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冷冷一笑,无相鞭迅速抽碎触手:“那你还会更高兴——叶淮!” 近处金光烁烁,叶淮从神鹤身上一跃而下,骨剑在手中划出一道弧光,与此同时麒麟法相如极光照亮黑夜,张口就向黑袍人脖颈咬去! 麒麟的黑鳞泛着杀伐果决的冷冽光芒,发出的咆哮响彻山川。 江荼注视着那双眼睛里的凶光,他的小徒弟在他面前永远是翻着肚皮摇尾巴的憨傻模样,但实际上,古籍记载中的麒麟并不仅仅是祥瑞,他代表着杀戮与战争,荡平天下后,才得安泰。 他是神兽,也是凶兽。 而这一击,叶淮奔着一击必杀而去。 伤害师尊的人,杀一千次一万次,也不算多。 黑袍人却突然不躲。 他的身躯宛如即将倒塌的古树行将就木,变得僵硬干枯,麒麟的血盆大口咬住脖颈的刹那,竟然瞬间粉碎! 叶淮的骨剑同时落空。 黑袍人像一阵齑粉,散入空中。 江荼暗道不好:“叶淮,后退!” 然而下一瞬间,一道凌厉浊息已然袭向叶淮胸膛。 黑袍人在眨眼间转移了自己的位置,那具枯朽身躯只是障眼法!他又重新从浊息中诞生! 好在叶淮骨子里有着野兽的灵敏,江荼出声警告的同时他已经本能地感知到危机而后撤,但仍不可避免被浊息撕碎衣物,在青年胸口留下数道血淋淋的伤口。 叶淮踉跄一步。 就是这个绝佳的追击机会,黑袍人竟然愣住似的,目光落在叶淮胸口,一动不动。 江荼迅速将叶淮挡在身后,像一只猫,警惕地盯着黑袍人。 黑袍人还在看叶淮的胸口,看得江荼都忍不住想回头,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那么好看。 ——等等。 如果他没有记错,叶淮的胸膛上,应当有他们的…结契印? 黑袍人是在看结契印吗? 江荼察觉到一丝诡异。 黑袍人突然抖动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歇斯底里,光用疯癫已经难以形容。 法相在黑袍人身上凝聚,这是他第一次在江荼他们面前动用法相,不断向外流动的浊息好像突然停滞,争先恐后地向着黑袍人倒流涌去。 浊息掀起的狂风吹乱江荼的衣袍,叶淮织的纱衣被凿得千疮百孔,闪烁着消散。 这一幕荒诞至极,好像涨潮的海面突然开始倒退。 漆黑的、浑身沐浴在污浊泥水里的法相,并没能挣脱浊息的污染,他与浊息融为一体,他成为浊息的骨,浊息填充着他的血肉。 ——那究竟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撕裂天幕的羽翼在法相身后伸展,像是螳螂的臂膀,还在不断向下掉着泥团般的浊息。 一只、两只…无数只眼球睁开,布满法相的身躯,他们苍老、年轻、妖魅、正直,唯一一点是相同的—— 眼球里没有光。 死人才有这样的眼睛。 黑袍人的法相难以定义为“人”,更像是一团不可名状的无机物,唯有那张面具,仍牢牢黏在脸上。 “太一!”司巫的声音忽然响起,洁白灵力拍打而下,哐哐砸向黑袍人的法相。 但这根本无法阻止法相的凝聚,甚至属于苍生道的力量都被浊息同化,成了养分,法相进一步凝聚—— 无数鹤羽拼凑出八卦两极,似乎要锁住黑袍人的行动。 可八卦图没能维持多久,就被生生撕裂,路阳法相的翅膀瞬间被斩下一只,法相闪烁几下,几乎就要熄灭。 远远的,还能听到路阳带着痛楚的怒吼:“太一怎么会是这么个玩意?!” ——太一。 神界帝君,一如人间的神君,却更高贵而更强大的存在。 他受苍生道擢拔,生于道而行于道,太一是万物的本源,是神、是帝,人们敬仰他的威严,渴望他的权柄。 怎么会是眼前这个漆黑的、浊息的聚合体?! 江荼狠狠咬了咬牙。 他在地府,当然听说过太一帝君的名字。 但太一帝君好端端在神界待着呢,眼前这个若是太一,那天上的是什么? 况且帝君太一,岂会向浊息低头? 可问题的关键在于,哪怕明知眼前这个是冒牌货,但江荼很明显能够感知到,他的力量在不断暴涨,每一秒都在突破新的高度。 地阶、天阶、然后—— 成神。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到底从何而来?! 太一法相低笑起来: “命运…这就是命运,苍生道将我们困在命运中,谁也无法逃脱…江荼,你觉得你可以吗?” 江荼深深看了一眼叶淮。 谁也无法逃脱命运,苍生道掣肘神鬼两道,人间更不用提,所有活物都是苍生道指尖的傀偶。 即便是阎王爷的他,依旧因为记忆不全,在地府徘徊千年,无法转世投胎。 哪怕此时此刻,他为了苍生道的任务还阳,被浊息腐蚀的身体每一天都痛不欲生,甚至要亲手送自己再死一次,苍生道依旧没有兑现承诺,将他失去的记忆还给他。 人们迫切地想要比肩神明,阳间的人们向帝王称臣,修真界向神君俯首,神界则听从太一号令。 而最后,他们都匍匐在地,乞求苍生道垂怜。 