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淮求你们了。” 说罢,叶淮一揖到底,卑微如伏到尘埃里,额发几乎要垂到地面,任谁也想不到,堂堂神君会如街头流浪的野犬般乞求他们。 一时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但是... “神君大人,”最终他们还是拒绝,“您请回吧,我们还要在灵墟山修行,不能得罪首座大人。您救我们一命,除了这件事,别的,我们都愿意帮忙。” 叶淮死死咬住唇瓣,将皮肉都咬得血肉模糊。 师尊...师尊,这就是你要救的苍生吗? 竟无一人敢仗义执言,无一人知公道正义。 见而不信,置若罔闻,修道却无本心,还修什么道?! 如此自私自利,为什么要守护他们?! 他眼底的煞气越来越重,却到底理智占了上风,后退一步:“既如此,我不再多言,我没有什么需要各位报答的,告辞。” 既然无人愿意作证,他就是抢,也要将师尊从司巫和路阳手上抢回来! 叶淮带着骨剑,大步走出药堂。 走了半刻,突然,身后有人叫住他:“神君大人!” 叶淮停下脚步,他注意到有人跟着他出了药堂,但对方一直不开口,他也没有主动询问。 现下回过身去,便见到许闻紧张地看着他。 叶淮记得她,当时她被严春生擒住,好在足够机敏,与师尊配合得当,有惊无险。 “有什么事?”叶淮深吸一口气,调整着面部表情。 许闻道:“神君大人,我、我愿意作证。” 叶淮瞳孔一缩:“你...不怕得罪留鹤仙君?” 许闻轻轻摇头,向叶淮行礼道:“是江长老救了我的命,只是向首座证明严师兄确实异化成了鬼兽,我相信首座不会记恨我的。” “况且我也觉得...首座以前不是这样疾言厉色的人,江长老的事,颇为蹊跷。” 叶淮发自内心地感激她:“多谢许师姐。” 许闻朝叶淮眨了眨眼:“二位于我有救命之恩,应该是我谢二位...神君大人,事不宜迟,我们走这边,有一条小路。” 许闻带着叶淮从小路穿行,一路绕开巡逻值守的弟子,很快靠近司巫所在的屋舍。 叶淮停下脚步,掌心灵力攒动,覆盖在自己和许闻身上。 迎着许闻惊讶的目光,他解释道:“这是隐踪术。” “隐踪术?好厉害的术法,我竟闻所未闻。”许闻很是惊讶。 叶淮皱了皱眉,隐踪术是很基础的术法,他在多福村时江荼就教会了他,怎么灵墟山的修士却没听说过? 但叶淮现在根本不在意这些,他们在隐踪术作用下避开耳目,穿过华美的长廊,司巫的房门隐约可见。 尚未靠近,便听到人声从门内传出。 叶淮迅速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二人贴着廊柱偷听,不敢贸然动作。 “司巫大人,就没有一点转机了么?您这样说,我可怎么向神君大人交代。”是路阳的声音,透露着浓浓的焦灼。 “正因为神君难以割舍凡人之情,才屡屡犯错,今日你也是亲眼所见吧,留鹤仙君。”司巫熟悉的装腔作势,“江荼死了,对他而已反倒是好事。” 路阳沉默片刻:“是,叶淮为江荼,不惜与整个灵墟山、整个修真界为敌。但…您若有法子…” 司巫道:“我已告诉你了,留鹤仙君,待到晨曦,江荼就会殒命。” ——叶淮像被闷雷击中,身形摇晃险些跪倒在地。 许闻赶忙扶住他,眼眶有些红。 叶淮的手掌死死攥紧。 不可能,他想,一定是司巫不知道麒麟心血的妙用,只要司巫赶紧滚开,他给师尊疗愈,就会没事的。 屋内,路阳还在争取:“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江荼死?” 司巫叹了口气:“办法当然是有的,结道侣生死契,就能为江荼续命。但…神君迟迟无法突破天阶,是受凡情牵绊,我们绝不能让他知道,还有这个办法。” “留鹤仙君,今日老夫与你就守在这里,等着江荼咽气。”
第074章 灵墟变(十一) 叶淮几乎要把廊柱捏碎, 眼底凶光毕露。 半晌,他调整好面部表情,不让自己看起来过分情绪外露, 对许闻道:“许师姐, 你回去吧。” 许闻大惊:“我还未替江长老作证...” 声音却又低了下去。 江荼就要死了,她作证, 还有用吗? 可许闻不愿放弃:“我们试一试,神君大人,说不定...说不定还有转机。” 叶淮苦笑一声:“许师姐,我本来在想,师尊舍命入尘世阴面救出你们, 是不是太不值得?但旁人如何不要紧, 有你一人愿意相助,师尊就一定不会后悔。” “师姐,回吧,做不做证清不清白, 已经不重要了。” ——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江荼的清白,司巫从来不在意。 为了让他成为真正的“神君”, 司巫要江荼的命。 叶淮看向天空,零星几颗星子,像被水冲散的贝壳,分散在角落。 旅人想要将它们聚拢起来,海水又会将它们重新冲散。 永远无法回到彼此身边。 突然,耳边脚步声去而复返。 叶淮很是意外:“许师姐,怎么了?” 折返的许闻认真地抬起头:“神君大人, 我想问你,你想要救江长老吗?” 叶淮虽觉得这个问题来得突兀, 依旧道:“师尊于我,比我的命更加重要。” 他愿意为了江荼做任何事,毋庸置疑。 