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温朔与刘天回越来越亲近了。 因为刚才,他连玩笑都开起来了! 沈黛一手捏着玉印,一手捏着南瓜蒂印,觉得自己要是再多看温朔这张对着刘斗满含笑意的脸多一眼,就肯定要当场把晒干了的南瓜蒂给捏碎了。 沈黛看到所有学子都聚拢在水榭前,大排起长龙。他离开温朔身边。前方,两个身材高大的学子分立在水榭门口的两边,各自抬着一张展开到极限的画轴。那画轴很大,几乎是普通画轴的三倍长三倍宽。 “走,咱们去按印。”沈黛听到声音的时候,一只大手就从后方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出来,一下子勾住沈黛的脖子,将他整个人往来人的胸膛按,将他往水榭拉。 是同班的邱无言! 沈黛拼命挣扎,近乎要高声尖叫。 一个黑色的影子突然出现沈黛身边,企图横插入沈黛和邱默中间。温朔道:“同学,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脖子。” 邱默发现了沈黛的异样,急忙放手,“抱歉。我没想吓你。” 沈黛摸了摸脖子,饱含怨怼地看了眼邱默,重重推开邱默,“你挡着我的道了。滚开!”沈黛小跑着去水榭前排队。 邱默追上来,“还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邱无言,邱默。我们同班,下午你带我们赢了一场漂亮的仗。对不起,我刚才太鲁莽,吓到你了。” 沈黛刚才的确吓了一大跳,因为小时候的经历,他最怕被人掐脖子。听着这个邱默一次又一次道歉,沈黛心里的气渐渐顺多了。本来这个邱默就不太讨厌,因为他是第一个喊沈黛“大帅”的! 沈黛抬头,在人群里找寻刘斗,漫不经心问邱默:“我们为什么要在画轴上按印?” 邱默解释道:“这是书院的规矩,院士燃灯,学子放灯船。这张印满学子印章的画轴最后会被叠成一只巨大的纸船。上面燃起代表学子数量的蜡烛,放到荷花池里,顺着水流穿过那个门洞,流入雪浪江。 “很奇怪的做法对不对?曹院士就是喜欢别出心裁。她说啊,星子映入水面,纸船犹如在星河里荡漾。纸船由池入江,由江入海,寓意学子前路越来越开阔,一帆风顺。可有一次,纸船还没开过门洞,它就烧塌了。我们都笑得肚子痛!曹院士带偷笑的,也没人觉得不吉利。” 沈黛“哦”了一声。 原来是这个意思。 再次感慨,读书人的花头真是太多了,看也看不懂。 沈黛心情不佳。一是没找到刘斗,没法子弄清楚刘斗有没有帮他弄到一枚代表沈远山的印章。二是,捏碎瓜蒂印的冲动一次次席卷内心,他忍得头昏脑胀龇牙咧嘴。 终于轮到沈黛的时候,他左手揣着玉印,右手揣着瓜蒂印,迟迟没有理会已经把朱砂墨抬到他眼皮子底下的同窗师兄。 邱默在后方探头探脑,“呀”了一声,“这个叫沈远山的怎么是用笔写的自己名字。这么拮据的吗?还是头一次见。” 沈黛闻言,真就觉得刘斗也罢、温朔也好,全他妈对他都是虚情假意。 同窗师兄粗声催促:“快按。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呐。” 沈黛抬起瓜蒂印,蘸墨,准备待会儿狠狠死死印下去,势必把字印糊,把朽木做的印章按碎。 画轴上留下深深一块形同污迹的印迹,那上面有极细笔法勾勒的两行山,山下压着四个字,字边还有只—— 鸡? 邱默又跳出来:“刘天回,你拿错印了。” 沈黛机械般扭过头,“你什么意思?” “他们说你和沈远山关系好,我现在信了。你们把印都混在一起了。”邱默跑过去,用手指点了沈黛留印的地方四次,一点一顿道,“远山归人。” 让你苦恼了,吃不起—— 只偏心你这一次。 你是我的神明我的道。 一瞬间,沈黛悟了。 沈黛转头,遥遥看到温朔身姿挺拔站在那里,漆黑眼眸盯着他,眼底容不下任何人。 温朔知道了—— 知道他就是沈黛了。
第089章 四恶道:畜生(十九) 原来那些话都是和真正的沈黛说的。也不知道是自己露馅儿还是刘斗露馅儿,总之就是被温朔发现了鬼把戏。那个赌约可以不必再继续了。他本来就玩腻了。 温朔这人真别扭,一件事非要人事后反复咀嚼才能嚼出滋味。他沈黛要是太蠢回不过味来的话,不出十天,他就会把这些话抛诸脑后,再也不会想从尘封的岁月里撬出一字半句。 或者—— 温朔也会怕吗?怕他听明白。怕他听不明白。 迂! 懦夫! 假正经! 其实,沈黛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弄明白了自己在温朔心里的确是有别于他人,日后,他想要月亮,温朔未必敢给太阳,而他可以一直装作不知道,只享受温朔的好而不用对他负责。 沈黛心底咕嘟咕嘟冒泡,探究的目光与温朔一接,逃也似地转身。沈黛被身后排队的学子们渐渐挤出人堆,被逼着站到石桥上。他低头,看见自己的靴子尖冒出桥沿,池塘里几十条鲤鱼浮出水面,圆嘴一张一翕,把破碎的烛光当成鱼食争相吞吐。 不到一刻钟,所有学子按好印。两个抬画轴的学子“嘿呦”一声喊,抬起双臂,抬轿子一样将画轴抬到教习们站的地方。三个教习相互配合,变戏法一样把画轴变成舟船。两个学子抬起舟船,走下池边的石台阶,将比人还高的纸船放进荷花池。 风轻轻一摇,船上烛火晃动,在水面拖出迤逦蜿蜒的光影。