苍生道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他们的敬仰与效忠,可它从未庇护过三界,所以江荼也从不向苍生道摇尾乞怜。 他生根于地府,见过亡鬼哭、生魂笑,他审判过城破独自逃亡的愚将,也恩赐苦等家人往生的平民百姓。 容貌昳丽与否,身份尊卑与否,财富悬殊与否,力量强大与否。 阎王不应考虑这些。 或许地面之上尊卑有度,贫贱悬殊,但地面之下, ——众生平等。 苍生道摆布不了他,江荼又岂会畏惧命运。 江荼冷呵一声,白发法相掌心相合,各呈顺逆转动,旋即大片荼蘼花绽放,根茎相连处仿佛岩浆搏动,地面被切割成无数个独立空间,每一次翕动,都是岩浆挡下浊息的燃烧声。 是生命在孕育,也是生命在走向死亡。 叶淮和黑袍人都察觉到江荼法相的力量正在以恐怖的速度攀升,原本被太一涂抹的黑暗又再度变回赤红。 灵力洪流中,好像宇宙洪荒都一息而现,天地初生到百兽转徙,海面下降,大地苍翠,千年时光转瞬流逝,尽数汇于江荼眼中。 白发的法相流下两道金色眼泪。 眼泪滴落在地,金色的烟雾升起,像天上的温泉坠落在人间的湖面,但它并不来自天上,而来自地下。 人们惊叹、畏惧,唯独叶淮嗅到了一丝血腥气。 在所有人都因阎王威严而颤抖的时候,只有叶淮的视线,始终落在江荼身上。 他与江荼结了道侣生死契,江荼暴涨的力量同时分享给了他,本该高兴的时候,叶淮却发自内心地感到慌乱:“师尊!” 他看见江荼随手向外一丢,一个瓷瓶咕噜噜滚到脚下,瓶身挂着青面獠牙的鬼面,瓶内已空无一物。 而江荼的力量还在暴涨。 力量达到了极点,开始向外飘散,尽数灌入叶淮体内。 叶淮开始害怕了,他深知江荼强大,但这股力量远超出强大的范畴,他是神君,对灵力的敏.感程度,让他瞬间意识到,这场战斗已经超过此刻修真界该有的灵力容量。 下一瞬,江荼的法相手中,无相鞭显形,有烈火熊熊燃烧。 他一把扯开领口,麒麟结契印便暴露出来,同时镌刻到法相的脖颈处。 青色与赤色,深深地印在江荼的颈侧。 他轻轻抚摸着这片被叶淮打上标记的皮肤。 “叶风坠,”江荼看向他,“你还在犹豫什么?” 他同时也在心里质问自己。 ——江荼,你还在犹豫什么? 神明若不垂怜苍生,阎王自当给予公义。 哪怕用自己的生命。
第078章 灵墟变(十五) 叶淮迅速拔出骨剑, 三两步与江荼并肩,但他仍旧担忧极了:“师尊,您的身体…那是药吗?” 江荼把他的关注点强行转移到战局上:“我和你结了生死契, 你怕什么?” 他们之间的生死契, 叶淮是结契方,江荼是受契方, 言下之意,只要叶淮还活着,江荼就不会死。 叶淮稍稍放心一些,法相却仍固执地挡在江荼身前,生着麒麟特征的青年法相英姿勃发, 宛如少年将军正在阵前挂帅。 他将剑尖对准太一:“管你是太一还是太二, 竟敢让师尊受这么重的伤,今日…我誓杀汝!” 太一沉闷地笑了笑,身上的眼球齐齐转向叶淮,眼目失焦, 视线却像要将叶淮洞穿至千疮百孔,充满着怨毒与嫉恨。 紧接着, 他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只见太一挥舞起覆盖浊息的手,狠狠扎向其中一颗眼球。 眼球瞬间爆裂,血浆乱飞。 每一滴血浆都变作一只庞大鬼兽,成群成对如同黑鸦迁徙,它们在浊息深处咆哮,声浪甚至能够掀翻数里以外的修士。 这群鬼兽疯狂地扑向天河结界附近仍在负隅顽抗的修士,宛如两军对垒时突有一方援军赶到, 压制得修士们不得不后退御敌。 而黑袍人不给江荼和叶淮丝毫反应的时间,第二颗眼球同时被捏爆! 一声不知是什么生物的巨啸, 从四面八方响起,这一声尖利到刺穿耳膜,又低沉到重击心脏,截然相反的两种极端同时发生,当即有无数修士双耳鲜血狂喷。 太一即将捏爆第三颗眼球。 无相鞭抽向他抬起的手,直接将整根手臂都抽成烂泥! 第一次江荼戒备着没有冒进,第二次猝不及防,第三次若再让黑袍人得逞,他这个阎王也不用当了。 “你的对手,在这里。”白发法相启唇,话语间赤红荼蘼如火流星坠落,耳膜撕裂的修士只觉得痛楚瞬间消弭,耳中又能听到声音。 叶淮也动了,骨剑在法相手中同样放大千倍,金光不断组成祥云在天边聚拢,他向黑袍人一剑挥出,法相也带着凛冽杀意袭向太一。 哐——!! 地动山摇,铁器碰撞的声音好像天降惊雷,灵力与浊息荡开,整座灵墟山都在因他们的争斗而颤抖。 黑袍人的剑深深沐浴在浊息里,只能看到他惨白的剑柄,却能在碰撞时清晰感到一阵强烈到反弹力,叶淮被弹得向后一步,又迅速提剑再砍。 二人转瞬过招百余次。 没有收敛的力量在一次次剑锋交错中,不断反射向四面八方,灵力所及之处鬼兽皆被枭,而浊息却难以靠近修士们分毫。 江荼的法相就站在叶淮身后,一旦有浊息妄图突破天河结界的边界,就会被江荼抬手拦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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