许闻深深吸了口气:“神君大人,只有道侣生死契能救江长老,可这样一来,您的生命就与江长老绑定在了一起…” 她的眼睛很明亮,似乎要洞悉叶淮的真实想法。 叶淮坦然道:“真能如此,我甘之如饴。” “那就好,”许闻迅速道,“我替您引开首座大人和司巫大人,请您务必尽快,好吗?” 她不给叶淮任何拒绝甚至是质疑的机会,身形飞速向着与叶淮相反的方向消失。 叶淮凝视着她的背影,说不上哪里觉得古怪。 不多时,一声鹤唳尖锐响起。 神鹤拍动着翅膀从灵墟山各地腾飞,黑白交接的羽毛连成一片。 屋内一阵骚乱,路阳大骇:“怎么回事?!司巫大人,是神鹤首的声音…实在抱歉,鄙人必须去看看。” 路阳迅速冲出门,步伐急促,没有注意到掩藏在廊柱后、隐匿气息的叶淮。 还不算完,路阳前脚刚被引开,后脚,一道婀娜的女子身影就出现在司巫窗前。 这倩影亭亭玉立,然而仔细一看,却能看见她投映在地上的影子,竟是一只鹤的模样。 司巫陡然一惊:“谁在那里?” 女子却不答,许多灵力在她身侧聚拢,却不像是她一个人的灵力,而是来自山间、来自草木…来自整座灵墟山。 突如其来的异变让司巫惊疑不定,看得出他并不想离开屋内,但女子的威胁显然更大。 司巫追着女子的身影而去。 下个瞬间,叶淮从黑暗中出现,顺着门缝进入房中时,连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他看向女子原本站立的窗边。 ——许闻究竟是什么人? 不,应该说,那个折返回来的,真的是许闻吗? 她更像是灵墟山的意志,是神鹤的化型。 可灵墟山为什么要帮他? 罢了,有她出手相助,至少短时间内,路阳和司巫都回不来。 叶淮收回思绪,深深吸了口气。 他有些紧张,掌心都在冒汗。 一方面,他深知自己不能浪费时间,另一方面,他… 他要和师尊,结道侣生死契了? 叶淮幻想过无数次和江荼结契的场景,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在此时此刻,这样黑暗无光、无人祝福的时候。 师尊,对不起,叶淮鼻尖有些酸涩,心想,您是天底下最干净的人,我却只能这样偷偷摸摸地,趁您昏迷不醒与您结契,在您最虚弱的时候玷污您。 他轻轻握住床榻上江荼冰冷的手。 金色的灵力从他的手腕,一路攀到江荼手腕,好像正在生长的藤蔓,探入江荼薄如蝉翼的衣物,在瓷白肌肤上镌刻自己的痕迹。 结道侣生死契需要心头血,要求极为严苛,需得没入心脏两毫厘,取未被污染的第一滴血,听说人们坚信这样的心头血最纯粹、最干净,代表着无私的真爱。 又听说取心头血的刹那,时间会变得即为漫长,针尖探入的每一寸,都会在大脑皮层无数次地重播,血管被切断、薄膜被刺穿,灵魂会本能地想要逃窜,浑身上下都像在灼烧,直到最后——捅入不断搏动的心脏。 修真界道侣很多,结了契的却不多,结道侣生死契的更是寥寥无几。 同生共死啊,多么沉重的负担。 修真界是清醒的,他们享受独醒于世的快.感,注定不会选择这种放弃自我的甜蜜。 但叶淮没有片刻犹豫,衣裳脱下,指爪变得极长,瞬间就要往心脏捅。 ——江荼突然攥紧了他的手掌。 说攥紧并不尽然,江荼依旧在昏迷,他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好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抓住能抓住的一切只是他的本能反应。 他不断抽搐的手指一点一点掐入叶淮的皮肉,直到指甲根根折断,指尖抠破皮肤,挖入血肉。 叶淮不由庆幸自己的手恰好在那里,否则江荼定当把自己的掌心扣得皮开肉绽,他覆住江荼的手掌,柔声哄着:“师尊,你别掐自己,你掐我,我不怕疼…师尊,你很痛是不是?没事了,马上就不痛了,我…” 江荼没有回应他,痛苦到达了一个巅峰。 他猛地从床上弹起,又重重栽倒下去,像缺氧的鱼最后摆动鱼尾,浑身痉挛不止,皮肤下血管根根爆开,布满淤青血丝。 叶淮吓得要疯了,紧紧将江荼抱在怀里,有力的手臂牢牢箍住他颤抖的身躯:“师尊,师尊…!” 江荼的喉咙里发出“嘶嘶”声音,脖颈拼命后仰,紧接着一口淤血直接喷出,尽数喷在叶淮胸膛上。 他的眼皮剧烈抖动着,好像被摁进水底的人在努力抬起头。 江荼无意识地抓挠着叶淮的肩膀后背:“…叶、叶…” 叶淮眼眶通红,他知道江荼在挣扎着醒来:“师尊,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别怕,师尊,别怕…” ——与此同时,江荼坐在一座洞府里,雾气氤氲,酒盏周围全是缭绕的青红云雾。 又是这里。 江荼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睁开眼的刹那,被他遗忘的梦境就如潮水般回溯,重新占据了他的脑海。 花里胡哨的酒盏,身披甲胄的男人,还有那句带着缱绻爱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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