四散,在众修士身上披上一层纱衣:“此物可压制浊息异化, 苍生道为诸位祝祷。” 说罢, 他口中念起晦涩难懂的词句,好像古来神明的低语,大地之母垂眸,以掌覆其后裔。 修士们只觉精神矍铄, 身上力量倍增,二阶者得至三阶, 三阶可窥地阶。 苍生道赐福,修士们不由感激涕零。 司巫苍老的声音与路阳带笑的语调交织在一起—— “凡退后者,斩无赦。” 几乎就在一切完备的下一秒。 天河结界开始颤抖,起先是一小股,随后是一大股,浊息如喷泉从结界外涌入,鬼兽逼近, 千军万马撞击城门,发出隆隆巨响。 有了司巫与路阳在后镇守, 江荼与叶淮得以将全部精力,投放在眼前的战斗中。 神鹤在浊息间穿行,白色羽翼撕裂浊息,如一道晨光穿透黑暗。 神鹤背上,一袭红衣的男人面容冷峻,不断有鬼兽被他的凛冽吸引,又在动了贪念的刹那被烧成灰烬。 他像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燃尽周遭的一切。 突然,江荼肩上落下一件金色纱衣。 侧目过去,叶淮驱鹤飞到他身边:“师尊,浊息浓重,小心身体。” 江荼点头,袖中赫然是宋衡的还灵丹。 此药究竟会有多大反噬,根本不在江荼的考虑范围内,真要反噬他也是用阎王之躯承受,不会太艰难。 问题的关键,是要找到那藏在浊息中的黑袍人。 不好找。 要在黑暗中寻找到一只敛翼的乌鸦谈何容易。 他们需要一抹光明,去照亮乌鸦的影子。 任谁都会说,在深夜妄图寻找阳光,是无稽之谈。 江荼却偏要创造光明。 他的指尖燃起一簇幽微之火,在浊息包裹中,显得那样黯淡无光。 不过瞬息。 火光大亮,哪怕狂风骤雨不能摧折,那飘摇的火烛就在风雨中无限膨胀,最终,如一枚璀璨的流星,将黑暗点燃! 浊息蒸腾,凄厉哀嚎,那无处可逃的黑暗在光明中化为不甘的嘶吼,直到赤红不断逼近、逼近—— 有人大喊一声:“那是什么?!” 前方,是极度漆黑的、宛若黑暗凝聚成了固体的恐怖人形,他像被浸泡在浊息里,又或者整片尘世阴面的浊息,都是从他身上散溢。 他是尘世阴面的创造者,而非仆臣。 浊息凝聚成黑袍人的脸,却也只有脸而已,他的脖颈以下依旧浸润在浊息中,像生长在黑暗滩涂的古珊瑚,无数枝干向外延展,最终形成了一片珊瑚群。 而现在,黑袍人仰头看向天空,燃烧的花瓣映在他眼中,他碎裂的面具用浊息粘合着,像破烂的瓷器,唇瓣一开一合,露出一个笑容: “江长老,您还活着。” “我还活着,”江荼挥鞭袭去,“你很失望?” 黑袍人没动,身下咕啾咕啾的浊息如根根触手,艰难挡住江荼攻势,摇了摇头:“…不,我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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