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阳狐狸似的目光落在叶淮身上,迈步向叶淮靠近:“神君大人,动手事小,但您尚未突破境界,得到苍生道认可,眼下这座灵墟山,还是听鄙人的话。” 言下之意,叶淮毫无胜算。 路阳看着他不断发抖的肩膀,眼底情绪藏在镜片后,伸出了手:“将江长老交给我们吧,他需要医治,再耽误时间,他会死在您怀里。” 叶淮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 离得近了,叶淮突然注意到路阳面色不佳:“你受伤了?” 如果路阳受了伤,他未必没有胜算。 路阳好像有些火大:“您还真是一条难缠的狗,把人交出来,不然…您有麒麟骨再生之能,江长老可没有。” ——我会用八卦阵,将他碾成灰。 你也体验过骨骼尽断有多痛吧?叶淮,你舍得吗? 叶淮脖颈上瞬间暴起青筋,要放开江荼对他来说过于艰难,他甚至感觉这不是放手,而是在一寸一寸剜出他的心脏。 路阳一把将江荼从他怀里抢走:“神君大人,您的表情真恐怖。” 像是要把鄙人生吞活剥。 路阳身量不高,抱着江荼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他将江荼交给随行修士,打了个响指。 捆仙索紧紧束缚住江荼的手腕,勒痕触目惊心。 叶淮的眼神更凶狠几分。 路阳却不就此收手,不怕死似的,俯下身去,动作粗鲁地一把拽掉江荼腰间的半块八卦盘。 噗通一声,八卦盘被他抛掷出一个弧线,坠落在叶淮身前。 “那么江长老鄙人就带走了,”路阳转身离去,“神君大人若是不服气,大可找司巫大人辩一辩清白。” 天河结界微弱的贝母光泽前,叶淮倔强地挺直着腰杆,忍受人群离去前异样的目光。 他的视线始终追随着江荼的身影,指甲深深扣入皮肉,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直到天河结界前只剩下他一个人。 叶淮仿佛被谁重重一拳击中胸口,身躯颤栗着弯下腰,他狼狈地跌坐在地,手掌用力攥紧了脖颈间的长命锁,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的选择没有错。 让他放手的并不是灵墟山的威压,而是江荼的命令。 ——长命锁的温度开始降低,直至彻底冷却。 好像江荼在对他说,做得好。 叶淮眼中含泪。 师尊,难道这片刻的分离,也是您计划中的一环么? 可是您明明知道,我最怕的,就是见不到您。 …师尊,这次我就原谅您,以后…不可以这样对我了。
第073章 灵墟变(十) 江荼被灵墟山修士背在肩上, 一路伴随着无数窃窃龃龉。 “听说江荼和叶淮关系不一般,不是寻常师徒。今日一见,我都信了几分。” “昔日我见江荼丰神俊朗, 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目无法纪之人, 竟然滥杀无辜。” “若非留鹤仙君早有准备,我们岂不是还被他蒙在鼓里, …哎哟,这么说我可真是害怕极了,叶淮被他教导这么多年,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该不会也是个…” 路阳倏地停下脚步, 背对着众人开口: “前方就是司巫大人的居所, 诸位不便进入。” 众仙门纷纷拱手欲走。 路阳却突然冷下声音,像素来晴朗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神君之名,岂是诸位这样的身份能够直呼?神君之师再为人不耻,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评头论足。诸位, 请回吧。” “请回吧”三个字他咬得很重,好像不是请他们回住处, 而是请他们下地狱似的。 众人莫名其妙,却不好发作,连连作揖溜走。 路阳的突然变脸,就连身边的贴身弟子也看不懂。 他忽然觉得肩上的江荼变重许多,小心翼翼地提问:“首座大人,为何突然维护江…江长老?” 路阳立刻换上一副笑容:“你说呢?让这群人以为自己谁都能嘴两句,到时可怎么让他们为灵墟山拼命。” 得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灵墟山的主人, 路阳一贯是如此铁腕手段。 贴身弟子不疑有他:“首座高明。” 路阳无谓微笑—— 这次,他难得的不是为了立威而疾言厉色。 而是为了江荼。 江长老啊, 这就是您说的仁义?路阳看着昏睡中面色苍白的男人,您主动揽了一身污泥,即便真相大白,也未必有人说您的好,值得吗? 如果江荼此刻醒着,一定会回答路阳,值得。 可惜他深陷腐蚀折磨中难以挣脱,唯有脖颈上浮动的青筋,在剧痛中抽搐。 路阳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他也曾认识一个要以仁义治山的家伙,后来那人四处宣扬曜暄无罪,修为散尽后被处以极刑。 当今世道,仁义不存。 司巫的住处比之叶淮又要再上一个档次,金碧辉煌不必再说,就连占地面积也要大上两倍不止,还有人工湖与假山,以自冒水汽的灵石点缀,如入仙境。 路阳命令贴身弟子将江荼送进司巫房中。 房内漆黑一片,没有掌灯,贴身弟子有些疑惑地摸黑前行:“司巫大人莫非不在屋中?” 话音刚落,路阳便双手抱拳恭敬行礼:“司巫大人。” 