天上的星与水中的烛交相辉映,一艘载满学子梦想的小舟压过星河,缓缓驶入水门洞,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消失了踪迹。 学子们纷纷举起手,喊山一般呼喊:“羊羹!羊羹!羊羹!” 沈黛环顾四周,看着那一双双眼睛因对食物的渴望而熠熠生辉,活像山野里聚拢起来的豺狼的眼珠子幽幽亮起来,他突然就松了口气。看来食羊羹是书祭日大家最期待的一个环节,不仅仅是因为吃下羊羹预示着书祭第一日的结束,也侧面证明大家都饿得不行。 整整一整日,沈黛精神紧绷,生怕自己又变成那个不合时宜的沈黛。他常常审视自己的仪容,思考自己的某个行为是不是会让人觉得他与他们不同。最令他恼火的是——他不知道什么样的行为会加深这种不同。结果就是,站的时候站得笔直,坐的时候坐得挺拔,走的时候不甘落于人后,一刻都不敢松懈。累死累活! 直到看到他的同学们也在期盼那一碗普普通通的冷羊羹,沈黛才有了他们都是一样的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感觉。不管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公子小姐,此时此刻都是饿得头昏眼花嗷嗷张着嘴等着夫子喂东西吃的书院学生。 沈黛突然觉得天大地大,而人是如此渺小,他没入这群墨发皓颜的人群中,成为他们中最不起眼的一员。 邱默凑过来,嘴角噙笑地道:“等到子时各房分了羊羹,你别急着吃。我在你寝舍前学三声猫头鹰叫,你一听到就带着羊羹出来和我会合。千万别点灯笼,动作要快要轻,被巡夜的教习发现我们就惨了,少说要打十下手心。” 什么事情值得他冒着被打十下手心的风险去陪人做的? 沈黛问:“去干什么?” 邱默挑了挑眉毛,“这是我们甲班的秘密。反正就是有好吃的好玩的。不是谁都有资格参加的。刘天回,你来不来?” 先告诉你怎么参加这个秘密活动。再问你参不参加。先后次序搞错了吧?都不考虑他会拒绝然后向屈夫子打小报告的可能吗? 还未等沈黛回答,一个声音扬起来:“我猜他去不了。” 沈黛眼见着刘斗从人堆里钻出来,站到他身边。 邱默问:“你是谁?” 刘斗搓着手指,微微低头,“我叫沈远山。” 邱默空捏拳头,向刘斗行个儒生礼,“我叫邱无言。” 刘斗立刻回礼。 邱默拜完,刘斗拜。邱默又回礼,刘斗再拜。 在沈黛眼里,两人像对拜天地,没完没了,直到两个人维持着躬身的姿势。 邱默头一歪,嘴角上翘,“你就是那个用笔写名字的。” 刘斗“啊”了一下,吞吐道,“我刚进书院,不知道书祭日还要准备印章。不管是用金用玉用石头根本来不及现刻。就只好用笔写了。”刘斗偷偷瞄一眼沈黛,仿佛在观察沈黛有没有生气,“那个赐我字的长者应该考虑得更周到一些,提醒我事先准备好的。都是他的错,对不对?天回?” 沈黛不甚在意地“嗯”了一声,他抬起手,手心像花骨朵一样打开,掌心上静静卧着一枚半边沾灰的南瓜蒂印。三人的目光同时下垂,全都聚在那枚印上。 刘斗问:“这是什么材料刻的印?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邱默说:“冬瓜、西瓜、南瓜一类的瓜蒂吧?” 沈黛把手心里的宝贝一收,握拳放到腰后面,盯着刘斗的眼睛,“沈远山,你现在有印了。我替你收着。”他顿一顿,转而问,“你为什么说我去不了——”沈黛立刻悟了过来,自问自答,“焦二不会让我去的。连那碗羊羹也不在食谱上,肯定也不让我吃。” 刘斗肩膀下沉,替自己也替沈黛哀叹一声。 沈黛的心早就被“好吃的好玩的”塞满了。他特别想知道甲班的秘密活动到底有多精彩。他特别想去。可身为白帝城少主又缺乏自由行动的能力。偷偷跑出去也不行,屋里睡的人实在太多。 除非—— 沈黛把目光移向远处的温朔,嘴角不自觉上扬,“我去。子时,你到西南院学猫头鹰叫。” “西南院——”邱默咀嚼着这三个字。 刘斗颇为愤愤地道,“就是道盟星君住的地方。”他犹豫地问,“我可以参加吗?” 邱默不假思索地说:“你又不是我们甲班的。” 沈黛重复了一遍:“你又不是甲班的。”他一字一顿敲打,“要和自己同班的学生搞好关系啊,沈远山。” 刘斗轻轻说了“好吧”两个字。 沈黛走向焦二,嘱咐他,摇光星君要给他夜补习课业,晚上不回自己屋子睡觉了。沈黛昨夜就宿在西南院,焦二没有半分怀疑,爽快地应了。沈黛心里有种“主子做事要向手下人请示”的感觉。这个白帝城的少主当得真窝囊啊! 沈黛走向温朔,走到一半又折回来,对邱默说:“你先学几声猫头鹰叫听听。我不知道猫头鹰是怎么叫的。” “咕咕咕——”邱默不仅模仿猫头鹰叫下,还叠起手臂学猛禽飞。 “明白了。”沈黛离开,第二次折回来,“你查了没有,佛家七宝是哪七宝?” 邱墨用手摸了摸后脑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我都忘了这一茬了。回去我就去翻书,翻到了告诉你。刘天回,你不仅擅长兵道,还是个不耻上问不停下索的好学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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