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去成亲?” 江荼揉了揉抽搐的眉尾,深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瞬,他的视线瞬间结冰,投向不远处的洞府入口:“滚进来。” 起初他以为这是梦境重现,但上次男人直接登堂入室,这回却在洞府门口流连徘徊,始终没有进来。 像一条出门就把自己弄脏的蠢狗,正试探着往家门口伸爪子。 江荼生平最恨有人扭扭捏捏、犹犹豫豫,更何况他急着脱离梦境,实在难以给一点好脸色。 他随手抓起那酒盏,就往外一丢:“不进就滚。” 酒盏在半空转了一圈,酒液却一滴也没洒出来,落入男人的手掌。 门口传出一声轻笑,伴随着铠甲碰撞的声音。 “怎么对我这么凶?”身披甲胄的高大男人慢悠悠走进来,“你跟本座说不可以杀止杀,本座听进去了,真没做什么。” 说话间,他胸前一大片喷溅血迹,夺目而刺眼。 男人注意到江荼的目光:“是他们要偷袭本座,不是我主动的...真的!” 江荼心想什么真的假的,关我什么事?冷冷道:“你是谁?” 男人一愣,不可思议似的,声音透露着浓浓委屈:“...你来真的?真不要我了?本座...我答应过你会改正坏习惯,这次真的是他们要偷袭我,我才不得已杀了他们的...” 江荼本能地觉得这语气,黏黏糊糊的,十分耳熟,但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非常强悍。 远超地阶大圆满的叶淮,甚至远超当时空明山底的亡魂祁元鸿。 此人之神力,不在修真界中。 这是逼近神道的力量。 就连此刻的江荼,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或许只有解开力量禁制,方有一战之力。 只可惜他在梦里,宋衡给他的还灵丹,却在现实。 方才不动声色寻找还灵丹的过程中,江荼注意到他身上的衣物不再是赤红色,而是干净到过分一尘不染的素白。 他从来没有穿过白衣。 所以这是谁的梦? 男人的声音更委屈了:“为什么这么看我?我知道错了,下次他们打我我也不还手了,行不行?其实我这次偷偷下山,是听说灵墟附近盛产奇异宝石,想给你叼一颗回来...” 叼什么叼,你是狗吗? 江荼内心有一种诡异冲动,似乎迫使着他放下警惕,去安慰这个可怜巴巴的男人。 男人步步靠近,身上的甲逐渐消散,只剩肩甲与腰甲,似乎要向江荼证明自己真的没有战意。 但他的头盔还没有取下。 只有青赤交加的长发垂荡下来,乱糟糟的像肆意生长的野草。 江荼强忍着让自己保持坐姿。 他此刻就像炸了毛的猫,盯着侵.犯领地的外来者步步紧逼。 但凡越入雷池,江荼的无相鞭必然将男人抽得飞出十里地。 然而。 “...”男人呼唤了他一声,“别生气了好不好?方才说的宝石,我找到了,赤中带金,恰如我们两人,我叫工匠雕成玉佩,再挂一根穗子,坠在你赠我的骨剑上,如何?” 江荼攥着无相鞭的手骤然收紧,手臂用力到发抖,不是因为男人提到了骨剑,而是—— “你刚刚叫我什么?”江荼竭力控制着声音的颤抖。 男人很困惑的样子:“...怎么了,曜暄? 曜暄。 谁是曜暄? 江荼张嘴就要反驳,忽然感到大脑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超出了掌控,而要强行拨乱反正。 他痛得一时像被抽出脊髓,整个人向前伏到,五指插.入发里,恨不能将脑髓也扯出。 男人大惊失色地冲过来:“曜暄,你怎么了?怎么回事,曜暄!” 别再…叫了! 江荼狠狠咬牙忍住疼痛,他的眼前已经一片星白,唯剩意志还在苦苦死撑。 男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引起了他的痛苦,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搂得很紧。 江荼甚至分不清是他痛到发抖,还是男人因为他的疼痛,而紧张害怕到发抖。 男人不断向他体内输送着灵力:“曜暄,你到底怎么了?别怕,你别怕,本座有办法…本座有办法!” 江荼难以回应,剧痛仍在折磨他的神智,而这一回,同样撕裂般疼痛的还有他的心脏。 呼吸困难,江荼不得不努力地深呼吸,想要让肺腔打开,然而却催动了胃部翻涌,几欲作呕。 江荼习惯于忍耐,这次却实在痛得控制不住。 他呕出一口鲜艳的心头血,身子骤然紧绷,又在眨眼间力气散尽。 不行,江荼想,他不能再晕过去,他要醒过来,他必须要…醒过来…! 他绝不能在这里晕过去。 冷汗滴进江荼的眼球,他竭力地撑着眼皮,即便眼皮颤抖不止。 他在疼痛中伸出手,皮肤下毛细血管爆裂的淤青正在不断扩散。 江荼的掌面贴上男人的头盔,发狠一拽—— 他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睛。