贴身弟子悚然一惊,只见火光在近处亮起,一张树桩般沟壑纵生的脸就贴在自己面前! 这是张怎样的脸?像熔化的蜡烛又被胡乱凝塑,只能勉强分辨五官。 他吓得本能后退,脚下一软就要跌倒。 司巫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滑落的江荼,任凭贴身弟子一屁股坐在地上。 路阳扶额:“丢死人了。” 司巫却不在意,重新将长袍帽檐拉起:“有劳留鹤仙君。” 贴身弟子在路阳的授意下起身告退,路阳帮着司巫一起,让江荼平躺在床上。 他搭着江荼的寸关尺半晌,摇了摇头:“心脉如此微弱,我怎么觉得,江长老的寿数不过这片刻了。” 司巫也站在床边,掌心覆在江荼面上:“殚精竭虑,心血枯焦,他能撑到现在,才是出乎老夫预料。” “什么意思?”路阳意外极了,“江长老真的命不久矣?” 司巫摇动着手掌,洁白灵力在江荼身上跃动,反问:“他不是告诉过你了么?” 路阳沉默片刻,忽地笑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低头注视着江荼紧蹙的眉心,在司巫的安抚下逐渐松开:“司巫大人,难道江长老他们在尘世阴面遭遇意外,您早就未卜先知?” 司巫不语,显然默认。 路阳的笑容有些绷不住,唇角抽搐:“您不是答应…您算计了江荼?” 司巫收回手,撑着长杖在床边坐下:“从结果来看,并没有区别。” “江荼要求鄙人在尘世阴面重伤他,但鄙人下手有轻重,那黑袍人…”路阳不置可否,“您现在打算怎么办?如果江荼现在就死…” 恐怕叶淮会当场发疯,让灵墟山给江荼陪葬。 司巫表情不变,似乎成竹在胸:“江荼必须由神君大人亲手杀死。” 说罢,他一敲杖心,以敲击点为圆心,柔软的灵力羽毛般浮起,旋即纠缠在一起,螺旋抱团,深深没入江荼眉心。 江荼在昏睡中发出一声闷哼,身体反弓起,手掌无意识地攥紧床单。 路阳悚然一惊:“司巫大人!您强行唤醒江荼,会损伤他的魂魄,您就不怕他死后无法转生——” 司巫用浑浊的视线打断路阳:“老夫只是让他的死,更有价值。” “这不也是他自己的要求么?他要老夫背负杀人的罪名…呵呵,留鹤仙君,你说老夫算计了江荼?可老夫从未从江荼身上,占到过一星半点的便宜。” “是他早就把我们算入局中才对。” ... 与此同时,次峰,草药堂外。 叶淮紧攥着江荼的半块八卦盘,医官打扮的修士警惕地看着他:“神君大人...有什么事吗?” 他小心地打量着眼前年轻的神君,面目俊朗非常,眉宇间却拧成一个川字,眼底满是血丝,好像数日夜不能寐。 次峰还不知江荼被押走的事,只知道江荼与叶淮去尘世阴面救人,好心道:“神君大人不如先回去休息,若是看望巡逻队的师兄师姐们,明日再来也一样。” 叶淮摇了摇头:“多谢你的好意,我现在就要进去。” 修士眼看他脸色不佳,不像是来看望病患,不好再说什么,按照身份他也没资格阻拦神君,只能撩开门帘放他进门。 叶淮大步迈入门中,先闻到一股草药清苦味,是药膏涂抹在被浊息腐蚀的皮肤上,做重组皮肉之用。 苦味让叶淮一阵恍惚。 他的眼前好像不是灵墟山的药堂,而是很多年前,江荼第一次因浊息腐蚀而昏死的那个深夜,他颤抖地伏在江荼身边,梦里都在哭求江荼能够醒来。 从那一天起他就下定决心,要成为能够保护江荼的人。 可辗转这么多年,他还是...什么都没做到。 叶淮的呼吸有些急促,用力地磨蹭着手腕的麒麟手串。 路阳在最后丢给他的半块八卦,是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故意为之。 八卦拼起则合一,分离则相反。 将杨禄反过来,正是路阳。 再仔细一想,路阳对峙时其实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语。 譬如,巡逻队弟子在次峰的草药堂。 所以叶淮来了这里。 若说灵墟山有人能够证明江荼的清白,就是这群被他们救下的巡逻队成员。 他们是亲眼看见的,严春生异化成了鬼兽,只要他们愿意作证,叶淮就能够从司巫手中,救出江荼。 但让叶淮没有想到的是—— “抱歉,神君大人,我不能作证。”手上缠了绷带的男人道,“首座的凌虚八卦盘,是千年前…罪人留下来的天阶宝物,从未出错,严师兄…” “…” 又是曜暄。 空明山的玄火枪是,灵墟山的凌虚八卦也是。 修真界对曜暄弃如敝履,对他留下的东西,不仅照用不误,甚至视为珍宝,深信不疑。 叶淮知道他们会拿八卦盘来说话,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可严春生的异化是所有人有目共睹,难道你宁可相信罪人留下的法器,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绷带男人逃避了叶淮的目光。 叶淮深吸口气,又看向另一名断了腿的修士:“这位师兄...” 对方连开口的机会也没给他:“神君大人,我只是一个小修士,不想参与到你们大人物的纠纷中,你和江长老救了我,我很感激,但...对不起,你就当我是小人吧!” 叶淮哑口无言。 尔后,他站在房间中央,用极轻的、足以让房中人都听见的音量,道:“诸位,严春生一事,我不求各位能够为师尊说话...只求诸位,能够将自己所见,告知司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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