第075章 灵墟变(十二) 江荼瞬间睁开眼。 刹那间只能感觉到黑暗, 他的意志走在感官之前,身体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仍在沉睡中。 零点几秒后, 五感才开始清晰起来。 先是一股血腥气, 旋即江荼感觉到唇瓣湿黏至极,喉间却又痒又腥, 忍不住咳嗽起来。 几口血随着胸腔震动喷出,江荼听到耳边不可思议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呼唤:“师尊?” 江荼用力喘息着,让死了片刻的肺重新工作,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叶淮怀里,被搂得极紧, 就像是梦中一样。 梦。 头好痛。 江荼抬起眼, 柳叶眼中纳入叶淮紧张惶恐的脸,五官精致俊朗,因要为结契做准备,麒麟特征释放出来, 青红长发藏在黑发之间。 和梦里的男人,一模一样。 江荼的头更痛了。 他分不清这里是现实还是更深的梦, 战斗本能叫嚣着燃烧理智,江荼伸手挡住叶淮急切凑近的脸,五指成爪,掐住他的脖颈。 江荼出手素来迅猛,叶淮只觉得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催折声,眼前瞬间就虚焦。 他本能地想退,又舍不得放开手, 被掐得呼吸困难,双手仍依赖地拢住江荼纤细的手腕:“师、尊…” 他看得出江荼精神状态不稳, 并不害怕,只觉得难过:“师尊,是我、弟子是…风坠…” 风坠。 叶风坠。 不是梦,不是身披甲胄的陌生男人,是他的傻徒弟。 江荼松开了手,气喘吁吁。 他刚一撤手,叶淮就紧追过来,好像差点被掐死的不是自己:“师尊,您认出我了?我是叶淮。” “我知道,”江荼气息仍是虚弱,“…不怕死?掐你还往上凑。” 他侧目看向叶淮的脖颈,他动杀心时下手不会迟疑,叶淮的脖颈上有五个清晰的血窟窿,还在往外冒血。 叶淮摇了摇头:“死在您手中,是弟子的荣幸…师尊。” 这一声唤得缠绵又依恋,江荼的批评又狠不下心出口:“…这是哪里?” 他猜也知道大约是司巫住所,不过是转移话题的说辞。 “师尊,”叶淮脸上表情如常,身后麒麟尾却控制不住狂摇,“您被司巫和路阳这两个混蛋带走了…是弟子没能保护好您,师尊,您醒来真是太好了,我、我…” 江荼抬手,指腹抵在他唇上:“安静。” 叶淮便不说话了,掌心贴着江荼的手背,乖巧地蹭了蹭。 被叶淮蹭过的指腹又湿又麻,江荼的心跳险些错了节拍。 江荼许多次提出让叶淮纠正一见面就爱蹭人的毛病,可惜现在看来,恐怕到他死了,也改不过来。 是啊,他就要死了。 为了助叶淮登神,为了拯救阳间,他刚从一场魂魄俱碎的噩梦中醒来,却没有资格思考自己的过去。 江荼觉得这一切荒唐得让人想笑,一时又不止该笑何人。 罢了。等回了地府,一切皆有分晓,他早已做好准备。 他微微侧目:“你应当看出来,我已不久于人世。” 叶淮发出一声剧烈的抽气:“师尊!不会的!” 我会救你,绝不允许任何人从我身边将你夺走! 江荼看懂了叶淮的目光。 可即便他深知逼迫叶淮亲手杀他,对叶淮来说太过残忍,奈何时间不等人,在煞气占据上风之前,他必须要让叶淮顺利登神。 而他现在要做的,是让叶淮,踩入他布下的棋局,成为他棋盘上的卒子,再没有一点回头路。 他要切断叶淮的退路,同时也切断自己的退路。 对不起,江荼想,叶淮,若还有来世,永远不要将真心,交给一个冷心冷情的人。 江荼道:“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行将就木,无力回天。而且,司巫不会放过我。” 他说的每个字都像在剜叶淮的心,叶淮的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师尊,你别怕,我不会让他们那么做的,我带你走,走到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去…” 换做平时,江荼早该拂袖离去,再骂他动辄哭泣没一点大人样子,然而他心中有愧,竟生生任凭叶淮用眼泪给他洗了个手。 他放轻声音:“带到哪里去?天下之大,尽在修真界掌控中。” “…”叶淮显然噎住了,狗脑努力地运转着,“我们藏起来,师尊,藏到下界,藏到最偏僻的地方…山里,河边。” “天地之大,难道容不下我们二人吗?” 江荼注视着叶淮的眼睛,像一块澄澈的琥珀,说这话时,情意都快要满溢出来,江荼若再看不懂,就是傻子了。 他的徒弟,明明从小就最没有安全感,却愿意为了他,做一个四处流浪的通.缉犯。 江荼缓慢地,温柔地捧住叶淮的脸:“你错了,叶淮,天下之大,容不下神君存有私心。” 叶淮在江荼亲昵的抚摸中,红着眼眶:“师尊,我怎会不知道我们逃不了一世…但能逃一时就是一时,师尊,弟子愿与您共赴黄泉。” 生同衾,死同穴。 古来爱侣同生共死,便是如此求。 可他刚遇到叶淮时,这个小小少年明明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 江荼没来由地感到些恐惧。 不懂七情六欲的人本不该有恐惧,江荼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上的变化。 他怕自己再不走,就狠不下心走了。 江荼将心中不该有的波动尽数掐灭。 “共赴黄泉哪是这么轻飘飘的事,”江荼笑了一声,手指一掐,如幼时那样扯了扯叶淮的脸颊,“叶淮,我...”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先吐出一口血来。 或许是梦境中强行醒来的后遗症,又或许是浊息的腐蚀已经侵入内里,江荼眉心紧蹙,面无表情地擦掉唇角的血。
166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